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寂靜的沙漠不同,圣城喧囂的浪潮一瞬間襲卷了兩位遠涉而來的旅人。明媚的陽光在沙漠里像個熾熱的烤爐,到了這兒卻是溫和地落在腳下的青石路面上。車輪在石板路上碾過的轟隆聲,鐵匠鋪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那么蚵暎特渹冇弥煌谝羯踔敛煌Z言的叫賣聲,還有吟游詩人的彈唱聲,匯聚成了一股湍流,朝著兩人涌來。
“哇啊——”夏大口呼吸著圣城的空氣,睜圓了一雙藍眸,近乎是貪婪地想要將每一處細節(jié)記住,她過于興奮和忘我,以至于她背上的重劍劍柄差點撞到一個裹著彩色頭巾的蜥蜴人商人,對方罵罵咧咧地走遠了。夏情緒激昂,轉(zhuǎn)頭叫道:“汐夏!這里就是圣城啊!冒險者的天堂,還有情報的海洋!我感覺風(fēng)里都有線索的味道……咳咳咳!”正巧她們旁邊路過一輛裝著各種香料的貨車,夏用力吸氣時不偏不倚吸入了一大口辣椒粉。
“哈。原來線索是辣椒粉的味道?”黎汐夏無語地站在離夏半步遠的地方,銳利的目光不留痕跡地流轉(zhuǎn)在來往的人流中。聽到夏發(fā)出的動靜,無奈地嘆了口氣。“夏,雖然沙漠商人們很善良,這不代表你可以明擺出一副‘我很好騙’的表情大搖大擺地亂晃。”她說,“咱們得找個地方落腳。”
這座龐大的中立城市屬實令人驚嘆,在這片早已不再輝煌的大地上,居然還有這樣一處沒有戰(zhàn)爭的地方。
說實話,蒂雅的如今并非一個好時代。自五十年前的黃昏之戰(zhàn)以來,人族昔日的帝國分裂反目,精靈族失去了最后一任女王彌雅,從此避世,更不用說矮人、海族的領(lǐng)土被一場肆虐的風(fēng)暴卷走,消失在大海中。但1408年,在人們的眼中,這同樣是一個百廢待興的年份。
女孩們的落腳點是城中心的銀蛇魔女亭。推開沉重油亮的橡木門板,昏暗的燈光下擠滿了形形色色的客人,端酒的侍者穿梭在二十幾張桌子間。酒館中心的吧臺后站著一個狼獸人族女人,正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調(diào)酒杯。厚實的木質(zhì)吧臺表面布滿了劃痕和刀印,很有些年頭了。
夏三兩步?jīng)_到吧臺前,上半身撐在陳舊的吧臺上,酒館……多少奇遇發(fā)生在此等昏暗喧鬧之地!多少波瀾壯闊的冒險在這里開始!她簡直壓不住嘴角的笑容。“你好呀,酒館老板。”她說。
“哦,兩位面生的姑娘,請坐。喝點什么?我們有冰涼的麥酒。”狼人族的酒館老板抬眼打量一番兩名女孩,其中那位個子很小,嗓門卻很大的金發(fā)劍士似乎還沒到喝酒的年紀(jì),“還有薄荷檸檬汁。很適合你們這樣長途跋涉的旅人。“
夏點了檸檬汁,給她的旅伴黎汐夏點了高度麥酒,兩個人坐下來喝了飲料。
夏從錢袋里摸出五個銀幣,放在吧臺上。
“兩杯飲料,只要兩銀就夠了。”酒館老板慢吞吞地把擦好的杯子放回架子上,目光在夏熱情洋溢的臉上停留一瞬,又滑向她旁邊那個沉默的精靈,“好吧。我知道了。你們想問什么?”
“我們要打聽一個人!”夏說,“這要從我的經(jīng)歷說起。六年年,也就是1402年,我們都知道那時亞倫王國和庫魯斯汗國的爭端,我居住的城鎮(zhèn)被戰(zhàn)爭波及。”
隨即,她回憶起了那段驚險的經(jīng)歷……
六年前,庫魯斯沙漠邊境。
裹挾著沙粒的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過孩子們的臉頰,年幼的夏和幾個孩子瑟瑟發(fā)抖,相互擠在一起。她們被囚禁在搖晃的馬車車廂里,車外是押送她們?nèi)ネ`市場的強盜。戰(zhàn)爭的鐵蹄碾碎了夏居住的小鎮(zhèn),被連福利院那勉強能夠給予安全的石墻也在強盜們的手中轟然倒塌。大人們早就帶著財物逃走了,只有四五個孩子能夠帶到沙漠深處的黑市換取一大袋金幣。
夜晚的寒冷和恐懼籠罩著孩子們,身邊傳來低低的抽泣聲。但夏卻出奇地冷靜,她是這些孩子里年紀(jì)最大,身體最結(jié)實的一個,她那雙藍眸中,兩簇火焰安靜地燃燒著。
借著車門外漏進來的月光,夏把眼睛貼在車門的縫隙,悄悄觀察著外面的情況。一個粗野的強盜負責(zé)駕車,應(yīng)該是這伙人的首領(lǐng)。有一個身型消瘦卻陰狠的跟在隊伍最后,另外的四五個騎著馬,圍繞著裝著孩子們的車廂兩側(cè)。“聽著,別害怕!”夏小聲安慰著驚嚇過度的孩子們,“我會帶你們逃出去。”隨后將強盜們偶爾塞進來的一丁點干糧和水分給她們。
終于,馬車停了下來。孩子們被粗暴地趕下車,用粗繩栓在木樁上。強盜們喝了幾口劣酒以后,有兩個裹著毯子打盹,另一個守夜的強盜也對幾個孩子不甚在意。這里可是沙漠,她們那么幼小,又能怎么逃走?
深夜,遠處傳來隱約的沙狼嚎叫。一匹沒有栓牢的馬受到了驚嚇,掙脫了繩索向沙漠深處撒開四蹄跑遠了。守夜的強盜見此情形趕忙去追。夏發(fā)覺是個好機會,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木樁上有一根尖銳的木刺,便把繩索在上面反復(fù)磨擦。不久,一股繩索隨著一聲輕響斷了開來。剩下的也如法炮制。
夏一恢復(fù)自由就立刻沖上去解其她人的繩索,同時眼神嚴厲地制止了一個孩子差點發(fā)出的驚呼。她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很好,沒人發(fā)現(xiàn)她們掙脫了,該打盹的打盹,去追馬匹的還沒回來。
“還想回家就照我說的做。別緊張,把它當(dāng)成我們平時玩的捉迷藏就好。“夏用氣音命令道,“分開跑,看見遠處那幾塊大石頭沒有?往那邊!”話音未落,剛剛還在打盹的強盜忽然醒了過來,他半夢半醒之間往綁住孩子們的木樁瞧了一眼,猛然發(fā)現(xiàn)那幾個小奴隸早就跑掉了。他頓時驚醒,叫醒了同伴,那個追馬的人也回來了,沒有牽著馬——它大概早就跑丟了。
“跑,別回頭,跑!“夏叫道,如果她們也有一匹快馬該多好!只是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余地,幾個孩子只好拼命地跑起來。最小的那個女孩跌了一跤,夏沒有猶豫,回頭拖著她飛奔。背后,強盜的營地早就炸了鍋,幾個強盜抄起武器,罵罵咧咧地追了上來。
孩子們像一群驚慌失措的兔子,但還記得夏的話,稍大的拉著小的,往巖石群四散而逃。夏拉著小女孩的手,她手心冒汗,背后的怒吼聲和凌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感到肺部著火般地灼痛,卻一步也不敢停。就在她們快要被追上時一一
“然后一位英雄從天而降!然后,我再想想……對了,他穿著一件看上去很暖和的毛皮披風(fēng),還有,他的“圣劍”上附著了閃電,一下就把強盜們?nèi)蚺肯铝耍∮⑿劬攘宋覀兙碗x開了,也沒有留下名字。我那時又太累,直接暈倒了。醒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英雄給我留下了他的東西!我敢說,他也一定期待我變強以后再和他見面……看!“
夏眉飛色舞地對在場的另外兩人講述完,從自己的披風(fēng)里摸出一把匕首,深棕色的柄上有一個模糊的標(biāo)志,似乎是一把制式武器。“酒館老板,您見多識廣,一定知道些什么吧?哎呀,他一定是一位孤高的游俠,做好事,不留名……”
夏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一層粉紅泡泡里了,酒館老板若有所思地端詳著那把陳舊的制式匕首,然而,坐在夏旁邊的黎汐夏卻如同被凍結(jié)了一般,不自覺地握緊了酒杯,指尖微微泛白。黎汐夏把麥酒一口灌進嘴里,才稍稍平復(fù)翻涌上來的情緒。但她的臉色依舊陰沉。黎汐夏捂住隱隱作痛的傷口,緩緩站起身,用昏暗的環(huán)境遮掩住眼中的郁色。
“夏,這里有點悶,我出去透透氣,一會就回來。”她對同伴打了個招呼,隨后出了門。在酒館的角落,一個女人放下了酒杯,和黎汐夏同時離開了酒館,消失在街道盡頭。
黎汐夏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獨自繞到酒館和旁邊建筑之間的小巷里。手向空空如也的披風(fēng)里伸去,再收回手時,她的手中憑空出現(xiàn)了一個玻璃瓶,里面赫然飛舞著三四只發(fā)著點點綠光的皮克西。
瓶蓋一拔開,皮克西就扇動類似昆蟲的翅膀飛了起來,它們的聲音尖細,頓時沖著黎汐夏憤怒地大叫。
“你這個森林的叛徒,居然囚禁我們,你知不知道我們是自然之靈,你這是對自然女神的不敬!趕緊把我們身上的魔法禁錮解開,烏爾——”話沒說完,小小的身體便被一把抓住。
“你說得對,但勞雷爾她老人家遠在神國,管不到我們這些小人物。”黎汐夏把小妖精舉到眼前,“去,還想活著回到格魯森林讓我解開禁錮的話,就給我好好盯著這座城市。有類似穿著獸皮披風(fēng)帶著長刀的人,立刻告訴我。“見其余幾只皮克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點頭,黎汐夏滿意地放開了手。
“對了,還有剛才那個一直偷聽夏說話的女人……盯緊她。”
做完這一切,黎汐夏若無其事地收起裝皮克西的瓶子,走出小巷的陰影……
“酒館老板!如何,看出這匕首來自哪里了嗎?是不是傳說中的武器什么的?”
酒館老板將有模糊標(biāo)志的刀鞘對著燈光瞧了一會,為難地把匕首還給了夏:“這上面的標(biāo)志早就磨損了。已經(jīng)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好可惜。好吧,我知道要找一個不知道身份又行蹤不定的人沒那么容易,就算圣城是全大陸的情報匯集地,也不可能一下就把人給揪出來。“夏愛惜地撫摸著匕首,嘆了口氣。
她不是沒想過回庫魯斯找線索,但當(dāng)年的事發(fā)地點已不可考,數(shù)年的戰(zhàn)亂切斷了庫魯斯的情報網(wǎng),還加劇了惡劣的環(huán)境——沒有充足的準(zhǔn)備,縱使夏是多么強大的劍士,光是在沙漠里生存都是一件難事。
“也不用這么沮喪啊,小姑娘。”酒館老板安慰道,“你和你的伙伴是冒險者吧,我告訴你,機遇總是在冒險的過程中悄然到來的。“
“不過,我可是圣城最靠譜的情報商,不會白收你的銀幣,我給你推薦幾個人選,她們或許有這個能力幫你。”
黎汐夏回到吧臺坐下,正好聽到最重要的部分。不一會,夏和黎汐夏拿著一份名單走出了銀蛇魔女酒館。
名單的開頭,赫然寫著兩人即將前去拜訪的名字:蘿嘉·安柏芙拉。布克村的年輕園藝師和草藥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