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八月份，金融市場上的一切都變得乏善可陳。

期貨跌、股市跌、債券跌、一級市場岌岌可危。

英語有句俗語說“老狗玩不出新把戲”，翻看金融歷史，好像每次危機爆發前市場都是這幅德行。

即使再遲鈍的人，此時也不會懷疑危機是否會爆發，亦或者危機正在發生中。

即使阮欽誠一直秉持著有限度相信李西安觀點的態度，聽到“倒計時”一詞，也不免震耳欲聾心潮澎湃。

“你……我是說，你能否給出一個時間節點。”他沉吟許久后開口說道，聲音壓得很低。

作為一個自詡貴族的家伙，向泥腿子獻上膝蓋可不是容易做到的事。

李西安沒在乎大舅哥的心理路程，掏出手機擺到桌面上說道：“等一個電話。”

如果國內那邊的歷史不發生變化，除了華爾街巨頭提前搶跑，他想不出還有什么能改變金融危機爆發的時間節點。

九月十五日，雷曼倒閉，海嘯席卷。

這是一個既定的劇本，誰也無法改變。

因為坐在雷曼CEO辦公室的福爾德是個聰明人兒，他為雷曼想了個“天魔解體”的自救手段。

此時多達三百億美元正在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金融手段打包重組，從雷曼公司的賬上剝離，然后注入到一家新的公司。

從三月份摩根大通收購貝爾斯登，李西安與約瑟夫教授合著的論文發布后，福爾德就一邊叫囂著將帶領雷曼走上又一個巔峰，一邊布置“天魔解體”計劃準備后手。

這三百多億美元，加上二季度末雷曼賬上近四百億的資產歸于新公司，然后用承載著壞賬地雷的新公司，忽悠大冤種接盤。

獲得流動資金注入財務賬面健康的雷曼，起死回生。

然而這個計劃想法是好的，執行起來狗屁不通。

當福爾德在如今終于意識到事情無法挽回，啟動天魔解體計劃后，向巴菲特、索羅斯等等所有他能聯系到的同行們尋求交易，時間已經被拖到九月初。

結果無論是巴菲特還是索羅斯，每一個接到交易邀請的同行都紛紛連夜扛著飛機跑路，唯恐避之不及。

最終福爾德山窮水盡，又一次想起了美財長保爾森。

保爾森火速幫他聯系了新一輪有能力接盤的交易對象：高盛、美林、摩根士丹利……幾家華爾街巨頭坐在一起互相瞅瞅，老哥幾個不僅誰都不想接盤。

美林證券還在商議如何拯救雷曼的會議上，三下五除二撬走了原本是來搭救雷曼的美國銀行，兩家手牽手在雷曼的追悼會上步入洞房……

別說兄弟們不講江湖道義，大難臨頭各顯神通，你雷曼死不死誰兒子？

如果福爾斯動作快一點，就算沒人愿意出手搭救，保爾森還可以考慮由財政部解囊相助。

可是就在這場會議的一周前，財政部剛剛接管兩房，民間道德危機論喧囂塵上，出于政治壓力，只能放棄雷曼。

由此，這場由保爾森牽頭的華爾街巨頭會議，徹底宣判了雷曼的死刑。

九月十二日，星期五，福爾斯走進保爾森的會議室求助。

九月十五日，星期一，雷曼宣布破產。

“時間，福爾斯的聰明頭腦把雷曼帶上了死路，現在雷曼已無藥可救。等到雷曼倒閉，就是危機爆發的時刻，我猜最多一個月。”

李西安壓下心中無法宣之于口的回憶，緩緩給出個聽起來略顯無力的預判分析。

阮欽誠皺眉沉思：“華爾街、財政部，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沒人會幫忙嗎？”

“首先兩房和雷曼同時擺到財政部面前，財政部只能救一個。”李西安說道。

阮欽誠點頭，他比李西安更清楚目前民間的政治輿論，如果要做選擇題，兩房顯而易見比雷曼重要。

“華爾街幾家機構自身難保，摩根史丹利聯系了三菱和中投，高盛聯系了巴菲特，我想其他幾家機構應該也沒閑著。”

李西安又說道。

阮欽誠若有所思小口抿著酒水沒有質疑，他認為前者能知道這兩條內幕消息，跟十幾天前那件事有關，應該具備很高的準確性。

“雷曼就是一根已經點燃且無法被熄滅的導火索，接下來你關注雷曼就好了。”

李西安略微停頓，：“當然，得等到電話。”

他指了指桌面上的手機。

“謝謝，你本不必告訴我這些。”阮欽誠沉默片刻，：“阮家會給你回報的，在這場危機之后，我現在分身乏術。”

李西安笑了笑：“未來我會回到亞洲。”

“那對你很重要？”阮欽誠好奇的問道。

準確預期危機爆發節點，能幫他減少無法用金錢估量的損失，甚至從中牟利。

“也許，我不確定。樂觀估計等到危機后我的身價會過億，得考慮以后的目標了。”

李西安沒把“危機爆發時間節點”講出來當回事，就算公之于眾，跑到華爾街日報去宣揚也無所謂。

大勢所趨，死局已定。

阮家在越南輻射整個東南亞地區的影響力是非常值得投資的目標。

把時間線拉長，目光放到十年后，這塊地圖出了好幾個依托于互聯網崛起的小霸王企業。

李西安要是在北美混不下去了，回到亞洲也算是條后路。

“其實你早就可以回亞洲，我記得你說過，這場危機將席卷全球。”

阮欽誠不知不覺站到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

不說回國，哪怕去越南或者韓國，以阮家的能量，他的處境遠比當下樂觀。

“這是個好問題，我還沒思考過。”李西安只是笑笑。

溫室里圈養的花朵，進入國際市場一次次被當做肥羊游獵爆殺，有機會還手，潛意識里難免想暗搓搓的撕巴幾下吧。

他也不知道幾個月前重生最初，為什么一門心思的想在紐約賺大錢，完全沒想過回國的選擇……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阮欽誠問道。

李西安聳聳肩剛要開口，手機鈴聲響起，他手指微微顫抖接起電話打開免提。

“國內時間凌晨兩點向你問好。”電話那頭，陳堯語調輕松說道。

“距離天亮還有三個小時？聽起來我可以睡一會兒。”

“我三天后回紐約，你盡管睡。”

“謝謝。”

李西安干脆掛斷電話，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對阮欽誠說道：“接下來我打算休息，等待天亮。”

阮念薇給了他方向——等待，等到麻煩找上門再說，不去做無謂的提前掌控。

事實證明這個思路是對的，他什么都沒做，找上門的麻煩不過爾爾，一次槍擊、一次牽連政治的內幕消息交易，以及輿論抨擊、高盛拋出橄欖枝等等雞毛蒜皮……

俞夢澈對此做出了解刨，大多數找上門的麻煩都是奔著他所掌握的“內幕信息”而來。

而他所掌握的“內幕信息”具備時效性，越接近危機爆發的時間節點價值越低。

在核彈引爆的前一秒知道核彈下一秒爆炸毫無意義。

抬起頭看蘑菇云有多絢爛嗎？

所以李西安心態無比平和，接下來大概是他最輕松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