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在《關于婚姻》的十篇小文中，最后一篇《“婿入”考》[1]是先于其他幾篇撰寫的。距現在大約二十多年前，也就是昭和三年（1928）春天的史學會大會上，我將其作為一個新的想法提出來并做了報告。之后，我在發言稿的基礎上進行了些許增補，文章有幸被收錄于三宅米吉[2]先生的古稀紀念論文集中。或許是因為“‘婿入’考”這個題目過于標新立異，這篇文章在同行中頗受關注，我也常常被人勸說將其付梓。但該文分量不足，自己也才學有限，故頗感惶恐，便在懶散中荒廢了許多時日。

沒承想，《“婿入”考》的撰寫卻成為一個契機，使我更多地注意到這個方面的民間傳承，相關資料也層出不窮。我對這些資料進行了分類整理和比較研究，最初是以“常民婚姻史料”為標題在某本雜志上連載，十幾年前，我又與大間知篤三君[3]一起整理出《婚姻習俗語匯》一卷并公開出版。因為出版冊數很少，如今已難以尋得。但現在接近兩倍數量的增補版已在籌備之中，我也在期待著出版界盡快重回正常的運行軌道[4]。

在進行上述婚姻習俗詞匯的分類整理的過程中，我不由自主地對某些話題產生了興趣，一直想要嘗試著寫下一些拙見，卻飽受拖延癥困擾，久久未能實現。后來我突然覺得必須要下筆寫些什么，于是筆耕不輟，僅花費一年時間就得以完成。這便是《“婿入”考》以外的九篇文章。我的動力究竟何在，恐怕還要靠讀者們自己從這本書中品讀發現。作為本書的作者，我想要事先說明的是，我不講沒有鐵證的捕風捉影之理，但同時我認為有些事實通過在不久的將來出現的詞匯就可以被佐證，于是我想要盡量避免煩瑣冗長的列舉，或者說，我僅僅是輕松愉快且簡單扼要地陳述了一些自己的“感想”而已。因此，或許有人會批評我的這一研究作為學問不成體統，然而我卻不以為然。因為我擁有比各位學富五車的大咖更為重要的讀者，我定會在不做無稽之談的前提下，盡可能地“取悅”他們。

此外，本書的許多話題都是相互關聯的。如若按照順序依次論述，則每次都要重復同樣的論點。我也曾嘗試著就其中一個論點詳細論述而其他則一筆帶過，后來卻發現僅有幾個非常重要的論點被提到過兩次左右。所以，詳細列舉雖然會讓文章變得冗長，卻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方法。二十年前完成的《“婿入”考》略有欠缺，很多地方是后來才補充了論據，但立論從根本上站得住腳，并且能夠讓我這個老朽一吐為快，對我來說也算是個意外的收獲。因此我樂觀地認為，或許不少讀者不必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也能輕松地完成本書的閱讀。

為本書起一個什么樣的標題，這個問題著實困擾了我很久。“未婚者讀本”聽起來個性十足，但有些過于露骨，而且與我著書的本意相去甚遠。雖然我設定的目標讀者確實是未婚者，但同時，我希望那些對年輕人的婚后生活牽腸掛肚的長輩們，也能夠對本書抱有些許的熱情。受眾局限于某個特定群體的話，顯然有助于集中、深入地探討男女之間的問題。但我絲毫沒有將本書寫成一本“閨中秘術”的意圖，恰恰相反，我認為現在正是讓這個話題登上大雅之堂，在光天化日之下供人品論的時候。父母子女、兄弟姐妹能夠在同一屋檐下放聲朗讀，這才是我們的磊落應該到達的程度。一部分“風流倜儻”之輩或許會覺得這簡直是隔靴搔癢，而他們自以為是的大男子主義觀點也絲毫無助于對未來的婚姻問題的研究。因此對于這類讀者，我選擇置之不理。

按照當初的計劃，本書中應該還有更多的章節和話題。例如，作為“嫁入”[5]方式的“ashiire”“hashidori”“ikimatagi”，擁有古老歷史的“mukokakushi”和“yomemagirakashi”[6]，以及“muko no kuinige”[7]和“hiza tatenaoshi”[8]等分布于全國各地的奇特習俗無時無刻不在撩動著我的研究欲望。但以上習俗的來由我未能徹底弄清，因此也就只好暫且將它們束之高閣了。以上習俗不僅作為民俗學領域的課題有著深刻的意義，也是未來開展研究的重要線索，其學術價值絕不遜于本書中已經涉及的話題。然而目前能夠達到的這種程度的闡述對于實際的政策參考來說并無太大作用。我相信，今后不斷涌現的學問新秀定能開拓這一研究沃野，收獲新的碩果，學術研究將前途無量。

柳田國男

注釋

[1] 關于“婿入り”一詞的譯法已有“招婿”“入贅”等，但均受中文已有概念的影響，不能準確地表述出日文“婿入り”作為一種婚姻方式的內在含義。為了避免誤解，本書中將“婿入り”按照日文漢字譯出，與后文的“嫁入”相對照，希望讀者能夠在文脈中體會“婿入り”的真正含義。

[2] 三宅米吉（1860—1929），明治至昭和時代的日本歷史學家、教育家。

[3] 大間知篤三（1900—1970），日本的民俗學者。

[4] 柳田撰寫這本書的時間在昭和二十一年（1946）前后，正值日本戰敗之時。戰爭使出版界受到重創，戰后的日本百廢待興，故此處提到期待出版界重回正軌。

[5] “嫁入”婚與“婿入”婚曾是日本的兩種婚姻方式。“嫁入”指的是婚后生活以在男方家為主的婚姻，以及與之伴隨的一系列以此為中心的習俗；“婿入”原本與“嫁入”相反，但是在日本婚姻制度的演變過程中，出現了許多并未嚴格遵循此種形式的現象，因此不能一概而論。關于“嫁入”與“婿入”的一系列問題，正文中均有詳細的論述，此處不再贅述。

[6] “yomemagirakashi”日文原文為“嫁まぎらし”，“magirashi”是“蒙混過關、掩飾過去”的意思。該詞指的是在娶親時為了守護新娘作為女性的矜持而不讓新郎能夠輕易接近新娘的做法。

[7] “muko no kuinige”日文原文為“婿の食い逃げ”，也寫作“婿逃げ”“婿の尻逃げ”，指的是新郎在初次“婿入”的宴席中途默默逃脫的風俗。與后文中出現的“婿の尻逃げ”同義。

[8] 上述未加注的羅馬字表記會在后文中出現，為了讓讀者更直觀地理解它們的意思，請參照后文中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