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暖洋洋的打在窗前。

鎮妖司的值房里，徐長青將小桔抱上花梨木案，陸月兒坐在她隨身攜帶的太師椅，道出：

“天法清清，地法靈靈，陰陽結精，妖怪顯形，真形速現，速現真形...”

只見她耳邊掛著一副單片琉璃眼鏡，這乃是一種觀妖法器，名為“分妖鏡”。

此物在使用觀妖術的時候能夠看清妖怪體內具體的妖氣濃度、走向等，以此分辨妖怪的神通和一些特性。

眼目，耳鼻，齒牙，身軀，四肢，尾巴。

陸月兒左眼的墨青之色消散，將單片眼鏡摘下道：“妖氣濃郁程度已經有準兇獸級妖怪的水準了，主要聚集在尾巴，以及四肢和齒牙。”

“還有，尾巴處的妖氣呈現墨色，大部分夜行的妖怪都是靠吸收月光來修行、恢復妖氣，神通應該是移形換位之類的，除了妖氣以外還會耗費體力。”

“這么準嗎？”

徐長青臉色出現詫色，他昨日只弄清了小桔四肢和齒牙的變化，以及神通的作用。

卻沒想連尾巴和神通的限制都能看出，大抵是陸月兒在紀妖科待了很長時間，見多識廣。

“只言片語而已，之后我會將它的等級在妖怪書里改為限制級妖怪，以后最好讓它一直跟著你來鎮妖司，以防萬一。”

徐長青頷首道：“要不然你看下小桔的神通？”

陸月兒螓首輕點，略微騰出了些位置，站在小桔的側面。

徐長青示意道：

“小桔，你現在可以使用神通嗎？”

小桔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喵聲道：“咱不清楚，早晨的時候已經用了兩次，不過感覺尾巴里還有殘存的妖氣。”

“咱試試看的說。”

說著，小桔弓起腰背，鼓起貓臉，結果沒掌握好方向，嗖的一聲撞在了陸月兒的身上，貓掌下意識的扒在了蒲團上。

可謂是峰巒如聚，波濤如怒，比起那木棉豆腐還要Q彈。

徐長青不由自主的睜大了雙眼，緊接著輕咳道：“咳咳，怎么樣？”

小桔搖了搖大尾巴和小尾巴，眨了眨眼，喵聲道：“很軟，很舒服的說。”

不得不說，在某些方面它有些過于聰明了，但徐長青顯然問的不是觸感。

陸月兒倒是沒怎么注意這些，心思全然放在神通上了，轉而將趴在身上的小桔抱了下去，思索道：

“你這貓兒的神通跟我說的移形換位不太像，怎么解釋呢，它這個是歘的一下就過去了，很快啊，還有殘影的...”

“妖怪書上沒有的神通？”

“嗯，鬼魅，殘影。”陸月兒整理好衣衫，建議道：“不如叫作‘魅影’吧，你覺得如何？”

“挺好的，比我起名字的水準高多了。”

徐長青發自內心的恭維道，隨即將無常的神通與她簡單的講解了一下，引得陸月兒一陣驚呼。

“預知類的神通？”

“這太罕見了，我只在地方級以上的妖怪中見過，比方說化形境界的‘百目妖’，吃了上千人的雙眼，能夠預知幾天后將會發生的事情，從而規避危險。”

“拔除了嗎？”

陸月兒點了點頭，想到這事兒不由憤懣不平：“京都鎮妖司里有位天象科的大能出手，暫時遮掩天機，讓百目妖無法使用預知神通，實力大為下降。”

“但，在圍剿的時候這家伙自爆百目，還是死了幾個筑基期的修士。”

徐長青嘆了口氣，感慨道：“視死如歸罷了。”

山上仙人不問事，人間修士便遭殃，只道是降妖除魔，死得其所。

“陸姑娘，不知無身的神通你覺得叫什么名字比較好？”

“預知，眼目...天眼術怎么樣？”陸月兒琢磨了一會兒，笑道：“聽起來像是道術一樣，不過你不是說無身是書卷變成的妖怪嗎，還蠻合適的。”

乾道為天，眼目預知，便是如此。

徐長青應諾了一聲，心想，若是被她知曉無身是由《周易》化成的妖怪，不知會作何感想，怕不是要將無常剖開研究。

更別提這還是自己用煙火氣創造出來的...

“對了，昨夜的事情？”

“除妖科已經派人過去了，我的師傅也一同前去，等他們回來應當會有說法了。”

“那就好。”

......

午時，臨安城里家家戶戶都飄滿了飯菜味兒，火氣味兒。

可鎮妖事物司里的修士們卻無心晌食，老的少的，大的小的全都趕來中堂集會，除了分布在一些人口密集的坊市里的紀妖行走。

無他，昨夜的灰坑妖怪身份明了。

據主薄司徒先生所說，此妖當為“塵冢怪王”，準地方級妖怪，暫未有鎮妖司拔除過，紀錄在妖怪書中的只有關于它的部分信息。

以陸月兒紀妖博士的身份，在妖怪書中仍有許多妖怪的資料不能查看，她確定不了妖怪也是很正常的。

此妖前身乃是灰塵精，修行數載后化為塵冢怪王，是否化形不明，身形不明。

特點是領地意識極強，一般處于地方的排水道內或是經久不用的廢棄房屋，神通有控制風塵，入水遁辭，操縱小妖，以及...吞噬。

被評為準地方級妖怪的緣故便是下水道，塵冢怪王能夠在里面來去自如，并且在察覺到危險的時候會封上路口。

在屬于它的領地中，便有著地方級妖怪的實力了。

名為莊衛的總司站在高臺之上，穿著夜行服，身負木劍，模樣矮胖，比起梁玉韜還要胖上一圈，更不用說他身邊的副司。

那位身套公服，儀表堂堂，像是白面書生的齊元通了。

但，有道是儒雅風采不同尋常，然負劍人英雄也。

梁玉韜空有放蕩不羈的放蕩，而此人方為不羈之才，守護著整個臨安城的百姓。

莊衛便是臨安鎮妖司里的定海神針，每當地方級妖怪出現總會第一時間前去，站在眾人的最前方。

他手下的兇妖沒有上百，也有八十了。

“司徒先生，這塵冢怪王可有害人的記載？”莊衛聽完關于妖怪的講解，面無表情的問道。

“自然是有的...”

“那便拔除好了。”

“不過，幾例死亡的案卷中，被紀錄的死者皆是闖入了屬于塵冢怪王的領地，由于不好判定是否需要拔除，又沒有惡意殺人的情況，鎮妖司便暫且將它擱置在一旁了。”

“這即是鎮妖司對塵冢怪王，以及部分領地型妖怪的做法。”

“寧可限制，不可強取。”

司徒先生捋了捋發白的長須，自己若是不這么說，怕是他提著劍一個人就沖去灰坑那邊了。

徐長青扯了扯嘴角，瞥了眼身旁的陸月兒，想著有其師必有其徒，怪不得她說話也是斷斷續續的。

厲害。

中堂里，除妖科的人手大多站在最前排，他跟陸月兒站在邊角，身旁的紀妖科中年男修顯得有些不耐煩。

畢竟這件事基本上要交給除妖科去做，至于天象科的那群人...不大靠譜啊。

站在門外的朱曉天還在思考夜觀星象之事，想著今晚早些散值，至于昨天說的除妖。

呵呵，他不過是一介凝氣期，怎么可能對付的了地方級妖怪？

無論何處的鎮妖事物司，皆分為除妖科、紀妖科、天象科。

只是地方的天象科和紀妖科相對羸弱，但官差該有的實力還是在的。

臨安鎮妖司的官職值得說道一番，雖然相較于京都鎮妖司的復雜結構不值一提。

具體以除妖科監候為首，相當于地方級鎮妖司的總司，實力自然是鎮妖司里最強的。

而副監則負責鎮妖司里的通事協調，實力中規中矩，出了地方級妖怪經核查后需要匯報給上級來處理，即郡巡撫。

若是巡撫身有要事，便會尋求其他縣級鎮妖司幫忙，不過需要支付一筆靈石，無論妖怪是否拔除，單純按支援的修士修為，數量來算。

凝氣期的出場費通常在十靈石到五十靈石左右，筑基期則普遍過百。

畢竟，去一趟便要花費數月時間，而且還不算是“帶薪作工”，尋常的紀妖行走基本不會過去，浪費的時間和精力還不如自己的俸祿。

除此以外，司歷掌管卷宗，司晨掌管人事，再下面的便是除妖羅睺，除妖出馬，除妖行走。

總司、司歷、司晨，以及四位除妖羅睺皆是筑基期修為，相當于七位筑基期修士，構成了鎮妖司的中堅力量。

足以抵抗普通的地方級妖怪。

紀妖科的劃分較為簡單，負責教導學生以及重要妖怪紀錄的主薄，紀妖博士，紀妖行走。

天象科則“華而不實”，靈臺郎類似主薄，教學生的同時兼任臺長，保章正主要用于數星星，即紀錄天象，還有保養測定天象的儀器，偶爾會向上級申請經費，購置儀器。

其次便是天象博士，天象行走。

此時此刻，莊衛站在原地思索許久，眉頭緊皺道：“司徒主薄，別的鎮妖司不去處理，不代表我們臨安鎮妖司就不處理。”

“哪有放任兇妖不管不顧的說法？”

且聽此言，齊元通微不可察的使了個眼色。

司徒先生會意道：“莊總司，還請再三思量，老夫說的并不是不管不顧，而是當限制級妖怪處理，我們大可以加派人手監管。”

齊元通微微頷首道：“司徒先生此言有理，大不了讓縣署通知街道司，讓他們將青江坊的灰坑徹底封禁，換個位置埋坑就是了。”

莊衛沉默不語，夜行衣不經意間收緊，旋即吐出一口霜氣，振聲質問兩人：

“你們敢保證，領地型妖怪就不會擴張自己的領地嗎？”

“你們敢保證，塵冢怪王不會潛游于排水道，殘害臨安的百姓嗎？”

“你們敢保證，放任一個地方級妖怪修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化形之后是善是惡呢？”

“這...老夫難以保證。”

司徒先生無言以對，即使總司有強詞奪理的地方，但，領地擴張的情況屬實存在，塵冢怪王也沒有關于最后一個神通的準確記載。

吞噬的對象是否包括人，若是與虎鯊妖一般，食人修行的話，難辦。

至于最后一問，則是長遠之慮了，其他鎮妖司采取的方法諸如：定時清除塵冢怪王附近的塵土，灰塵精，或是設置法陣使它無法修行。

無奈設置陣法耗費的靈石不值，除了京都以外，大抵選用前一種。

不過京都地大物廣，排水道設置的復雜至極，處理起來也是件麻煩事兒。

齊元通正了正衣領，不卑不亢的講道：“莊總司，若是你想拔除塵冢怪王，我們大可以上報給益州巡撫來處理。”

“河伯使者應該不會來，不過，土地正使應該很樂意來幫這個忙。”

“不行！”

莊衛怒瞪了他一眼，轉而柔和道：“本司的意思是，這件事情還未嚴重到此種地步，我們臨安鎮妖司完全有能力解決。”

“噢，是么？”

“可依小人看，總司大人不是為民心切，想要立即拔除此妖嗎？”

齊元通輕笑了一聲，他這個副司自然懂得總司的心思，反正皆是從京都來的人物，便有話直說了。

方才，莊衛的思考中顯然沒有這條選擇。

若想由地方級鎮妖事物司的總司再晉升一步，便是郡巡撫了，莊衛已是筑基圓滿，正在積攢功績換取突破金丹的資源。

只要結成金丹，方能競選巡撫，而這需要得到巡撫們的認可。

每一票都至關重要，河伯使者算是比較好說話的了，有著前段時間追殺妖怪的事兒，想必能幫自己一把。

但，土地正使，則是個摳門小心眼的老頭。

如果這次借助了他的力量，必定是要付一大筆靈石，外加些許奇珍異寶的。

他注定承受不起，何況功績也是記在土地正使的頭上，不是他莊衛。

莊衛的臉上堆起了苦笑，講道：“既然如此，為了大伙的安危，我只好一人進入排水道解決塵冢怪王了。”

齊元通皺了皺眉頭，“除妖不是打打鬧鬧，此事非同小可，還請總司慎重考慮，即使你筑基圓滿，難保會出意外。”

這一下，惹得除妖科的四位老粗羅睺大呼小叫，玩笑道：

“老大，別聽齊副司的話啊，那塵冢怪王好歹也是地方級妖怪水準，讓我們陪你一起去吧，起碼能兜個底。”

“是啊，讓我們一起去吧。”

“嘿嘿，我看老大是想吃獨食...”

“唉，心寒了，我們一同降妖除魔這么長時間，一直都是有功同享，有難請援。”

須知，這四位可是莊衛從除妖行走開始栽培的心腹手下啊，怎么愿意讓他獨自前往。

便是對齊元通不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