墻上的鐘表笨重地敲過11下，衛兵小心地走進房間，看到桌子上已經冷掉又未減分毫的水杯，小心翼翼重新添了新的開水，又悄悄退了出去。

床上的人其實早就醒了。

梁錚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里畫面稍顯凌亂，但因為他的太過心驚，還是勉強記下了。

首先是他小時候的樣子，濃霧散去后，眼前是不見天日的密林，他一個人獨步其中，突然看到一個小女孩，約四五歲的模樣，頭上頂著一個艷麗非常的鳳凰花花環，女孩眼里帶著委屈和躲閃，一看到他，未發一言就躲進了林子里。他當即就去追，可明明追上了，偏偏小女孩就是找不到。他越想越急，四周什么聲音也沒有，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和慌亂的心跳聲。這時候，小女孩不知從哪里突然飛起來，她腳尖略過樹枝，掠過叢山，看地上的他，如同一個小小黑點，他不甘心，依舊試圖去追，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都不陌生，他用盡全力，邊飛奔邊思考著最快的路線，不知道翻過多少山，跨過多少河，他都用盡全力，不想放棄。那是曾經的她，小小的她，他未曾見過的她，可是夢里他們彼此終于提前相識了，彌補了他很久很久都無法忽視的遺憾。可最后，他來到一片空地，她種下的那棵鳳凰花樹已經根深葉茂，繁盛非凡，旁邊一個微微隆起的土丘上，放著一個新鮮的鳳凰花編織的花環，一如他剛看到的女孩頭頂上的那個。

他當即傻住，腦海里什么都沒有了，耳邊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兜兜轉轉，原來他們始終都逃不過他曾經無心的一語成讖。

他在自責里醒來，擦去頭上的冷汗，看看手表，時間還早，他不甘心自己要帶著這樣沉重的失敗離開，翻過身再次沉沉睡去。

這一次，她發現了那條項鏈的秘密。國盟遺留下的加工廠，他親自檢查過，確認無誤后，他當即下令把大門鎖死，徹底封存。他讓人特地找當地的工匠，把鑰匙打成2把項鏈，他留下一條，另一條送給了她，如果任何人丟了其中一條，這扇大門都永遠無法打開。她帶著項鏈來到工廠大門前，破敗的蜘蛛網覆蓋了昔日熱鬧的前廣場，她回頭再次看向他，他信心滿滿拿地交出另外的項鏈，她把兩串項鏈拼成的圖案，嵌入大門上的暗格，大門打開了，破敗的機器落了厚厚的塵土。她繼續向里走，他臉上帶著一份淡然，在她身后不遠的地方，繼續跟著。不過幾十步，一切突然變了。他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嶄新的設備一塵不染，烏黑的膏體散發出濃郁的香氣，甚至還有十幾名工人帶著面具，圍在機器一旁，把一個個個黑色的罌粟果實放進投料口。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工廠為什么重啟了。她眼里滿含失望，扔下手里的項鏈，頭也不回地離開。他拼命追上去，想要解釋，嗓子卻像被水泥封住了，說不出一個字。

再次驚醒，他習慣性去摸摸枕下，卻發現什么都沒有，他才意識到這里不是他的花河。他徹底沒了睡覺的興致，起身對著窗外的慘淡的夜空，拿起一支鉛筆，比劃著勾勒出夢中女孩的模樣，只有七八分相似罷了。他無奈放下鉛筆，點燃了一只煙，在忽明忽暗的煙霧里，他仔細梳理著關于她的一切。

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真的中毒了。那一天，她喝下的水其實并沒有問題，可是他當時亟需一個讓她必須回來的理由，才誆騙說水有問題。可是呢，她根本不在意。

她說過，她不在乎她會選在哪一天的！

梁錚突然開始有點怕了。放她回來，他以為是一個開始，她跟這里徹底結束，然后他們就可以回到花河，重新開始，像他預想過無數遍的，又修改過無數遍的那樣。

然而事實恰恰相反呢。

真是諷刺！

所以，程曉曉，你是打算徹底放棄了，是嗎？

也包括我，甚至是花河？

如果你真有難言之隱，那一天，你為什么不直接向我求助呢？我就在你眼前啊，刀山火海，我也能帶你離開啊！為什么不跟我說清楚呢！

還是，你最后一次，來向我告別！在你的生命里，我也只是其中一個普普通通的過客，不值一提。

抑或你真的被銅墻鐵壁困住了，動彈不得，連一條消息也無法傳給我？

你，安全嗎？

你，需要我嗎？

程曉曉，等著我。

他默默盤點完清單里的要采買的設備，他做了一個決定，該回去了。

留在這里，他能做的太少，回去，或許還有一絲轉機。

他接通了盟部的通訊，對著小五安排道，盯緊口岸和工廠，發現可疑的人，不要放過。

小五點點頭，他把“形跡可疑”的人，自動理解為程曉曉。

可是她，還會回來嗎？小五心里滿滿不確定。

兩天后，梁錚抵達盟部。因為從Z國陸路口岸入境，小五還特意在口岸對面準備了簡短的歡迎儀式。梁錚下來汽車，看到花哨的排場有些不悅，可小五的心思他大約懂得，他不在的日子里，少不得有些人會生出些別的心思，小五處置權限雖高，可做不得徹底，還需等他回來親自裁定。眼下他回來了，國盟就須有這些場面，一來告訴當局，國盟依然以梁盟長馬首是瞻，團結有序，蒸蒸日上；二來給那些人提個醒，以往的情面怕是到頭了，且自慎重行事。

梁錚安排完醫院進口設備的事情，下午就去了村子里，點了小五跟著。新一茬的秧苗已經六七寸，嫩嫩綠綠的像極了油畫，過些日子就可以準備插秧了。小五見自家老大對著空空的水田，眉頭緊皺，似有心事，他跟上前，小聲地嘀咕，“老大，您心里有不痛快就直接說出來吧，咱們轉了一下午了，飯也沒吃。”

“勞資哪里心里不痛快了，還讓你看出來了。”梁錚開始擺爛。

小五有些無奈，“那要不我跟您提個事，您聽完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