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成那句“回家吃飯”的邀請，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周從術心里漾開一圈圈漣漪。

雖然父親依舊是那副冷硬的樣子，但這主動伸出的橄欖枝，意義非凡。

急診的忙碌暫時沖淡了這份期待，但心底深處，總有一絲暖意在悄然發酵。

這天值夜班，臨近午夜，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

急診大廳的自動門開了又關，帶進潮濕的水汽。

周從術剛處理完一個醉酒摔破頭的家伙，正揉著發酸的肩膀，陳思語端著一杯熱騰騰的姜茶走了過來。

“周醫生，喝點熱的吧，淋了雨容易感冒。”她的聲音溫溫柔柔的，在雨夜的嘈雜中顯得格外清晰。

“謝謝。”周從術接過杯子，溫熱的觸感從掌心蔓延開來，帶著姜的辛辣和糖的微甜，驅散了些許疲憊。

他看著陳思語被雨水打濕了一點劉海的側臉，在急診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那個…你明天…是不是要回家吃飯？”陳思語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護士服的衣角，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哼。

周從術一愣：“你怎么知道？”

“聽…聽秦浩然說的。”陳思語的臉頰飛起兩朵紅云，“周教授他…主動叫你回去，真好。”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微妙。

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門上，像是密集的心跳聲。

急診大廳的喧鬧仿佛被隔絕在外，只剩下兩人之間這方寸之地的安靜。

周從術看著陳思語泛紅的臉頰和閃爍的眼神，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什么，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卻又覺得喉嚨發干。

就在這時，刺耳的120警報聲穿透雨幕，由遠及近！尖銳的聲音瞬間打破了這短暫的旖旎。

“準備接車！”護士長的喊聲響起。

兩人瞬間從微妙的氛圍中抽離，條件反射般地進入戰備狀態。

周從術放下姜茶，陳思語也立刻整理好情緒，快步走向分診臺。

救護車停在門口，車門打開，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雨水的濕冷撲面而來。

擔架上抬下一個渾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年輕男人！

隨車醫生語速飛快：“男性，25歲左右！車禍！摩托車撞護欄！頭盔破裂！懷疑重型顱腦損傷！多發肋骨骨折！血壓測不出！”

“送一號搶救室！快！”周從術厲聲道，剛才那點兒女情長瞬間拋到九霄云外。

搶救室里，氣氛凝重。

監護儀連接上：血壓60/40mmHg！心率140次/分！血氧85%！呼吸淺快不規則！

患者深度昏迷，雙側瞳孔不等大，右側散大！頭面部多處挫裂傷，鮮血直流。胸廓有反常呼吸運動！

“開放兩條靜脈通道！快速補液！羥乙基淀粉500ml快速靜滴！緊急配血！”周從術一邊下令，一邊快速檢查。

【B級人體掃描檢測輔助功能啟動！】

【目標：青年男性（嚴重多發傷）】

【生命體征：休克狀態（失血性+神經源性？）。】

【神經系統：深昏迷（GCS：3），右側瞳孔散大固定，對光反射消失！左側肢體病理征（+）！】

【專項掃描：】

顱腦：右側額顳頂部巨大硬膜外/下混合血腫（約100ml）！中線結構顯著左移！腦疝形成！

胸部：右側多發肋骨骨折（4-8肋），連枷胸！右側血氣胸（肺壓縮約40%）！

腹部：脾臟可疑挫裂傷！腹腔內游離液體（血？）！

【風險預警：極高！】

腦疝隨時致命！需緊急開顱減壓！

連枷胸+血氣胸→嚴重呼吸功能障礙！需胸腔閉式引流！

腹腔內出血→持續失血性休克！需緊急剖腹探查！

優先順序：腦>胸>腹！但需快速穩定循環！

“何醫生聯系不上！還在手術！”護士急報。

“通知神經外科、胸外科、普外科急會診！同時通知手術室，準備多科聯合急診手術！”周從術當機立斷，“先處理最致命的！準備右側胸腔閉式引流！我來做！”

在護士協助下，周從術快速定位（系統輔助），消毒鋪巾，利多卡因局麻，手術刀切開皮膚…動作一氣呵成！當引流管插入胸腔，暗紅色的血液和氣體嘶嘶涌出時，患者的血氧飽和度開始緩慢回升。

“血氧90%！血壓70/45！”護士報告。

“繼續快速補液！升壓藥準備！”周從術一邊固定引流管，一邊緊盯著監護儀和患者瞳孔。

神經外科醫生和普外科醫生相繼趕到。

“顱腦CT來不及了！直接送手術室！開顱清血腫和剖腹探查同時進行！”神經外科醫生看完初步掃描報告（周從術口述關鍵點），果斷決定。

病人被火速轉運手術室。

周從術作為首診醫生，需要跟臺并隨時提供信息。

他匆匆脫下沾血的手套，對一直守在搶救室門口、臉色發白的陳思語說了句：“我去手術室！”便跟著平車跑了出去。

陳思語看著周從術消失在雨幕和手術室通道盡頭的背影，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眼中充滿了擔憂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傾慕。剛才他在搶救室里那沉穩如山、指揮若定、與死神爭分奪秒的樣子，深深烙印在她心里。

手術持續了漫長的一夜。

周從術守在手術室外，隨時協調血庫、化驗，向趕來的家屬交代情況。

當清晨的第一縷微光透過窗戶，手術室的門終于打開。

神經外科和普外科的主刀醫生一臉疲憊地走出來。

“顱腦血腫清除，去骨瓣減壓，暫時保住命了。腹部脾破裂，切了。胸引流通暢。就看后續腦水腫關和感染關能不能闖過去了。”醫生言簡意賅。

周從術長長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強烈的疲憊感瞬間席卷全身。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手術大樓，外面雨已經停了，空氣清新冷冽。

剛走到急診樓門口，就看到陳思語站在那里，手里拿著一把傘，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黑，顯然也是一夜沒睡好。

看到他出來，她立刻迎了上來，把傘塞到他手里。

“周…周醫生…”陳思語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臉頰在晨光中染上紅暈，她鼓起勇氣，抬起頭，直視著周從術疲憊卻依舊明亮的眼睛，“我…我喜歡你！從你第一次在搶救室里，為了那個氣管切開的孩子據理力爭的時候…就喜歡了！我知道你很忙，急診永遠排第一位…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我可以等！”

突如其來的告白，像一顆溫暖的子彈，擊中了周從術疲憊不堪的心。

他愣在原地，看著陳思語因為緊張而泛紅的眼眶和微微顫抖的嘴唇，感受著手中雨傘殘留的她掌心的溫度…昨夜搶救的驚心動魄，手術室外的焦灼等待，父親那句“回家吃飯”帶來的暖意，以及眼前這份真摯而勇敢的心意…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雨后的清晨，陽光刺破云層，灑在濕漉漉的地面上。

急診樓前，兩個同樣疲憊卻同樣明亮的年輕人，一個緊張地等待著答案，一個被突如其來的心跳亂了方寸。

急診室的重量，在這一刻，似乎被一種名為“喜歡”的柔軟力量，輕輕托起。

周從術看著陳思語，許久，嘴角緩緩揚起一個溫暖的弧度，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