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死了這么多契丹兵，貌似還有一名契丹貴族。

此地不宜久留，李重進打算先離開此地，等黃河封凍嚴實后，再找個隱蔽的地方渡河。

孟津渡，他們是不敢繼續走了。

且不說他們殺了這么多契丹軍士，就現在他們手中這數十大車的貨物，也不敢出現在契丹人面前。

“道長，不知你是和你朋友一起，還是……”

李重進找到知小年，講道理，知小年的武藝，在他們一行人之中，僅次于丐幫長老徐有財。

如果有可能，李重進還是想忽悠知小年和他們一起上路的。

“一路來還要多謝李管事照料，此番小道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就不和管事的一路了。”

既然決定了和韓坤一起，參加丐幫號召的伊闕龍門大會。

他自然便不能和李重進同行了。

其實一路走來，他也發現李重進這支商隊有些不同尋常。

且不說戰時還能穿過戰區，就這護衛的水準，比之丐幫弟子都要強上一籌。

當然，這個說的不是個人武力方面的，而是配合和戰斗意志方面的。

他們不像是護衛，反倒像是軍伍中人。

詳情可參考和知小年睡一個屋的那些江湖人士，一個個能力都不比這些護衛差。

乃至有些還要高上不少，可一旦遇到騎兵突襲，他們第一時間想的，不是相互配合干掉契丹騎兵。

而是上房的上房，翻窗的翻窗。

整個表現，就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烏合之眾。

反觀李重進的護衛，在知小年趕過來救援之時，已經堅守院子好一段時間了。

雖然一直處于下風，卻是絲毫不見慌亂，進退有度，配合也不賴。

不用說，這說不定又是哪家節度使的私人商隊，這種事情，在這個時代太常見了。

要是手底下沒有商隊，哪來的錢養兵？

所以知小年不愿意和他們多待，這等人上來示好，不是想收下當狗，就是想利用你干點什么。

知小年話語中的疏遠之意，李重進自然能夠感覺得到。

心中也明白，像他這等人，能結交最好，不能結交，也不要輕易得罪。

小心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裹，看樣子，還有些壓手。

“此番多謝道長施以援手，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望道長笑納。”

說話間，雙手托著小包裹，遞給知小年。

卻是被知小年伸手給攔住了。

“管事言重了，之前便有約定，你們供我吃喝，一路上遇到麻煩小道會出手，用不著額外酬勞。”

對于知小年的決絕，李重進并沒有生氣。

反倒是有些被他的俠義所折服，話雖說的不差。

可你看看那些同行的江湖人士，誰不是和他一般，有過口頭協議。

然則事到臨頭，一個個跑的比兔子還快。

相比之下，知小年在解決了他們那邊的契丹人之后，明明可以從容騎馬遠遁。

對此，他們還不能說什么，因為他已經滅掉了一隊契丹兵，算是盡了自己的本分。

可人家非但沒有隨大部隊一起逃跑，反倒是單槍匹馬過來給他們解圍。

若不是那契丹賊首，甲具齊全，且極為怕死，準備了個盾牌，估計會死在知小年的猝然襲擊之下。

這單騎來救，可就不是本分，而是情分了。

出來混的，可得恩怨分明，否則就是敗人品。

所以李重進換了一個說辭：

“道長高義，然道長俠義為先，有時也需錢帛打點，某是個粗人，這點心意，就當是助力道長行善了，道長慈悲。”

李重進之所以有此一言，是因為之前撿到知小年之時，他正為沒錢給人買藥而頭疼。

這也是當時他加入護衛隊的條件之一，當然了，當時李重進并不在場。

而是他的護衛隊長跟他說的。

這……知小年思索了一下，發現人家說的對。

沒錢真的是寸步難行，之前他倒是想依靠自己的粗淺醫術掙錢的。

可惜，他發現游方醫者，實在不好當。

有錢的看不上他，遇到沒錢的，別說掙錢，大多時候還得倒貼錢。

他不就是在行醫的路上，不僅把賣馬分得的錢給散空了，還搭上了自己騎乘的那匹好馬。

思及自己一路上的坎坷經歷，再看看此時雙手托著錢袋，等自己回復的李重進。

猶豫片刻，知小年還是對其鄭重一禮，道：

“福生無量，如此，小道愧領了。”

“哪里，這本就是道長應得的。”

說話間，李重進將手中錢袋往前遞了遞，知小年禮畢接過。

事情已經辦完，知道自己再留在此地，有些礙眼，便識趣告退。

“商隊正準備出發，就不打擾道長了，山高水長，有緣再會！”

知小年小心收好錢袋，回禮道：

“福生無量，江湖路遠，李管事珍重，后會有期。”

目送李重進離去，韓坤剛想說些什么，一名丐幫弟子，便匆匆跑到韓坤面前。

“韓少俠，我們長老請你過去。”

這個“請”，應該不包括知小年。

可韓坤卻仿佛沒有意識到一般，笑著對知小年道：

“剛好，正要將你推薦給徐長老，一起走吧。”

見知小年笑著應下，那名丐幫弟子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可最終，還是閉口不言。

等兩人來到村口之時，那邊已經有兩撥人在等候了。

其中一撥不難看出，乃是丐幫中人，而另外一撥人，看起來卻是像農夫，多過像江湖人。

也就是這幫人，在看到他們倆，準確來說，是看到韓坤手中提著的東西之后，一個個神情激動的迎了上來。

“順德老大，你把那個畜生……”

話到一半，卻又不敢再開口，一個個神情激動，緊張的看著韓坤。

生怕從他嘴里，說出一個否定的消息。

最終，韓坤并沒有令他們失望，將手中包裹高高舉起。

“弟兄們，哈勒興高那狗賊已然伏誅，他們終于可以安息了……”

說話間，虎目中流下兩行清淚。

而那些圍上來的漢子們，先是呆愣片刻，沒想到，他們尾隨了一個多月的仇人，就在今日授首。

呆愣過后，便是狂笑，笑著笑著，眼淚便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現場一片嗚咽之聲傳開，丐幫眾人，包括長老徐有財在內，一個個都默然不語。

哪至于一些丐幫幫眾，對他們還有些羨慕。

至少他們還有仇人，還能等到手刃仇人的那天，而他們呢？

淪落至此，他們甚至連仇人是誰都無法界定，至于報仇，更是無從談起。

不著痕跡的擦掉眼淚，“讓兄弟見笑了，冬日灰塵大，迷了眼睛，待我先去見過有財長老再與兄弟詳談。”

知小年笑著點頭，之前都是叫他“小道士”，亦或是“道長”的。

此時聽他叫自己“兄弟”，不僅不覺得突兀，反倒是讓知小年有些感動。

他們這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人生四大鐵，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一起分過贓。

他們除了第三樣沒做，其他的都算是圓滿了。

至于要不要徹底圓滿這件事情，想想還是算了吧。

將手中人頭遞給知小年，韓坤表示，他要去看看這位有財長老找他什么事。

不過知小年沒有接，膈應。

對此，韓坤不以為意，哈哈一笑后，將包有哈勒興高頭顱的包裹，放在那群漢子身邊。

隨即便往徐有財那邊走去……

那邊韓坤和徐有財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時不時朝他們這個方向指指點點。

其實他真的想要偷聽的話，這點距離，還是難不倒他的。

不過這未免也太過無聊，且有些像是小人行徑，他不屑為之。

這邊的這群漢子，在痛哭一番后，倒是開始平靜下來，一個個擦干眼淚，提起那個包裹，開始去村子里挨家挨戶找東西。

有些人在經過知小年身邊之時，還友好的沖他笑了笑。

那種淳樸的感覺，哪怕他們大多人渾身染血，也掩蓋不住。

也不知道契丹胡虜做了什么惡，這才逼得這群淳樸的漢子，放下農具，提上武器，尾隨數百里，也要殺了他們報仇。

從他們口中，知小年才知道，他們原本的任務是封鎖村子出口，不讓一個契丹人跑掉。

他們也是從俘虜口中得知，他們一路尾隨的哈勒興高，就在隊伍之中。

這才有了他們繼續留守村口，防止敵人逃跑，而韓坤，卻是只身一人，前去報仇的事情。

隨著這群漢子挨家挨戶的叫門，不多時，村中幸存之人都知道了大家伙要用這些契丹人的頭顱，來祭奠死去的鄉親們之事。

一個個都自發的拿出蠟燭元寶，桌椅板凳，給他們使用。

所謂祭奠，其實很是匆忙，因為時辰已經不早了。

要是孟津渡契丹大營，見這些人天亮前還沒回去，定然會派哨探過來探查。

所以，他們得趕在天亮前離開，否則一旦被契丹哨探小隊給纏住，恐怕他們這些人，一個都跑不了。

這也是李重進為什么戰斗剛結束，就急著離開的原因。

祭奠在一片抽泣聲中很快進行完畢，臘月陰沉的夜幕中，一條火龍一點點成形，在大地上蜿蜒前行。

不多時，火龍出現的原點之上，竄起一道火苗，進而火勢越大，撕裂半邊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