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會，王翱又開口了。

雖然他正在與馬昂交接，從法理上說他已經不再是兩廣總督。但他年紀最大，資格最老，官職最高——大家都知道他回京要就任吏部尚書。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把持著話語權，馬昂也覺得是理所當然的。

“奇襲思明州，卻是可行，也是非常精妙的一招。”王翱先是一番肯定。

說事論事，奇襲思明州，斬斷安南黎氏對廣西瑤民的支持，對完全肅清廣西全境意義巨大，在場的人，都能看到這一點。

王翱、馬昂、項忠、柳溥等人也都希望廣西全境盡快肅清，百姓安居樂業。

所以，聽完朱見深剛才的那番話，大家覺得更加有把握，也更加支持奇襲思明州。

“只是此事遣一得力干將，再請翼翔、陶縣丞、陶壯士等人為參謀向導，完全可以做到。也不必抽調殿下的護衛軍校，老夫緊急抽調廣東水師，都是生面孔，又擅長操舟水戰。”

馬昂在一旁附和道：“下官的護衛扈從，是兵部從京營調集的。可以抽調出來，完事后再回京復命也不遲。還能立下軍功，想必他們是愿意的。”

項忠捋著不長的胡須說道：“殿下關切此事，可以留在梧州靜候捷報。在下無事，可以陪殿下到桂林、賀州等地看看，進行那個...嗯，實踐調查。”

柳溥在一旁湊熱鬧道：“末將愿領精兵前往！”

好家伙，給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在這一刻，朱見深也見識到王翱、馬昂、項忠等人的老成干練。

意見我們聽取了，但是你去就不行，老實地給我待著。什么借口都給你堵死，而且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堵死！

“確實，奇襲思明州、殺死與安南黎氏勾結的黃氏父子，連柳都督都不用出馬，只需選一位持重可用的偏將，在文先生、陶縣丞、楊陶兩位壯士的向導參謀下，定能一舉成功。只是僅僅如此嗎？”

項忠問道：“殿下，還需如何？”

“我們奇襲思明州的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斬斷安南黎氏對廣西瑤民的暗中支持。”

“打下思明州，殺了黃氏父子，就能斬斷了？”朱見深不客氣地反問一句。

眾人默然無語。

迎著朱見深看向自己的目光，文應龍沒有多遲疑，開口說道：“在下去過思明州，聽那些從安南方向過來的商旅說道，安南黎氏在緊挨思明府的諒山府，不僅派有重兵，還有一位重臣駐在那里，好像是宗室勛貴。”

“想必對廣西瑤民的暗中支持、煽動慫恿等事，也是由他主持。”

朱見深問道：“思明州與諒山府相隔多遠？”

“三天路程。”

“那就是說，我們拿下思明州、斬殺黃氏父子，諒山府五天之內是能知道的。”

“是的。”

柳溥開口道：“我們嚴密封鎖思明州，肅清奸細。”

“如何封鎖？當地人熟悉大小路徑，我們不熟。肅清奸細，我們知道誰是奸細？總不能把思明州的人都關起來。”

柳溥不作聲了。

“諒山府知道消息后，數天內做出反應。最大的可能會暗地派遣兵馬，裝作亂民，勾連當地豪族，反攻思明州。反正廣西各處亂民多如牛毛，也不差它這一支。只是思明州失而復得，我們再行一次奇襲嗎？”

王翱問道：“殿下是什么章法？”

“首先是切斷安南通往思明州的要道，其次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們收買思明州當地人，派遣他們去諒山府，或假裝山賊，擾亂地方；或煽動造謠，慫恿互斗。總之，讓他們也不得安生，沒有功夫搭理我們。”

“其次，我們奇襲思明州，斬殺安南黎氏的代言人黃氏父子，想必會給廣西諸多土司、瑤酋造成極大的震懾。趁此機會，多加籠絡安撫。”

“穩住大多數人的同時，派遣五支奇襲分隊，每支五百人左右，喬裝打扮，攻取大黃江口、秀江堡、瓦塘渡、太平關和八尺寨。”

“大黃江口和秀江堡最為關鍵，這兩處一前一后，扼守住大藤峽河道兩端。拿下這兩處要隘，大藤峽天險我們就掌握了一半。瓦塘渡、太平關和八尺寨是通往南寧州的要隘。”

“這五處要隘一下，大軍就可以進駐潯州、貴縣、橫州、南寧州等州縣，以點連線，以線帶面，整個左江地區就盡在掌握之中。左江通暢，大軍隨時可以支援思明州，那時，安南諒山府再想翻覆，就是癡心妄想了。”

“精彩，著實精彩！”馬昂忍住出聲贊嘆。

“是啊，這是老臣聽過最精彩的一次軍略解析。老臣也明白殿下這席話的意思。攻取思明州是小事，只是如此支撐到大軍打通左江，卻是重中之重，需要有人坐鎮和臨機處置。”

“老臣和景高、喬松不能去，柳都督也不能去，我們是稍微一動，廣西震動。所以最好的人選是殿下。”

“沒錯，舍我其誰？安南黎氏暗中支持廣西瑤民興亂，還是我最先揭露出來的。”

王翱等人一陣沉默，過了好一會，王翱嘆息道：“可惜，不管如和說，臣等也不敢讓殿下以身犯險。”

王翱的話讓文應龍臉色一變。

說來說去，他們還是不同意殿下親自領隊去。

他忍不住轉頭看向朱見深。殿下還是沒有惱怒，只是神情變得十分鄭重，目光顯得更加堅定。

“鹽山公、景高公、喬松先生，本王被貶置廣州，深究根源，難道你們不知嗎？勢已至此，本王不得不奮起一搏！”

眾人臉色大變。

馬昂手一抖，扯下幾根胡須。

項忠臉色變幻不定，極為精彩。

王翱盯著朱見深，目光深邃。

柳溥不明就里，左顧右盼，想出聲發言，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殿下，請容我們商議一下。”王翱最后說道。

“可以。三位都是明事理的人，知道有些事必須得去做。思明州我去定了，誰也攔不住。”

說完，朱見深拱手先離開。

李芳、易千軍、李東陽、劉健也急忙跟著離開。

文應龍給陶魯使了個眼色，兩人也離開了。

柳溥坐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等了一會，看到王翱三人沒有出聲，知道自己得離開了。

站起身，拱了拱手也走了。

堂里只剩下王翱、馬昂、項忠三人。

“景高、喬松，殿下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們該不該支持他去思明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