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生手持長簫,屏氣靜息,尋著腳步聲而去。
此時。
一個年過五旬,短眉鼠眼,身形矮小佝僂不足五尺的男人,正從窗戶外,朝十三娘的臥房之中,不停偷窺。
確認十三娘已經入睡后,他極為靈活地拐進了她家的院門。
他躡手躡腳,四下張望,偷偷走到了一副晾衣物的竹竿前。
然后緊緊盯著一塊繡著木芙蓉的大紅肚兜。
“真是采花賊?”
顧平生悄然移步,來到距此人不到一丈的地方。
他雖雙目失明,看不見此人在做什么。
可卻能通過細微的腳步,判斷出此人正徘徊在十三娘晾曬衣服的地方。
此賊竟在偷女人衣服!
這偷衣賊緩緩伸出雙手,距離十三娘的肚兜已然不到一寸。
就在他正要得手之際。
顧平生一個縱身,一步丈遠,瞬息來到偷衣賊身邊,同時手中長簫向他的肋下打去。
打了個空!
偷衣賊向后一個彎腰,雙手往地上一撐,就像是沒有脊椎骨一般,身子打了個對折,做了一個下腰搭橋。
巧妙之極地避開了顧平生一擊。
“練家子?”
顧平生有幾分驚訝。
不過大夢王朝尚武,平民百姓有幾分武藝傍身,也不足為怪。
這偷衣賊卻更是大驚失色,這好好的哪兒冒出個人來!
他口中“嘎”的一聲怪叫。
下腰搭橋后,又順著力道,連翻幾個跟頭,兔起鳧舉之間,已飛身躍過了院墻,轉眼逃之夭夭。
顧平生心中一沉,連忙去追。
好在已是夜深人定,這偷衣賊的腳步聲,落在顧平生的耳中,越發清晰可辨。
自從覺醒金手指,他身手矯健,整個人都有了一種蛻變。
俗世之中,也算得上一個武藝不俗的武夫。
二人在巷陌中一追一逃。
顧平生發現此人身子矮小,動作靈巧,迂回穿插之間,自己竟被越甩越遠。
他心中焦急,忽生一計,將手中長簫向前猛然一擲!
“哎呦!”
偷衣賊一聲痛呼,長簫應聲打在了他的后腦勺,他腳下一個趔趄,身子往前一撲,栽了個大跟頭。
顧平生五指一開一合,穩穩接住反彈而回的長簫,接著足下發力,在半空一個鷂子翻身,從偷衣賊的頭頂越過,落地攔在了他的身前。
偷衣賊見前路被堵,掉轉頭去,繼續撒腿開跑。
顧平生側耳聽聲,手腕發力,長簫連揮,辟出兩痕刀光。
刀光如流霜滾雪,明滅之間,已斬在了偷衣賊的腳踝之上。
只聽“啊”的一生慘叫,偷衣賊立時摔倒在地。
他正要掙扎爬起。
卻見頭上飛來一只大腳,狠狠踩在了他的腦瓜子上,令他動彈不得。
“饒命!饒命!”
偷衣賊連聲討饒,語氣惶恐至極。
顧平生沒有說話,此人除了腳底抹油,跑路還算快之外,倒也沒什么別的本事,竟被自己如此輕松就擒下。
他琢磨這偷女人衣物的變態,留著也是禍害,不如直接打死,反正當下靜夜無人,月黑風高,正是殺人的好時機!
況且此地離他的居所,已有三里路遠,自己又是個瞎子。
官府也絕查不到他的頭上。
“好漢饒命!大家都是求財,這年頭世道不易,若肯放小人一馬,小人有重金相謝!”
偷衣賊見顧平生一直不開口,頓時心中打鼓,愈發害怕。
顧平生聽到此言,心中一動。
他嘴上卻是大聲斥責:“放屁,你明明在偷女人衣服,你跟我說是求財?”
偷衣賊見顧平生沒有立馬動手,松了一口氣,抬眼垂淚道:“小人的確是求財,而且還是初犯,偷那包子西施的肚、肚兜,是為了去‘灰市’售賣……”
“售賣?”
顧平生一怔,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過片刻就反應了過來,他臉皮一抽,沒想到這方世界,竟也有賣女人原味衣物的買賣。
顧平生有幾分好奇,忍不住問:“這個能賣多少錢?”
“包子西施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她的肚兜少說也值一百文。”
偷衣賊不料顧平生會問這個,先是呆了一呆,卻還是老實答道。
“這么多!”
顧平生失聲道。
這生意若是做起來,怕是比賣包子要賺得多!
不過,他馬上搖了搖頭,他若是真和十三娘這么說,怕是會被她用扁擔打死。
他覺得自己有些失態,連忙咳嗽幾聲,“你姓甚名誰老實交代,不然當場打死!”
說罷。
又在偷衣賊腦袋上重重跺了一下。
“小人是、是人情街上賣壽材的閻羅鍋。”
閻羅鍋支吾著,還是報出了家門。
“是那賣棺材的老閻么……”
顧平生眉梢一挑,他記得此人是個老光棍,難怪會偷十三娘的肚兜。
閻羅鍋聽出顧平生似乎認識他,不禁好奇地抬頭看去。
“瞎子顧平生?怎么可能!”
閻羅鍋看清顧平生的面容后,頓時失聲道。
他一副目瞪口呆之貌,萬萬沒想到竟是這個瞎子在追他!
這伸手難覓五指的夜里,他一個瞎子,如何追上的自己?
這個日日街頭賣唱的瞎子,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
“你一個店鋪老板,為何還要行偷盜之事?”
顧平生用長簫在他頭上敲了敲,皺眉不解道。
“顧、顧兄弟有所不知啊,咱們大夢王朝前線戰事告急,昨日起又新增了一項‘征兵稅’,七十歲以下身體健全的男子,要么從軍要么交錢。且鐵錘幫自下月起,還要將治安費上調一倍……我也是被逼無奈。”
“如今的荒唐縣還算好了,等北方因戰亂流離失所的流民們,遷徙過來后,就是真正的大亂了!那時我的棺材鋪怕是也開不成了,所以得提前囤點錢糧啊!”
閻羅鍋唉聲嘆氣著道。
顧平生心中一凜,流民的確可怕,畢竟連飯都沒得吃,什么事都干的出來的,不過好在一時半會,流民應該不會到這邊。
他又想到那征兵稅,鐵錘幫的人自然也得交,他們在荒唐縣只手遮天,卻也不能違抗皇命。
至于稅錢。
必是鐵錘幫不愿從自己兜里掏,便從平民百姓身上搜刮,因此將治安費上調了一倍之多。
他心中苦笑,自己是個殘疾的瞎子,倒是不用被征兵。
這算是幸事呢,還是不幸呢?
“對了,你說饒你一命有重金答謝,你愿意給多少錢?”
顧平生忽然冷笑一聲。
“一、一千文!”
閻羅鍋一咬牙,貌似一千文對他來說是個很大的數目。
“你的命只值一千文?”
顧平生聲若寒霜,冷冷開口。
“兩千文!”
閻羅鍋擦了一把冷汗,再一咬牙。
“三千文。”
顧平生面無表情道,三千文錢不過三兩銀子,三兩銀子在大夢王朝,不能算少。
可閻羅鍋一個有鋪子生意的,咬咬牙應該也拿得出,最多掉了塊肉,離傷經動骨還相去甚遠,主要他還有事要閻羅鍋幫他去辦,倒也沒有獅子大開口,以免被此人過多記恨。
“一言為定!”
閻羅鍋五官皺成一團,一副很是肉痛的樣子。
顧平生并沒有立馬把腳從他的腦袋上挪開,“還有一件事,我還需要你幫我辦。”
“顧兄弟請說,只要能用得上的地方,我必赴湯蹈火!”
閻羅鍋見小命可保,想也不想,臉色大喜地答應道。
“我打算弄個紅白喜事的樂團,等我湊齊人員,你幫我做中間人去找攬生意。”
顧平生平靜說道,他自己不知門路,又是瞎子,這閻羅鍋卻是個不錯的人選。
“好、好!我是賣棺材的,賺的也是死人錢,這個路子還是多的!”
閻羅鍋先是一愣,接著一口答應。
他沒想到要他辦的是這種事情,此時他借著一點星芒,終于看清了顧平生手中拿的,竟然非刀非劍,而是他平時街頭賣唱吹的簫?
這令他懼意更甚,這瞎子之厲害,竟憑區區一桿簫使出刀劍之威,并割傷他的腳踝!
“以后別干這種齷齪事了,等我樂隊齊活,自會去找你,至于三千文錢,我現在就要!今日之事,就此揭過,你莫要對別人提起我!”
顧平生語氣不容置疑,他現在就要去棺材鋪拿錢,自然是要去確認此人是不是閻羅鍋,畢竟自己雙目看不見,難辨他話中真假。
“那我帶你去拿。”
閻羅鍋自無二話,連連稱好。
……
子時。
夜深雪重,地白天寒。
顧平生返回家中,他在閻羅鍋的棺材鋪中,如愿拿到了三千文錢。
此時正喜上眉梢。
忽然!
一張布料被風吹來,糊在了他的臉上。
他伸手揭過,略一摸索,卻不知何物,便輕輕嗅了一嗅。
“好香!”
顧平生驚奇道。
他又細細摸索一番,發現這塊布料上兩端,有兩根系繩。
“是肚兜!”
顧平生心頭一跳。
估計方才和閻羅鍋略一交手,令這塊掛在竹竿上的肚兜掛淺了,因而現在風一吹就跑了。
他連忙摸到晾衣的竹竿前,正要伸手掛上之時。
突然!
“咯吱”一聲。
十三娘的房門開了。
“平生還沒有睡?你手上拿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