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奏表之中所說的三孽,正是廢帝那三個所謂來歷不明的兒子。
在當初瘋傳的流言中,“皇嗣為男寵之子,將亂皇基”這一條,無疑是最具殺傷力的。
現(xiàn)如今廢帝已然出宮成了東海王,他的那三個兒子,又如何能被允許長大。
所謂“斬草不除根,遺禍無窮”,這句話不僅適用于桓溫,也適用于已經(jīng)登上帝位的司馬昱。
只不過桓溫在才揭發(fā)了武陵王司馬晞聯(lián)合殷、庾兩族謀反的這個節(jié)骨眼上提出來,其中威懾司馬昱和百官的意味可謂是相當?shù)臐夂瘛?
司馬昱雖然明知其意,但卻無能為力,只能選擇順從。
至于朝廷百官,在殷、庾兩家被一網(wǎng)打盡之后,也變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妄言,更不敢妄動。
深怕在這種時候,惹怒了桓溫,毫無反抗之力,落得和殷、庾兩家一樣的下場。
所以,當桓溫派人沖進東海王府的時候,街道之上,竟只有懵懂無知的百姓湊過來看熱鬧,連一個衣冠士族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他們似乎深怕跟這個曾經(jīng)的“人君”沾上半點關系。
落難帝王,遠遠比落難士族更顯悲涼。
“廢帝三子及其母被棄市”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建康城,但也只能是引人唏噓而已。
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個遭殃的是誰。
今天的建康城,除了上午在東海王府掀起了一陣風浪,直到日落西山,都還算平靜。
但桓溫提振威名的計劃遠沒有停止。
是夜,皇宮之內(nèi),中堂之內(nèi)。
譙王司馬恬被桓溫手下的一隊士兵給帶到了桓溫的面前。
看著桓溫那一臉戲謔的神情,就像是在說:“你不是彈劾我擅居宮禁,撤換禁軍,當列大不敬之罪嗎?看到我現(xiàn)在還好好的住在這中堂之中,是不是無可奈何,是不是知道了這晉室天下,究竟是誰人做主。”
司馬恬雖然感受到了深深的嘲諷之意,但卻也只有忍耐,他拱手拜道:“大司馬深夜召本王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作為堂堂皇室,在冊的藩王,卻要給一個外姓臣子行禮,司馬恬的內(nèi)心萬分屈辱,可卻不得不做。
誰讓桓溫的身份是名副其實的位在諸王之上呢!
“中丞前番彈奏,我已知悉!雖說言之有理,但畢竟時勢不同,當此廢舊立新之際,若我不鎮(zhèn)守宮禁,恐怕禍起蕭墻,有傾覆宗廟社稷之危,中丞應當明白其中道理。”桓溫正色道。
他并沒有稱呼司馬恬為王,而是故意以其任職的御史中丞官名來稱呼,就是為了提醒司馬恬,既然想博一個剛直不阿的美名,那就要時刻記住自己御史中丞的職責。
司馬恬卻并沒有立馬領會桓溫的深意,而是皺著眉頭道:“國家之法,大司馬還當為國家惜之。”
“中丞放心,待到一切平靜下來,我自會撤兵離開。”
桓溫微微一笑,然后又道:“今日請中丞前來,是有一事要請教中丞,按本朝律法,謀逆之人,當處以何罪?”
“……”
聞言,司馬恬頓時愣住,他完全沒有想到,桓溫今天找他來,竟然是這個目的。
“怎么?中丞難道不知?”
桓溫皺著眉頭,臉上露出些許怒色。
“這……”
司馬恬心中猶疑片刻,還是開口說道:“按律當族!”
這個時候,他才明白過來桓溫為什么一開始就稱呼他為中丞。
可是明白過來又有什么用呢!
他早已經(jīng)鉆入了桓溫設計的圈套,無法使任何事發(fā)生改變!
聽到司馬恬親口說出“按律當族”這四個字,桓溫的嘴角不禁揚起一抹得意的微笑道:“有中丞這句話,便知朝廷法度可立!今武陵王與殷、庾二族謀反,事實俱在,證據(jù)確鑿,中丞當奏明圣上,處之以極刑,使國法不廢!”
“……”
司馬恬再一次感到無奈,愣在原地,不知該回答還是逃避。
可是逃避又如何能逃得掉!
“中丞難道不愿上奏?”桓溫厲聲催促道。
“太宰武陵王乃皇室親尊,必不至于有謀反之行,當為小人陷害,其中冤情,還望大司馬詳察!”司馬恬鼓起勇氣道。
桓溫像是早就料到了司馬恬會為司馬晞辯解一般,大義凜然道:“我在袁真壽春石室之中,搜出數(shù)封密信,其中所書,俱是謀反之事,難道我還會故意捏造事實,來陷害于他嗎?”
“這……這或許……”
司馬恬還想辯解,但話剛出口,就被桓溫給打斷了。
只聽桓溫厲聲道:“好了!中丞不必多說了,武陵王已經(jīng)招供,不然我怎么會找你來!”
“……”
司馬恬猛然愣住,一臉憤恨地望著桓溫。
他雖然明知被桓溫給耍了,可是卻敢怒不敢言。
在這種時候,他自己的命,依然還是比別人的命要金貴的多。
見司馬恬不再說話,桓溫正色道:“此事不宜拖延,希望中丞以國家為重,今夜回府就草擬好奏章,明日一早就呈遞給圣上批閱。”
“……”
司馬恬還是一言不發(fā)。
“如果中丞聽明白了,那就快些回府去吧!”
桓溫倒是不在意,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輕輕揮手,下起了逐客令。
司馬恬聞言,暗嘆一聲,一言不發(fā),轉身走出了中堂。
今夜,他注定無眠,注定做下一件為世人唾棄,死后也無顏見祖宗的惡事!
身處如此時勢,他已經(jīng)沒有了選擇權!
或許換一個角度來說,他就算可以選擇也只能是在“以死抗拒”和“服從求生”中間選擇。
毫無疑問,他和朝廷中的大多數(shù)人一樣,沒有以死抗拒的勇氣,只能窩囊的服從。
……
第二天,是十一月二十日。
按干支計算,當是甲寅。
日子結束了一旬,又開始了嶄新的一旬。
但建康城中,卻沒有一絲新氣象,只有令人心寒的死氣沉沉的暮氣。
今天,司馬昱的精神狀態(tài)依舊不好。
自從五天前他登上帝位,成為延續(xù)晉室國祚的第一責任人,他就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
每天夜里他都難以入眠,就算在困意的裹挾下睡著,也還是會被噩夢驚醒。
這五天來,他良好睡眠的時間,總共加起來,甚至還不到四個時辰,連以往一天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