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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戰爭中的我

一九一四年暑假期間,如往年一樣,兩個女兒由她們的家庭教師領著,在我之前先離開了巴黎,在布列塔尼海濱度假屋住下了。我對這位家庭教師十分信賴,由她領著我的女兒我一百個放心。我的同事中還有幾位家屬也與她們住在一起,我因為工作太忙,很少能與她們一起度過整個假期。

我原打算七月底便去海邊與女兒們會合,但是壞消息不斷傳來,說很快就會有緊急的軍事行動,所以我沒有去成布列塔尼。處于這種緊張的狀態之下,我離開巴黎顯然是很不合適的,我得留下來靜觀事態的發展。不久,總動員令頒布了。隨即,八月一日,德國對法國宣戰。除了我和一位患有嚴重心臟病的技師以外,實驗室的工作人員全都應征入伍了。

接下來的歷史性事件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一九一四年的八九月份,只有留在巴黎的人才能夠真正地體會到首都人民的心懷。他們表現出的是一種臨危不懼的英勇氣概。總動員令很快就傳遍法國各地,每一個法國人都勇敢地、爭先恐后地要奔赴前線,去捍衛自己的偉大祖國。在此期間,我每天最急盼的就是前線傳來的消息。一開始,傳回來的消息變幻莫測,令人摸不著頭腦,后來傳回來的消息就讓人感到事態發展越來越嚴峻而危險了。首先,小國比利時的軍民雖然浴血奮戰,但卻未能阻擋住德國軍隊,比利時被德國的鐵蹄蹂躪了。隨即,德軍進入烏瓦茲峽谷,直逼巴黎。不久,便傳言法國政府將南遷波爾多,許多巴黎市民也隨政府紛紛南下,他們多半是不愿也不敢去面對德軍侵占巴黎后所存在的危險。有錢人家紛紛乘火車逃出巴黎,去往外省鄉下避難。火車全都擠得滿滿當當,人挨人,人貼人,難上難下。不過,總體而言,在這災難性的一九一四年,巴黎市民所顯現的那種鎮定、平靜、堅毅的態度還是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八月底至九月初的這幾天,天氣忽然變得風和日麗,不冷不熱,十分宜人。在蔚藍如洗的天空下,首都的那些歷史性建筑物全都顯得更加地巍峨挺拔,巋然不動,使人感到從未有過的彌足珍貴。

德軍日益迫近巴黎,情況十分危急,為了以防萬一,我想方設法把我實驗室所貯存的鐳存放到安全的地方去。受政府指令,我把這些鐳護送到波爾多,但我不愿意留在那兒,所以決定送到之后,便立即從波爾多返回巴黎。我乘坐的是運送政府工作人員和行李物品的專列。一路上,從車窗向外望去,只見沿途公路上逃難的人混亂不堪。步行的,乘車的,紛紛在奪路而逃,全都盼著盡快地遠離巴黎,找到一個避難之所。

我于傍晚抵達波爾多。我攜帶的用鉛皮保護鐳的箱子實在是太沉了,根本就提不動,只好在站臺上等候來接我的人。久等不來,我著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幸好與我同車來波爾多的一位政府工作人員見無人接我,就幫我先把箱子搬到一戶人家,請他們騰出一間房間讓我度過這個晚上,因為旅館全都爆滿,根本訂不上房間。翌日清晨,我覓得一處可靠的處所,把箱子妥善藏好,又辦了一應繁雜的存放手續,然后轉乘軍列返回巴黎。在波爾多,我曾找過一些波爾多人聊天,而他們也急切地想從我這個從巴黎來的人嘴里打聽到確切的消息。當他們得知我在這種時候還要返回巴黎時,無不既驚訝又感佩,讓我啼笑皆非。

在返回巴黎時,列車走走停停,有時在途中受阻,一停就是幾個小時,真讓人心急如焚。同車的軍人都帶著干糧,可我卻毫無準備,看我餓得不行,他們便分給我些許面包,聊以充饑。當我總算回到巴黎時,聽說德軍已經改變了進攻方向,馬恩河戰役已經打響了。

在這次大的戰役期間,我和巴黎居民一樣,時而為勝利在望而歡欣鼓舞,時而又覺得失敗在即而憂愁沮喪。最讓我擔心的是,如果德國人占領了巴黎,我將與自己的女兒天各一方,長久不能相見。盡管憂心忡忡,但我仍然決定忠于職守,絕不離開巴黎。

當馬恩河戰役以法軍的勝利而告終時,巴黎被攻陷的危險也隨之解除。于是,我便叫女兒們從布列塔尼返回巴黎,繼續上學。許多巴黎居民認為住在外省,遠離巴黎較為安全,所以并不急于回到巴黎來。但我的兩個女兒卻毅然決然地回到了我的身邊,因為她們既不愿意與我分隔兩地,又不愿意中斷學業。

國家處于危難之中,每個人都應盡可能地為自己的國家分憂解難。政府對大學教職員沒有任何的硬性規定,但大家都積極主動地行動起來,我也按照自己的專長,利用自己所掌握的知識,想方設法盡力地為國家貢獻自己的力量。

一九一四年,戰場的情況瞬息萬變,從中暴露出法國對這場戰爭并未做好充分的準備。尤其在救護傷員方面,組織管理工作跟不上,引起輿論一片嘩然。我十分關心這方面的工作,很快便感到自己很適合去干救護工作,而且說干就干。從這時起直到戰爭結束,我的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投入這項工作中去了。具體地說,我的工作是為軍隊醫院組織X射線檢查和組建醫療隊。此外,我還不得不把自己的實驗室遷到鐳研所的新樓里去,并且盡可能地給學生們講課。與此同時,我還經常地研究和考察與軍事相關的各種事情。

人人皆知,X射線對內科和外科醫生檢查病情有極大的幫助。尤其是在戰爭期間,可以用它來檢查、確定彈片嵌入體內的確切部位,便于醫生開刀取出來。而且,它還可以顯示出骨骼和體內器官損傷的情況,醫生因此也就可以知道內傷恢復得怎樣。戰爭期間,這種設備挽救了無數傷員的生命,縮短了他們的康復時間,同時也使得不少人減輕了痛苦以及免于落下終身殘疾。

戰爭一開始,軍隊中所有的醫療部門都沒有X射線治療設備,也沒有這方面的技師,即使是地方醫院,也很少見,只有幾所大醫院才有,但X射線技師卻寥寥無幾。戰爭爆發后,法國各地紛紛組建醫院,但都沒有這種設備。

為了解決設備與技師缺乏的難題,我便立即先把各實驗室和貯藏室所有的X射線設備集中起來,于一九一四年的八九月間建起了幾個X射線醫療站,由我訓練過的志愿者操作它們。在馬恩河戰役中,這幾個醫療站起了很大的作用。不過,由于設備和人手的不足,無法滿足全巴黎各家醫院的需要。后來,在紅十字會的協助下,我設計并裝備了一輛流動X光透視車,是用一輛普通的敞篷車改裝的,把一臺設備齊全的X光設備和一臺發電機固定在車廂里,利用汽車的發動機帶動這臺發電機發電,以供應X光設備所需要的電力。這輛流動車到處都可以去,只要哪家醫院需要,流動車立即就會趕到。尤其對于需要急診的傷病員,這種流動醫療車的作用更大。各家醫院經常收進危急病人和重傷員。而這類傷員又無法轉送,這時候這種醫療車就更有用武之地了。

正是因為這種流動醫療車的巨大作用,所以它的需求量非常地大,而且要求還十分急迫。我獲得了一個名為“全國傷病員救護會”的機構的幫助,他們的辦事效率又極高,我提出的增加流動X光醫療車的龐大計劃得以很快地落實了。我在法國與比利時之間的戰區以及在法國的其他一些地區,總共創建和改造了兩百多個X射線醫療站,并裝備了二十輛流動X光醫療車,以供軍隊之急需。這些流動車都是各界人士慷慨捐贈的,另外,還有一些有識之士捐贈了整套的X光設備。這些捐贈對搶救傷兵起了很大的作用。

這些私人捐贈的車輛、設備,在戰爭開始的頭兩年發揮了很大的效用,因為當時軍隊中的救護單位很少有X光設備。衛生部看到這些捐贈的設備所起的重要作用之后,便自行大規模地生產起這種設備來。但因軍隊的需求量太大,民眾的這種合作仍舊是不可或缺的。直到戰爭結束后的幾年,這種合作都一直保持著。

假如我沒有親自去各醫院和救護站視察,不知他們的需求有多么大多么急迫的話,我也很難切切實實地完成這項工作。在紅十字會的幫助下,再加上有衛生部的批示,我得以前往戰區和法國各地去做了考察,在北部戰區和比利時軍隊駐防區的救護站進行了視察。我去的地方有亞眠、加來、敦克爾刻、弗爾內和波普林格。我還去過凡爾登、南錫、呂納維爾、貝爾福、貢比涅和維耶柯特萊。在這些遠離戰區的地方,我還常常在各個救護站幫助工作,因為當地人手緊張,工作又極其繁重。對于我在他們極其困難的情況下所給予的幫助,他們非常感動,還給我寫過一些措辭熱切的感謝信,這些信我一直珍藏著。

每當救護站的醫生請求我予以幫助時,我便親自駕駛留著自用的裝有X光設備的流動車前去馳援。在替傷員們檢查之余,我還順帶著了解一下當地急需些什么,返回巴黎之后,想方設法地為他們解決燃眉之急。戰區救護站的人多半不會使用X光設備,我不得不挑選一些合適的人給予詳細的講解,培訓他們。經過幾天的訓練,他們算是掌握了操作規程,而傷員們在我培訓醫務人員的同時也做了必要的檢查。一開始,了解X光設備的好處的醫生并不多,在我培訓之后,他們完全明白了這種設備的妙用,我與他們之間的關系因而更加地親切友好,等我再去那兒工作時,方便得多了。

有幾次我駕車去外地救護站時,大女兒艾萊娜陪著我一同前往。她已十七歲了,已經高中畢業,正就讀于巴黎大學。她也懷著一顆報國之心,積極地參加戰地服務。她學習了看護知識和技術,還學習了X光拍片技術,盡其力量地助我一臂之力。她到過弗爾內和伊普爾之間的戰區以及亞眠等地參加救護工作。她工作得很出色,受到過嘉獎,戰后還因此而榮獲過獎章。

戰爭期間的救護工作給我和艾萊娜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開車前往各個救護站,一路上會遇到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困難,往往無法確切地知曉還能否繼續前行,更不知道在何處投宿、吃飯。然而,在我們堅定的信心面前,加上運氣又好,一個個困難全都迎刃而解了。每當開著我那輛X光流動車上路時,總會遇到不少的問題,譬如,得替車子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停放,替助手們解決吃住的問題,有時還得替車子找各種零配件等,不一而足。當時,司機很缺,但我會開車,通常都由我親自駕車。其實這樣反倒更好,雖然人累一些,但可以親自處理事情,而且儀器設備也可以迅速運到目的地。如果交由衛生部門去處置,必然會耽擱時間,誤了大事。所以軍事長官對我的及時周到的服務贊不絕口,尤其對我處理緊急情況的能力更是欽佩不已。

我和女兒只要一回憶起奔赴各個救護站時的情景,總有一種愉快激越的興奮勁頭涌上心間。我們與各個醫院及救護站的醫生護士相處甚好,他們中的女性尤能吃苦耐勞,不怕犧牲,大公無私,我和女兒對她們欽佩不已,常常以她們為榜樣,鞭策自己去克服一切困難。正是這種共同的目標和追求,使得我們大家相處得猶如親朋好友,彼此相幫相助,順利地完成種種任務。

當我們在為比利時救護隊服務時,比利時阿爾貝國王和伊麗莎白王后經常前來視察,因此他們親自接見過我幾次。國王和王后態度熱忱,和藹可親,對傷員關切有加,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但是,最讓我們感動的是傷員們在我們給他們治療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強忍著痛苦不哼一聲的堅毅精神。有時候,在挪動他們的身子時引起疼痛,他們也咬緊牙關,不吭一聲。每當我們既同情又欽佩地去為他們照透視、拍片子時,都盡可能地又輕又慢,讓他們少受點痛苦。相處一段時間之后,彼此間比較熟悉了,我們通過簡單的交談向他們表達我們的敬意。沒有做透視的傷員也很想了解這種設備的作用以及對人體的影響,我們就對他們詳加講解。

我們永遠也無法忘卻戰爭期間所遇見的摧殘人類健康的種種悲慘恐怖的場面,它使我對戰爭感到無比的憎恨。幾年中,我所見到的那些可怖場面無論哪一次都足以讓人憎惡戰爭。當救護車開到前線時,抬到車里的青壯年傷員,血肉模糊,滿身污泥,慘不忍睹,令人心碎。重傷員們奄奄一息,命若游絲。即使是傷勢并不致命者,也得忍受經年累月的痛苦之后才能逐漸康復。

我感到最頭疼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找到一個訓練有素的助手,幫助我使用X光拍片設備。當時,X光拍片技術十分罕見,所以懂這方面知識的人為數甚少。而對這種儀器設備不熟悉的人使用的話,儀器極容易損壞,使用壽命就很短,很快就會成為一堆廢棄物。但戰爭時期,無可奈何,對多數醫院操作這種儀器的人就沒法要求他們有太多的醫學知識,凡是能夠識文斷字、心靈手巧的人,稍許再懂點電機知識就可以上崗了。如果是大學教師、工程師或大學生,稍加訓練就可以成為合格的X光機操作員。不過,戰爭期間,只有那些暫時免服兵役者,或者正好在我需要工作的地點長住的人,我才可以聘之為我的助手。可是,即使找到了這樣的人,沒準兒哪一天又被征去入伍,奔赴前線了,這么一來,我就又得重新尋覓自己的助手了。

鑒于這諸多的不便,我后來就另謀出路,培養一些女性做我的助手。我向衛生部提出建議,在當時剛成立不久的伊迪斯·卡維爾醫院的附屬衛校增加一個X光照相科。我的建議獲得批準,一九一六年由鐳研所負責組織這個科室開始培訓。整個戰爭期間,一共培訓了一百五十名女子。她們初入培訓隊時,一般都只有初級教育的水平,但一個個都非常努力,取得了較好的成績。學習課程除基礎理論和一般的實習以外,還給她們講一些解剖知識。從培訓隊出去的女子,后來都成了優秀的X光照相技師,多次獲得衛生部的贊賞。就她們所學習的課程而言,只能成為醫護幫手,不過其中有一些人完全具有獨立工作的能力。

戰爭期間的這番X光照相技術經歷使我對這門醫療檢查的新技術積累了豐富的知識與經驗。我覺得應該把這些知識和大家分享,所以我便寫了一本小冊子——《放射學與戰爭》。我寫此書的目的是想說明并證實X光照相技術對于醫療實踐的重要價值,而且我把它在戰爭期間所獲得的發展與和平時期的用途做了詳細的比較和說明。

現在我來談一下戰爭期間鐳治療的作用以及鐳研所創辦時的情況。

一九一五年,存放在波爾多的鐳運回巴黎了。我當時已經沒有余暇去搞正式的科學研究,所以便專注于用鐳來治療傷員。當然,我們也有一個原則,在使用鐳進行治療時,必須保證別把這種寶貴的物質用光了。我們使用的并不是鐳本身,而是鐳的射氣。我們把這種射氣收集到一定的數量之后,就交給救護單位去使用。進行鐳射氣治療多半是在大一些的醫院,方法也各有不同,但比直接用鐳元素進行治療又方便又實用。但法國尚無國立的鐳療養院,而各家醫院也沒有鐳射氣可供使用。

我向衛生部建議,由鐳研所提供裝有鐳射氣的玻璃管,按時供給各救護單位使用。建議獲準之后,鐳射氣服務即于一九一六年施行,一直持續到戰爭結束。當時我沒有助手,所有的鐳射氣玻璃管都由我親自制備,其過程既精確又細致。傷員與平民百姓因使用這種方法治療而康復的數不勝數。

自巴黎遭空襲時起,衛生部就十分重視對制備這些鐳射氣玻璃管的實驗室的保護,以防止遭到敵機的轟炸。制備鐳射氣玻璃管就不得不與鐳打交道,這是具有一定的危險性的,所以還得想方設法地保護制取人,以防遭受射線的侵害(我有幾次感到渾身不舒服,就是因為不小心受到了射線的照射)。

醫療救護雖說是我在戰爭期間的主要工作,但我還是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一九一八年夏天,德國的總攻失敗之后,我應意大利政府的邀請,去意大利考察他們放射性礦藏的擁有量。在意大利逗留的一個月期間,我獲得了滿意的結果,因此而引起意大利政府對這一問題的密切關注。

一九一五年,我的實驗室搬進皮埃爾·居里街新建的大樓里。由于經費與人手不足,搬遷時困難重重。我親自駕駛著裝備著X光照相設備的車子往返于新居舊屋之間,把實驗室的儀器像螞蟻搬家似的搬到新址去。搬完之后,還得把儀器設備分門別類,重新整理布置。只有我的大女兒和技師幫助我,可技師身體不好,老是生病。

搬遷之始,我就非常重視在實驗室周圍有限的一點點空地上種樹。我一向覺得,春天和夏天,經常看見窗外樹木蔥蘢,綠草如茵,能使在實驗室里工作的人心情舒暢,平靜釋然。我把空地上能種樹的地方都種上了菩提樹、楓樹,還辟出幾個花圃,種上了玫瑰花。記得德國人炮轟巴黎的第一天,我去花市買花,回來忙著種在花圃里,忽然有幾發炮彈落在了附近,嚇了我一大跳,那情景至今也揮之不去。

盡管困難不斷,但新實驗室總算慢慢地安頓好了。戰后,部隊士兵開始復員時,我們的實驗室基本上準備就緒,所以一九一九年到一九二〇年開學時,我們可以讓學生入學了,我對此尤感欣慰。一九一九年春季,我在實驗室專為美國軍人開辦了一個特別培訓班,艾萊娜為培訓班學員進行輔導。這些軍人學習非常地認真努力。

戰爭期間,我同其他許許多多的人一樣,過著一生中最辛苦最勞累的日子,從未休過假,只是偶爾在探望兩個放假的女兒時才休息那么一兩天。大女兒艾萊娜幾乎不肯歇著,為了保證她的身體健康,我有時不得不強迫她休息幾天。當時,她一邊在巴黎大學學習,一邊還幫我做著各種各樣的服務于戰爭的工作。二女兒艾娃當時還在讀高中。巴黎遭受狂轟濫炸時,她們姐妹兩人都不肯離開巴黎去鄉下躲避。

四年多的大戰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毀滅性的破壞,是人類所經歷的一次浩劫。一九一八年秋,經各個方面為恢復和平而奔走之后,終于簽訂了停戰協定。然而,真正的和平至今仍未完全到來。殘酷而恐怖的戰爭終于結束了,法國人民算是松了一口氣,但戰爭所帶來的種種嚴重破壞,并不可能一下子就消除掉。人們仍舊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往日的寧靜歡快的心情一時也難以再現。

以無數的生命為代價換來的勝利帶給我的一個最大的快慰就是,我的祖國在數百年的奴役、壓迫之后,現在終于重見天日,獲得了自由和獨立。這件我夢寐以求又不敢奢望的大事竟讓我在有生之年親眼所見,我的激動心情簡直是難以表述。波蘭人民長期處于壓迫、奴役之下,但忠于祖國的民族精神、斗爭精神始終不滅,在整個歐洲經受著狂風暴雨般的洗禮之時,終于獲得了獨立、自由,這是波蘭人民的勝利和驕傲。波蘭人民幾百年來所追求的夢想終于得以實現。在這舉國歡慶的時刻,我回到了闊別多年的祖國首都——華沙,見到了多年未見的親朋好友。華沙已經成為新成立的波蘭共和國的首都。但經過這么長時期的壓迫和奴役,重建一個共和國將會遇到多少的困難啊!其他的暫且不論,單是各種政治力量的重新組合就會遇到許許多多難以預料的困難。

法國各地一片廢墟,滿目瘡痍,人口也減少無數。戰爭遺留下來的困難一時難于解決,只好慢慢地逐步恢復,進入正常狀態。各個實驗室,包括我們的鐳研所在內,全都難以在短時間內恢復元氣。

戰爭期間所建立的各種X射線醫療組織,有一部分戰后依然存在,X射線醫學衛校由于衛生部的堅持被保留住了。鐳射氣的供應工作非但沒有中斷,反而擴大了供應的規模,不過這項工作戰后已經交由巴斯德實驗室主任瑞戈博士負責;后來,還發展成為全國性的大型鐳治療事業。

戰后,職員們和學生們陸續復員回來,我的實驗室經過重新組合之后,研究工作也逐步走上正軌,但因國家財政困難,想要尋求理想的發展并非容易的事。就我而言,我覺得最為緊迫的是應建立一個獨立的鐳療——在法國稱之為“居里療法”——醫院。在巴黎郊區還應該建立一個實驗分所,以便對大量的原礦石進行實驗分析,增強我們人類對放射性元素的認識。

我已不再年輕,精力也大不如前。我常暗自尋思,盡管政府已經開始進行資助,而且也經常會有一些私人給予捐贈,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為晚輩建起一座鐳學研究院,既可以了卻皮埃爾·居里的遺愿,又可以達到為人類謀幸福的目的。

幸運的是,一九二一年,我得到了一個彌足珍貴的幫助。美國的一位慷慨的偉大女性W.B.梅樂內夫人,在美國發動全國婦女捐款,成立“瑪麗·居里基金會”,她們把募捐的錢用來買了一克鐳送給我作為科學研究之用。梅樂內夫人還邀請我和兩個女兒前往美國游覽,親自去白宮接受美國總統親手交給我的禮物和證書。

捐款是在全美國募集的,大家紛紛解囊,有多有少。美國婦女界對我的深情厚誼讓我終生難忘。于是,五月初,在巴黎歌劇院舉行了歡送我們母女三人赴美的大會,隨后我們便乘海輪遠渡美國紐約。

在美國逗留期間的一幕幕至今仍歷歷在目。在白宮舉行的歡迎會上,哈定總統發表了熱情洋溢、親切誠摯的演講。隨后,在參觀各個大學和學院時,熱烈歡迎的場面實在讓人感動,不少院校還授予我名譽學位,讓我真不知道如何感謝才好。在公眾集會上,許多人爭相與我握手,表示祝賀,這種種的深情厚誼令我沒齒難忘。

我還游覽了尼亞加拉大瀑布和大峽谷,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奇跡令我贊嘆。

遺憾的是,我身體欠佳,無法實踐來時的預定計劃,不過,這趟旅行讓我的確增長了見識,學到了不少的東西。在這個難得的機會中,我的兩個女兒不僅享受到了盛情的款待,而且也增長了不少的知識。見到自己母親的研究成果受到這樣的尊重和贊賞,她們非常地自豪。六月底,起程返國的時間到了,與好友梅樂內夫人以及其他友人告別時,真是難舍難分。依依惜別,誰都不知道今生今世還能否再相見。

我回到了研究所,因為有了美國友人相贈的一克鐳,不僅研究工作得以順利地進行,而且兩國人民間的友誼更增添了我們的勇氣與信心。話雖如此,要完成預期的重大目標,經濟方面的問題依然在困擾著我們,我常常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在這種種困難面前,我就想到一個根本的問題:一個科學家對科學發現應該采取什么樣的態度?

皮埃爾和我一向都是拒絕從自己的科學發現中獲取任何物質利益的。因此,我們毫無保留地把提取鐳的方法立即公之于眾。我們既沒申請專利,也沒向利用它來謀利的企業家提出過任何權益方面的要求。提煉、制取鐳的方法極其復雜,我們詳細地公布了它。可以說,正是由于我們如此迅速而詳盡地公布了這種復雜而精細的提煉方法,鐳工業才得以迅速地發展起來。直到現在,制鐳工業中所運用的方法、程序,都是我們當時所制定的。現在在提煉過程中所采用的礦石處理和部分結晶的程序,也都是我們以前在實驗室里所采用的方法。唯一不同的是,現在的儀器設備比我們當時的有所改進。

皮埃爾和我提煉、制取的鐳全部贈送給我們的實驗室了。由于礦物中鐳的含量極少,因此價格也就極其昂貴,加上它又可以用來治療一些疾患,因此鐳工業獲利不菲。我們自動放棄從發現中所應得的利益,也就等于是放棄了大量財富,否則,我們死后,兒孫們將成為富翁。但我們并沒有考慮這些,倒是一些朋友好心好意地提醒我們,讓我們有所考慮。他們言之有理地對我說,如果你們保留本該屬于你們的權益的話,你們早就有足夠的財力創建一座設備精良而齊全的鐳研所了,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舉步維艱了。此話不假,我們困難重重,以致無法順利地進行研究。不過,我仍然堅信皮埃爾與我的行為和決定是完全正確的。

無疑,人類是需要注重自己實際利益的,他們拼命地工作,謀求自身的利益,這與人類的普遍利益是并行不悖的。但是,人類中畢竟也不缺少具有理想主義的人,他們追求大公無私的崇高境界,無心去顧及自身的物質利益。這些追求理想主義的人因為無意于物質享受,因此也就沒有物質享受的可能。但是,我覺得一個完善的社會應該為這些理想主義者的研究經費和個人生活提供必要的保證,讓他們無憂無慮、無牽無掛地潛心于自己的科學研究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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