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興,你要作甚?”
“于節庵(于謙)和王簡齋(王文)居然吵起來了?我與兩人有舊,當出面勸一勸。”
“糊涂!”金英毫不客氣把興安按在座位上。
“你知道他兩人為何而吵?又可知多少人在旁邊暗地里看著?就敢出去勸和。老興,這么多年,你任俠急義的毛病還沒改!”
興安也冷靜下來。
“老金你提醒的對,于節庵和王簡齋,為什么吵到一塊去?兩人雖然都以剛直廉潔、干練能臣著名,但兩人的政見不同。”
“沒錯。”
金英也坐回到自己的座椅上。
“當初迎回上皇,王簡齋厲聲呵斥眾人,意欲緩迎;反倒于節庵光明磊落,說那有臣子忍讓君父流浪在外的。改立太子一事,王簡齋大張旗鼓附和皇上意思,恨不得把沂王一并安置去南宮城;于節庵緘默不語,似有難言之意。”
“王簡齋當初是高次輔推薦,誰知他入閣后,卻與陳首輔相合,與高次輔相左。同樣剛直峻急,無情好得罪人,于節庵憂國忘身,口不言功,真正一心為公。王簡齋色厲內荏、刻薄強悍,心里存了邀名求功的私念。”
“老金,你提醒的是。”興安點了點頭。
“我還沒搞清楚就冒冒失失地出去勸和,于節庵不會說什么,王簡齋說不定會埋怨我。他當初得了高次輔的舉薦,又走通宮里王誠的路子,入閣辦事,簡在帝心,眼珠子只看得到腦門頂上。”
“老興你心里有數就好。”金英嘆息道,“我知道你與于少保交好,素來敬佩。但是他剛直孤忠,冷面無私,偏又功勛卓著、名重四海。”
“但有大變,定會有小人構陷攻訐,眾人又明哲保身,到時候恐難全身而退。你勸勸他。皇上能容他,上皇難容他。”
興安默然許久,最后嘆息道:“老金,你知道的。他要是聽勸,就不是于少保了!”
金英黯然神傷,六十多歲老人的衰敗,驟然出現在他臉上。
“土木堡一役,多少名將驍勇,全部飲恨沙場。我大明元氣大傷,太宗皇帝時飲馬北海、逐敵漠北的盛況,不再復現。要是于少保再出意外,大明最后一縷剛勇奮烈,怕是也要煙消云散。”
轉頭看到興安無動于衷的樣子,金英不由有些氣憤。
“老興,虧你還是跟過太宗和仁宣皇帝的老人,怎么變得如此麻木不仁了?”
“老金,你要是聽過見過那位七歲孩童的所言所行,就不會有此哀嘆了。”
金英心里一驚,想起那天黃昏,皇上的切切叮囑。
這時,酒樓他處,有歌姬麗聲高唱道:“一朝諫諍觸權豪,百戰勛名做草茅,半生勤苦無功效。名不將青史標,為家國總是徒勞。”
王文氣沖沖地下了樓,任由在于謙在后面招呼,就是不理。
下到大堂,鶴鳴樓掌柜的、管事的站了一排,見到王文下得樓來,恭聲說道:“王總憲可是吃好了嗎?”
“吃好?活活氣飽了。這個于節庵,榆木腦袋,不可理喻!”
掌柜的、管事的面面相覷,半個字也不愿接腔。站在一旁的的伙計、食客反倒有了憤然之色。
王文知道,于謙在京師軍民心里,威望甚高。剛才自己和他的爭吵聲,早就傳遍了整個鶴鳴樓。
掌柜、管事等人,還知道些禮數,伙計、食客們就顧不上這些。
誰跟于少保吵架,那肯定是十足十的奸人!
沒有丟菜葉子、潑茶末子,已經非常給面子了。
“走,快些走!”王文連聲催促道,只想盡快離開這個叫人惱火的地方。
上了官轎,管事王陸在窗簾邊問道:“老爺,回府嗎?”
王文挑開轎簾,這才發現,天色才麻麻黑,街面上的燈火剛剛亮起來。
想了想,王文說道:“去陳府。”
“首輔陳大人府上?”
“嗯!”
官轎被穩穩地抬起,輕快地沿著街道向前走去。喧鬧聲被轎簾窗簾隔在外面,里面自成一個世界。
王文雙目微閉,在心里思量著事情。
這三四年,可以說是文官們過得最舒心的日子。
土木堡一役,大半武勛悉數折在那里,青黃不接,在朝中的影響力大打折扣。
宣宗在宣德年間建立,三楊在正統初年加強的內閣票擬+內廷批紅制度,使得文官能夠以另一種形式執掌國事。
當今皇上,于危難之際即位,皇統不正,如履薄冰,很難強勢。內侍宦官又因王振案株連,變得十分低調。
內外上下,文官們幾乎沒有太多掣制,正是陳理學之大義,揚圣人之聲烈的好時候。
為了延續這一大好局面,王文想借著盧忠首告一事,借題發揮,逼皇上對南宮城動手,繼續打壓太上皇。
皇上越覺得皇位受到威脅,就越會依靠自己這些忠義文臣們的支持。
偏偏這個于謙,居然來勸自己,說皇上都不愿再多事,何必再生風波?
荒謬!要是太上皇復位,不單單我一個人,我們這些臣子都沒有好果子吃!最重要的是文官一家獨大的局面,肯定會被打破。
真是幼稚可笑!
王文越想越氣,越來越覺得氣悶,于是順手挑起窗簾,卻看到外面的景象不對。
不遠處茂盛的樹木幾乎成林,行人走在里面,仿佛兔子進了草叢里,若隱若現。
這是哪里?
王文想了想,突然臉色一變,呵斥跟在轎子旁的王陸。
“怎么走到南宮城這邊來了?”
“老爺,去陳府走這里最近。”
“快些走!”王文不耐煩地連連催促道。
才走得十幾步,前面有人攔住去路。
“請問是王大人嗎?”
“是的,你是哪位?”
“我是楊右憲府上的家人,奉主人之命,有急信呈于王老大人跟前。”
王文在轎子里聽得清清楚楚。
右都御史楊善?他可是迎回太上皇首功者,跟自己水火不容。只是他為人圓滑,朝堂上下多與其交好,自己也不好得罪他。
他有什么急信呈給自己?莫非都察院出了什么事?
“王陸,叫他遞上來。”
“是。”
那人被引到轎前,隨從也掀開了轎簾。
燈籠下,王文看清楚此人。
孔武有力、油滑痞氣,眉頭不由一皺,楊善怎么用了這樣的仆人?
那人見到王文,也是愣了一下,遲疑幾息,突然從背后掏出一根木棍,惡狠狠地朝著王文的頭上打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