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程曉曉喝過藥，眉頭都沒皺一下，緊接著就吃起了老阿媽新做的雞蛋餅。

然后，就是蘿卜絲糕、紅棗粥，紅豆沙卷、蔬菜丸子、豆卷、以及一碗豆?jié){。

梁錚都看得目瞪口呆。

最后，是一塊看不出什么材料的煎餅。

程曉曉心滿意足，拿紙巾擦干凈嘴角，然后就打算回去補覺。

梁錚趕緊攔住她，“今天跟我出去走走。換身衣服吧，隨便就行。”

程曉曉卻懶洋洋地想要拒絕，“去哪？不管去哪，我都沒興趣，別來煩我。”

又是和昨天完全不一樣的她，仿佛沒有睡醒，也仿佛換了性子，不疏遠(yuǎn)，亦不親近。

她和他，仿佛隔了說不清的距離，一個在這端，另一個在那端。

望得見，卻看不清。

聽得見，卻沒有交流。

梁錚覺得很奇怪，一時又分不清楚她是故技重施，還是真的沒睡好？

還是因為自己很晚都沒回來？

可人卻沒有含糊，真的回到房間，打算躺下。

梁錚突然有些失落。

如果她愿意問，他大概也會告訴她的。

劉彥春并沒有死，死的是沙哥、以及跟隨櫻桃的那兩個男人。當(dāng)劉彥春在回去的路上，偶然談起虎坤的事時，那個叫櫻桃的女人突然暴起，猛地就對劉彥春發(fā)起攻擊，沙哥不明所以，又怕事情鬧大，自己沒法交差，就撲上來，替劉彥春擋了一下，當(dāng)場斃命。之后和櫻桃一起的兩個手下快速權(quán)衡后，就選擇了專心對付劉彥春，好在劉彥春拋出一個十分誘人的條件，有一個人心動了，直接干掉了另外一個，形勢立馬變成2比1，櫻桃預(yù)感不妙，趕緊跳船，最后被紅釩的兩個混混救下。櫻桃被侵犯后，預(yù)感還不能活命，就絕地反擊，一番斗法后，最終將那兩個混混反殺后失蹤。

因為櫻桃的動機不明，且三個死者都是Z國一個虎坤的手下，虎坤也已經(jīng)不成氣候了，并不可能替手下主事，所以，這件案子也可以算作是一場意外，或者是叫內(nèi)斗。

所以，既然不會有人拿這件事做文章，也沒有冤主索賠，那么，到此，就可以結(jié)案了。

明天，他會親自去國盟跟小徐將軍解釋清楚事情經(jīng)過，如果小徐將軍非要從他那里要個人回去，他也可以送過去一個。不會喊冤，更不會反水，誰都不會太難看。

可是事情他都清楚了，程曉曉怎么偏偏又不關(guān)心了呢？

梁錚跟過來，拿開程曉曉手里的小說，“那我們?nèi)ヲT馬？”

程曉曉搖搖頭。

“那，去婆耶村，看孩子們好不好？小黃豆也應(yīng)該會走路了，我們帶他出去玩？”

程曉曉依舊興趣缺缺。

這到底是怎么了？以前她最愛的就是這些，不用梁錚自己提，程曉曉自己都會算準(zhǔn)了日子，央著他，讓他帶她出去。

梁錚見程曉曉臉色有些異常的紅，忙伸手摸向她的額頭，竟然真的有些低熱。他頓時心驚，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剛一會就熱起來了。梁錚剛要去問老阿媽，程曉曉趕緊攔住他，老阿媽并不清楚的，還解釋自己吃完藥，都會起低熱，過兩三個鐘頭就會好，然后就能生龍活虎的。夜里一般也會再燒一次，再發(fā)一身汗，然后恢復(fù)正常。所以自己最近都睡不太好，白天也就懨懨的只想補覺。

“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呢？”梁錚心疼地握住程曉曉的手，雖然吃了這么多，可身體卻還不如之前了，這樣反復(fù)的折騰，不怕自己吃不消麼？

程曉曉卻反笑，“梁老大一貫?zāi)苷f會道，顛倒黑白，我受這些算什么，在梁老大手下討生活，吃點苦，不也應(yīng)該的麼？”

梁錚不樂意了，怎么感覺她是在懷疑是自己呢？

真是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

梁錚當(dāng)即冷了臉，程曉曉絲毫不在乎，繼續(xù)道，“每天都讓小五盯著我吃藥，哪怕我多睡一會都不行，都要被叫起來，每天2碗，一口都不能少。就連每一次的反應(yīng)都是一樣的，我怎么能不懷疑，梁老大是想治我身上的病呢，還是在我身上悄悄下毒。”

梁錚臉色一變，然后轉(zhuǎn)頭出了程曉曉的屋子。

程曉曉則望著那個遠(yuǎn)去的身影，閉了眼。

已經(jīng)過去幾日了，他們，應(yīng)該很快就來了吧。

。。。。

梁錚叫來小五，說出了自己的疑慮。小五聽完，頭有些大。那個叫櫻桃的女人，已經(jīng)找到了。按說，直接交給國盟處置了就是。紅礬不過是個小角色，死個把人，他們也不敢鬧出什么事來，再說現(xiàn)在還有國盟在上面壓著，翻不出什么花樣。可怎么老大好像對那個女人動了什么心思似的，這會子，還要自己親自去送藥？

“老大，您確定咱們非得這么做麼？”那個女人是程曉曉救過一次的，這事萬一讓程曉曉知道了，不得又鬧一次嗎？

梁錚卻極認(rèn)真地點點頭，“這事你親自去，交代黑鷹盯著把藥喂進去。一定不能讓她看到你，明白麼？”

小五領(lǐng)命出去了。

梁錚又在自己書房里待了半天，不停地思索著。

那個叫櫻桃的女人怕是保不住了。可他心里隱隱總覺得不安。那個女人身上總有一種很明顯的敵意，而且單獨是對程曉曉的。對其他人，她都會隱藏起來，不露分毫。直覺里，梁錚認(rèn)為櫻桃這個女人很危險，消失掉最好。可上一次程曉曉偏偏為了她求情，他不忍心駁她面子，已經(jīng)放了她一次。可她偏偏不愿意安分，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這一次他也只好把這個燙手的芋頭交出去了。不過，國盟那個地方太特殊了，讓他不得不多想一想。

所以，無論國盟把不把她放在眼里，他都要有個牽制她的法子，別讓她發(fā)起瘋來亂咬。

直到傍晚，梁錚都留在書房里，直到小五回來，告訴他，一切都辦好了。

梁錚這才帶了幾個兵出了院子。臨走前，梁錚轉(zhuǎn)頭給了小五一個眼神，小五會意，立馬跑步往后院去了。

再回來時，已經(jīng)是漫天星輝。

程曉曉坐在院子里，手里拿了一把蒲扇，對著天上的星空望啊望。小五在一旁也跟著望了半天，難道天上有人跟她發(fā)什么信號不成？想到這里，小五趕緊搖搖腦袋，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可偏偏眼前的人看得那么入神，小五微微吃味，要是她是在想自己老大就好了。

盼著他安全，盼著他回家，再盼著他陪她吃頓飯，這樣那些苦到讓人頭皮發(fā)麻的藥，她也就不用白吃了。

可是老大也偏偏不肯呢。

哎，真是讓人想不通。

直到起風(fēng)時，梁錚終于回來了。

小五趕緊迎了上去，一邊接過梁錚手里的軍帽，一邊悄悄地匯報，“老大，程姐飯還沒吃呢，說是等您回來一起吃。”梁錚微微一怔，“她這回又要什么東西了？”小五被問的臉上一白，才低聲答了，“方便面。”

這東西他倒是沒有，不過他還是從口袋里掏出幾塊巧克力，扔給小五，小五開心地像個孩子，連連給自家老大豎了個大拇指，然后就自覺地退下了。

其實，程曉曉的藥，小五陪著熬了幾次，隔老遠(yuǎn)就能聞見苦味，更不要喝下去了。所以每一次他看著程曉曉喝藥也就帶了深深的同情。可藥是老大帶回來的，他也不能做什么，只好耐心的勸，時不時給她點新鮮的小玩意，比如老大之前搜羅來的一些東西，放的都落了一層土，他就大著膽送了來，算是獎勵，逗她開心一下。

可今天，程曉曉偏偏突發(fā)奇想，提出要吃方便面，雖然他也知道那也不是了不得的東西，可這里偏偏還真沒有，程曉曉見沒了獎勵，便飯也不肯吃了。小五也不敢硬勸她喝藥，因為他記得梁老大叮囑過他，藥得在飯前吃。

梁錚去自己房間換了衣衫，又仔細(xì)洗漱了一番后，才來到程曉曉得房間。

程曉曉的房間比他的略小，里面是臥室，中間是餐廳，桌子上還擺著三菜一湯，一旁是一碗黑漆漆的藥水，大概是剛溫過，還微微冒著熱氣。

梁錚端起藥碗，輕輕攪了攪，然后盛起一勺送到程曉曉的嘴邊。程曉曉也被他的舉動驚嚇到了，不情愿的咽了一口，然后就堅決不肯喝了。

“多大的人了，怎么吃個藥還非得讓人哄呢。”梁錚嘴上說著，心里卻心疼，然后親自嘗了一口，小五說的沒錯，這藥果然是苦的驚人。

程曉曉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松動，然后看好戲一樣，一臉認(rèn)真地看著梁錚。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梁錚只好硬著頭皮咽了下去。

程曉曉終于笑出了聲音。

梁錚訕訕放下了碗。他突然明白了她近來的壞脾氣，她的喜怒無常，被這樣的苦每日澆灌，換成他，大約也是不能忍的。

可飯總要吃。他把菜夾到她碗里，然后直接拋出殺手锏，“晚上帶你去看螢火蟲。”程曉曉果然心動了，連附加條件都忘了提，梁錚也微微抿了嘴，忍住嘴里的苦，大口吃著菜。

吃完飯，程曉曉就去里面換了衣服，梁錚開了車，打開空調(diào)，待程曉曉出來，看著她捂得自己嚴(yán)嚴(yán)實實的，忍不住剝開她身上的紗裙，“就這么怕蚊子麼，你不也自己進過林子，有什么好怕的。捂這么多，待會要出痱子了。”

程曉曉臉色一變，沒好氣的上了車。梁錚則暗暗后悔，自己剛才又說錯話了。

很久之前，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是在一片林子里。她大約是發(fā)現(xiàn)小五并不是真正的船夫，這里也不是一個正常的村落，而是軍營時，她轉(zhuǎn)身就逃。梁錚就像看戲一樣，一動未動，看著那個那個身影消失在日落后的林子里。他篤定，她一定會后悔的。

因為，夜里的深林，是怎么的可怕，沒體會過的人是不會懂的。

他讓人安好了探照燈，然后他坐在吉普車?yán)铮牡取?

他以為，過不了多久，她一定會出來，或者死掉。

小五急得不行，一直跟他解釋，她不是尋常女子，她來自Z國，真出了事，怕是會有麻煩。

他上去就給了小五一腳，知道麻煩還往這里帶，腦子進水了！

他當(dāng)時剛處理了一樁棘手的買賣，本來心情就不太好，小五還給他來了這么一出，他不給他一個教訓(xùn)，以后這花河怕是沒有清凈日子過了。

可是一直等到旁邊的草地上都結(jié)了露水，那個女孩還沒有出來。

梁錚的耐心徹底被消耗完了，轉(zhuǎn)身開車離開。

留下小五一個人對著那片黑漆漆的林子發(fā)呆。

不想最后卻是黑鷹將人給送了回來。

她本來已經(jīng)被當(dāng)?shù)氐囊环N螞蟻咬傷了，一條腿都腫得走不了路，偏偏還撿到了一個半死不活的男人。她又善心大發(fā)，拖著僵硬的大腿，又是灌水，又是幫那人清洗傷口，竟然生生把人給救了回來。那是黑鷹的手下，他們的一舉一動，自然也沒躲過黑鷹的眼睛，可面對黑鷹的追殺，程曉曉一口咬定自己是小五的人，只是不小心迷了路，才走丟的，還把小五的體貌細(xì)細(xì)描述了一番，黑鷹自然是知道小五的，一下子也不敢妄動，只好把人親自給送了回來，甚至還給她受傷的腿涂上了秘制藥膏。

小五喜極而泣，黑鷹直接理解為，程曉曉剛才是說了真話的，也就直接消失了。

程曉曉就這樣在陰魂遍野的林子里完好地走了出來。只是這運氣，好到傳到梁錚的耳朵里，梁錚也起了興致，才讓小五再次帶了程曉曉進了內(nèi)院。

兩人正式見面。

從那以后，他便深深淪陷。

往事就像林子里的風(fēng)，雖然會走，可林子里的樹葉會響，花兒會彎腰，連花河也會泛起層層的波紋，勾的人一次次回憶起被埋沒在心底的秘密。

梁錚打開了空調(diào)，程曉曉則努力噴著花露水，自己全身上下每一處都不放過。

他皺眉，“你這樣不怕把螢火蟲也嚇走嗎？”

身邊的人白了他一眼，“那我也得至少保證先把蚊子趕走吧。”

她說得堅持，可眼睛里的擔(dān)憂和高興也是藏不住的。矛盾又可愛。

梁錚決定忍了。他剛踩下油門，只聽副駕駛的人來了一句，“不用帶著小五麼？”

梁錚使勁一腳，車子風(fēng)馳電掣般飛了出去。

程曉曉嚇得花容失色，連忙抓緊了把手，梁錚微微一笑，知道怕就對了。

帶那個廢物干什么！

到了林子深處，梁錚撿來一些半干的枝葉，又從油箱里取了汽油做引子，在地上升起一團火來。紅彤彤的火苗照映著周圍的林子，給一切都染上一層跳躍的紅光。程曉曉裹著肩膀上的絲巾，靠近了火堆，梁錚又給她從車上拿來一個墊子，鋪在一旁的平地上，程曉曉坐下了，梁錚看著身旁的人，“再等一等，現(xiàn)在正好是北風(fēng)，那種蟲子一定會來的。”

他說的篤定，不帶半絲遲疑，程曉曉也點點頭，然后就抱了肩膀，蹲坐在燃起的火堆旁，耐心的等。

她不說話，他也安靜了，看著她被火光照應(yīng)的側(cè)臉，陪她一起沉默。

她喜歡熱鬧，也怕喝苦苦的藥，就是自己太忙了，不像從前總可以陪著她，逗弄她，她才會變得這樣安靜，對著一堆火，也能如此出神。

所以他才總覺得虧欠了她的，只是今天這份虧欠尤其顯得濃烈。

算是一個小小的補償吧。

等了一刻鐘，那螢火蟲雖然遲遲未來，可周圍一些不知名的昆蟲啪啪地往火堆里直撞的倒不少。很快四周空氣里就彌漫起一股焦香。程曉曉看的心驚，從地上撿了根木棍就揮舞起來，試圖驅(qū)趕那些被火焰迷了眼的昆蟲們。梁錚看著她徒勞地努力，不禁攔住她，“你這樣不頂用的，這里的蟲子根本分不清光還是火，白費力氣罷了。”

程曉曉卻很倔強，“可我們就是來看螢火蟲的，不是想要害他們白白送死。我能救一個是一個。”

“它們從小生活在這里，終日以腐尸爛葉為生，可能一輩子都沒見過真正的光，它們投火，也不過身體里的本能而已，有什么值得你可憐的。”

可程曉曉依舊沒有停。

林子里沒有風(fēng)，加上濕熱，程曉曉很快就出了不少的汗，梁錚又擔(dān)心她一會出去受涼，最終選擇把火堆慢慢熄滅。

程曉曉看著越來越少的“殉道者”，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欣慰。

梁錚看著眼前的人，胸膛里那顆跳動的地方像突然被一股電流擊穿了一樣，異樣的感覺從那處直傳到四肢。

其實他不也和她嘴里那些蟲子一樣的麼，并不曾見過真正的陽光、溫暖和保護，只是在血腥里孤獨地生長著，沾滿了腐爛的、不堪的東西，直到她的到來。

那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讓他可以奮不顧身地想要把她留住，然后拿起一把刀，慢慢剖開他的胸膛，讓她看到，在那里，也有一顆跳動著的心，鮮紅的，熱烈的。

正如她所期待看到的那樣。

然后在她的眼里，找到一絲屬于他自己的感動，甚至是眼淚。

可是，她真的會對自己有一絲所謂的感動嗎？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過去呢。。。。。

梁錚回過神來，趕走腦海里那些古怪的想法。

“你今天心情不錯，有什么好事，說出來聽聽嘛。”程曉曉重新抱肩，對著火堆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被看出來了，梁錚也走近了她，讓自己的影子站在她的影子一旁，“沒什么，說出來，你也不會感興趣。”

“那也要說出來才知道啊。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程曉曉依舊不依不饒。

梁錚拿手揮開她周圍不懷好意的蚊蟲，好一會才緩緩道，“過不了多久，也許國盟會邀請你去他們那邊看一看，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我？”程曉曉指指自己，一臉不敢相信，“你確定不會是他們故意擺出來的鴻門宴吧，我什么時候在國盟也有名號了。見了鬼了。”

梁錚就知道她會這副反應(yīng)，可國盟的小徐將軍說的很清楚，待五一一過，他想親自見一見程曉曉，那個讓梁老大甘愿放棄“入贅”徐家，獨守一枝的女人。

雖然他也不想她被那么多人看到。可他一直藏著，掖著，總不是辦法，也許公開她和自己的關(guān)系，對躲在明里暗里防不勝防的勢力，也是一種警告。

至少可以讓他們有所忌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