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 王猛演義
  • 錢世明
  • 3字
  • 2023-03-16 14:48:47

第二回

施小計救人驚雅士 出高價買箕引少年

石虎即了天王位之后,就在鄴城大興土木修建宮室,又派大臣動用成千上萬民夫,從洛陽(今河南洛陽)把鐘、鼎等重寶用船運弄到鄴城。他把都城從襄國遷到鄴城。這鄴城,又稱鄴都,三國時魏王曹操在此建銅雀臺。如今,成了趙國都城的鄴城,皇宮之外,王侯府第、公卿家宅、官衙也平地拔起。

“先生,朝廷這樣大修宮苑,算是勞民傷財吧?”王猛問東郭先生。

“你說呢?”

“我說是。前幾天,我看見拉木料的民夫站在木頭堆上,木頭滾塌了,好幾個民夫被砸在木頭下,登時死的死、傷的傷。聽說在從洛陽往鄴城運鼎的時候,一只大鼎掉進黃河,竟動用上千人下河去撈,鼎是拉上來了,人卻死了不少。況且,本國又連年與北邊的燕國作戰,與南邊的晉朝也時有戰爭。如此下去,民何以堪?”

“景略啊,這三年多來,你已經把該讀的經書都讀了,我看你自己對歷史和兵法頗為上心,很好。你這樣關注國事,也足以看出你的志向了。我是學經的,于兵法涉獵極少,我有個老友,號云中先生,他精通兵法,隱居洛陽,以后你如有機會去洛陽,可去訪他。只是他行蹤隱秘,不與世人交往,連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住在何處,你以后就得留心打聽了。”

“是。”

“你母親病勢如何了?”

“吃了幾服藥,仍不見好。”

“你快回去侍奉吧。”

“是。”

王猛從先生處出來,就見巷口里走出一老一少,身上都背著包袱。他認識這老漢,卻不知少年是誰。當這二人神色張皇地從他面前走過時,他才看出那少年是老漢的女兒裝扮的。他詫異地望著那父女急匆匆遠去的背影,正不解為什么她女扮男裝,就聽巷子里號哭聲撕肝裂膽般響了起來。他忙拐進小巷,只見巷口那頭老王家門口有兩個公人正拉著王家的閨女往巷口外拖,王家的老小在門口又磕頭又哭告。王猛忙走過去,見王家老夫婦已哭得昏了過去。王家的兒子、兒媳們抱起他們進了院。王猛走出巷口,見王家閨女已被拖上一輛騾車,任她呼天搶地,還是被車拉走了。有幾位鄰居遠遠地看著、議論著。王猛走過去聽他們一說才知道:太子要美人兒以充東宮,王家的閨女長得不錯,所以被拉走了。方才的車、公人都是東宮的。王猛默默地回到自己家,見母親正坐在堂屋地上編畚箕,忙上前從母親手里接過柳條子和編了一半兒的活兒,說:“娘啊,我去先生那兒的這么一會兒工夫,您怎么又下炕干起活來了?”

母親說:“不要緊的,我也總不能老在炕上待著,下地活動活動好。”說完就咳嗽起來。

王猛忙扶母親上炕臥下,又到鍋里舀了碗水遞到母親口邊喂她喝了幾口。服侍母親漸漸平息咳嗽后,王猛坐在地上編起畚箕來。

“剛才外邊又哭又喊的,出什么事了?”

“太子抓民女充東宮,巷子里王家的大姐被拉走了。”

“哎,世道太亂了!”

“亂也好。”

“嗯?”

“亂世,英雄才有用武之地!”

“哦!”母親一驚,沒想到兒子說出這種話來。她沉默片刻,問:“兒啊,你日后想做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兒子景仰的是三國蜀丞相諸葛亮。他生逢亂世,輔佐劉先主成就一方霸業,既善治軍,又善治國,是位英雄。兒子想做他那樣的人,建功立業。”

“你有這種志向,就朝這志向去行吧。男兒生在世上就應該有志,《周易》里不是有那么一句嗎:‘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只可惜啊,你得等,等時遇啊,咱家太寒苦了。”

“娘,自古以來將相無種,姜子牙垂釣在渭濱,傅說版筑在巖下,韓信乞食于漂母,孔明躬耕在南陽,這些將相也不是出身顯貴人家的。寒苦,兒子不怕,只是時遇難逢些。”

“只要有寶,不怕賣不出去。耐下性子來等著吧。唉,你說得倒也有些道理,天下大亂,列國爭戰個不休,有遠志的明主自是要求賢納士的。”

娘兒倆聊了半天,王猛怕母親累著,說:“娘,您歇會兒吧。我去給您抓藥。”

“不用,你編你的,守著我,我睡一會兒覺。”

“是。”王猛站起來,扶母親躺安穩,才又繼續編畚箕。他編完一只畚箕后,聽了聽,母親好像已睡熟。他輕輕站起來走到炕邊,看母親睡得很安詳。他注視著母親,想到母親為了拉扯他長大,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操勞,太累了,病是累出來的。他輕輕給母親掖了掖被角,忽而,他覺得不對——怎么感覺不到母親的鼻息聲?他忙把臉貼近母親的鼻子,頓時嚇呆了,母親的呼吸停止了!他忙跪到炕上,先是低聲呼喚,再是用手輕輕搖動母親的肩,母親再也不會應聲了。

“娘!”他大叫一聲,伏在母親身上號啕大哭。

在東郭先生和鄰里們的幫助下,王猛埋葬了母親。這天,他用小拖板兒車拉著一堆畚箕到市集上去賣了,買了一刀燒紙和一些果子放在拖板上,拉著出城去準備到母親的新墳前燒化祭奠——母親死已到“三七”(死后第二十一天)了。他正穿著巷子往城門走呢,從一條小巷橫著跑出一個小尼姑,神色慌張,正絆在小拖板車上,“咕咚”摔趴下了。這時,從巷子深處傳來“站住!站住!”的吆喝聲。小尼姑爬起來,又摔倒了。

“怎么回事?”

“施主救命,太子宮里的人在抓我。”

“哦?快躺在車上裝死!”

小尼姑爬上車就仰面躺下,王猛忙脫下衣裳一抖蓋在她身上,把臉也蓋了,又把燒紙往她頭上一扔,又叮囑一聲:“千萬別動!”

急促的腳步聲已從橫巷里傳出來。王猛略一思忖,拉起繩子,拖著小拖板車兒就往橫巷里拐進去。迎面三個公人跑過來,王猛大聲喊著:“喪來了——喪來了——”

這三個公人見迎面來了個拉死人的窮小子,誰也不愿意撞喪,瞟見板兒車上蓋個死人,還放著燒紙,連問也沒問就從旁邊跑過去,跑出橫巷。

王猛腳下加勁,很快跑出橫巷,拐入另一條巷子才回頭沖“死人”說:“別動,我送你出城。”他穿小巷抄近路,出了城門。他一到郊外,一上田間的小路,心就踏實了,見四下無人,便停下來把衣裳從小尼姑身上提起來穿上。盡管小尼姑在小拖板車上被顛得渾身酸痛,卻也直挺挺地不敢亂動,這個罪算受著了。這時,她一骨碌下車站了起來,雙手合十,謝道:“多謝施主救命。”

也是到此時,王猛才被小尼姑的姿容驚住:她太美了!年紀也就在十五六歲。

“不要謝,不要謝。我倒想知道東宮的人為什么要抓你一個出家人呀?”

“小尼叫凈蓮,是蓮花庵的。太子不但掠搶民間女子,而且派爪牙偵尋廟里的女尼,已有其他廟里的五個女尼因貌美而被掠入東宮。今天他們又闖入小庵點名叫我入宮,我聞訊從后角門逃出來,他們便緊追而來。若不是施主相救,我必死。請問施主貴姓高名?”

“我叫王猛,是賣畚箕的。師父快逃命去吧。”

“王猛,我記住了,容他日回報!”凈蓮說完,跪下叩了個頭,轉身而去。

王猛望凈蓮去遠了,才陡然想到:她年紀輕輕的單身走路,又是個尼僧,豈不危險?他后悔沒把她留下,但又一想:留下又怎么辦?他悵惘地拾起繩子,拉著小車兒來到墳地,在父母墳前上了供品,燒化紙錢,磕頭拜奠,不禁淚下。

“我的兒啊——你死得冤哎——”一聲哭號從身后傳來,王猛拭去淚水,回頭看去,見幾個抬棺材的人和幾個送殯的人走過來,哭聲是一個由人攙扶的老嫗發出的。

王猛站起來,看那送殯一行人轉到土埂后邊去了,皺了皺眉,自語道:“又是個冤死的!如今這天下啊!”

“如今這天下,我大趙在諸國之中是最強的!廣有淮北,威震中原。而大趙朝廷之中,咳嗽一聲就如同天上打個雷,放個屁地都得被震得晃幾晃的就屬太子爺您了。”太監阿宋俳優般地拿腔使調、打諢逗趣,說得太子石邃哈哈大笑:

“你這東西真會說話。”

“要不怎么官家把奴才派到東宮服侍太子爺您了呢?”

“哈哈哈,你再說說官家在宮里還有什么好的玩兒法?”

“我的太子爺,官家那些玩兒法我都告訴您了,倒是您的玩兒法比宮里花樣多得多呢。”

他們說的“官家”就是指皇帝,這是當時對皇帝的稱謂。的確,石邃比他父親石虎更荒淫暴虐。他好打獵,晨出夜歸,城門為了他夜里都不上鎖。別人打獵是打野獸,他是連人也打。昨天,他馳馬在田野中,阿宋緊隨其后。他一眼看見一個農人正在壟溝前拿著鋤頭開壟放水,就問阿宋:“你說他要中了箭是像兔子一樣跑,還是像兔子一樣倒?”

“這得看一箭射死沒射死了。”

“你愿意他倒,還是愿意他跑?”

“太子爺的箭拿主意吧。”

“哈哈,好!”石邃一箭射出,那農人“咕咚”就倒了。

在宣淫上,石邃比他爹更甚,他大掠民間美女到東宮里供他淫樂還不夠,還常常晚上闖入官員們的家里去奸耍官員家的妻、妾、女以及侍婢,沒一個當官的敢阻攔他,沒一個當官的敢出半句怨言。他到廟里去拜佛,見尼姑中頗有姿色的,便越看越愛,在廟里就奸戲尼姑。繼而,他派人專到各尼僧的寺院去找美尼,掠入東宮供他淫樂。最殘暴的做法是,他會任意殺死那些由他玩樂之后的女子。

這天,石邃又召集一群官員在宮中夜宴。酒過三巡,石邃又開始殘害宮人,以此為樂。

忽然,“圣旨下——”從宮門一聲聲傳到殿上,隨后,一個太監來到殿上宣諭:“官家著太子即刻入宮!”

石邃正在興頭兒上,聽宣召后不耐煩地抓起酒杯就摔在地上。他雖然惱怒,但還得進宮。當他隨傳旨太監到宮中來見天王石虎時,只見石虎面色陰沉。他叩拜之后,剛問了半句:“父皇入夜召兒臣進宮……”石虎已拍案而起,喝問他道:“朕自命你總揆朝事以來,你為什么久久不來奏事?”

“朝中無大事,小事已由兒臣處分了,所以沒進宮面奏。”

“胡說!分明是你整日在東宮貪耍,還敢狡辯?你不務正事,沉湎酒色,連冀州的河間公石宣那兒都知道了,你哪還像個皇太子?來呀,扯下去,打三十板!”

殿外侍從跑進四五個來,不容分說便把石邃拉出殿外,按在臺階下,掄板子就打了三十下,打得石邃哇哇亂叫;打完之后,又將其拖進殿內,石邃趴在金磚上都動不了了,一個勁兒地哼哼。

石虎怒猶未息地說:“畜生!今日且教訓你三十板,再怠忽職守,當加倍重責!拖出宮去!”

石邃被抬回東宮,眾臣還吃呀喝呀地看女伎歌舞呢。石邃在架榻上,用力一揮胳膊:“叫他們走!”眾臣見他這副模樣兒,不歡而散。他被抬到寢宮,宮女們忙著給他寬衣解帶,褪下褲子——褲子和血粘到一塊兒了!太醫也被叫來,洗傷敷藥,直折騰過了三更。他俯臥在榻上,哼哼一陣,罵上一陣,快天亮才昏睡過去。

次日,石邃派人把親信中李顏召到東宮。他斜臥著身子,倚在靠枕上,對李顏說:“官家責打我,必是河間公石宣在背后進了讒言,你看該怎么辦?”

李顏說:“太子可以一面派人打探石宣的動靜,一面自今以后三天兩日地向主上奏事,以免主上多疑。”

傷好之后,石邃隔三岔五就向石虎奏事。一次,石虎又怒了:“些許小事,你自己都不會處分,也來告訴朕?如此,用你總揆朝政干什么?來呀,扯下去。打!”

石邃又被抬著回到東宮,他伏臥榻上,呻吟著對聞訊跑來探視的李顏說:“老狗分明是嫌我奏事礙了他取樂!他在偏殿見我的時候,我清楚地看見帷幔后有裸足宮人們走動。”

“主上性情一貫喜怒無常,殿下且忍耐為好。”

“忍耐?如何再忍耐?況且,老狗頗寵信河間公石宣,安知他是不是已有廢我而立石宣為皇太子的心思呢?”

“這個……殿下有什么打算?”

“我要引兵入宮廢主奪位,你愿意助我成功嗎?”

李顏心里一哆嗦,伏拜在地說:“此事非同小可,請殿下務必謹慎,不做好周密準備,千萬不可妄動!”

石邃咬著牙,氣憤地悶聲悶氣哼了一聲。

三五天之后,石邃的傷痛好了,他便帶了東宮的文武僚屬到李顏府里赴宴。宴上,他喝酒喝得臉都白了,眼珠子努起來,偏巧在座的有人說石虎又派太監申扁去冀州賞賜河間公石宣寶弓良馬。石邃大怒,抽出佩劍,噴著酒氣傳令:“集東宮衛士五百人,隨我去冀州殺石宣!”號令既出,誰敢攔他!沒多大工夫,東宮的五百兵卒已集聚到李顏府外。

騎在馬上還晃晃悠悠的石邃,就帶著李顏等文武臣僚和五百士卒,出了鄴城向北行進。這些臣僚個個提心吊膽,邊走邊議論:

“太子酒醉,貿然行事,士卒們也糊里糊涂就出征,況且就五百人,有兇無吉呀!”

“沒有圣旨,私自發兵,還不是找死?”

結果,沒走出二十里地,眾臣僚都跑了。士卒們開始以為又是去打獵玩,及至知道要去冀州打仗——既無準備,更說不上帶著糧草了,豈不是去送死?五百兵卒也逃了四百五!李顏瞧石邃在馬上昏昏欲睡,晃晃悠悠,再瞧瞧身邊只剩下幾十個人了,忙跳下馬來一把扯住石邃的韁繩,說:“殿下,殿下,不能再走了,人都跑散了,回鄴城吧。”

石邃迷迷糊糊地強睜醉眼,在馬上扭身看看前,瞧瞧后,剛要說話,頭一暈,一張嘴“哇”的一聲吐了——酒呀、肉呀、湯呀、菜呀,又腥又臭,全吐到李顏腦袋上了。

石邃的行動,一陣風般地傳開了。石邃的生母鄭皇妃在宮里聞報,大吃一驚,忙吩咐貼身太監:“速去東官,傳我口諭:不許太子胡為,惹怒官家,難逃大禍!”這太監急忙跑到東宮。石邃剛被李顏等人護送到宮里,酒氣還沒消呢,聽太監傳鄭皇妃口諭斥責他,他吼叫一聲,抓起幾案掄圓了朝這太監砸了下去,“撲”的一聲,太監的腦袋漏了,尸身“咕咚”倒了。石邃大叫:“拖出去!”

這死尸剛被拖走,宮人們正忙著收拾血污呢,石虎派來的宮中女官又來了,宣石虎旨意詢問石邃為何發東宮士卒出都北進。石邃怒火更熾,拉出寶劍就砍,女官嚇得掉頭就跑。

“反了,反了!”石虎聞女官回宮后的哭奏后,勃然大怒,立即傳旨收石邃全家和其黨羽,付有司審訊。

石邃睡夢中就被羽林軍捆了,此時,他醉意全消。他被拉到院里,看見一片燈火中,他的妻妾、子女們幾十口子都已縲紲加身,哭號一片。他還吼呢:“為什么收我?我是東宮皇太子!”

中官高聲宣旨:“天王旨下:石邃狂悖無度,擅權謀逆,著宮衛收捕交有司治問!”

幾天后,石邃的黨羽李顏等三十余人被處死,石邃和他的妻妾、子女們二十六口也被拉到云陽市口斬了,尸體全被塞進一個大號棺材里埋了。

聽說洛陽的生意好做,畚箕的價格比鄴城賣得高,王猛就決定到洛陽去一趟,一則販賣,二則游歷,三就是尋訪高人。

一輛騾車滿載如小山的畚箕行進在通往洛陽的大道上,王猛抱鞭跨坐在車轅,手里捧著一本《漢書》看。他揉了揉眼,抬頭往西邊看看,才發現日頭已斜臥在山頭上。他把書收進一個小柳條篋里,覺著兩腿控得有些發麻,便跳到車下跟在騾子旁邊走起來。約莫又走了四五里路,天已擦黑,左尋右覓也不見村落、店房,心想又得露宿了。忽而,隱約看見大道坡下不遠處有座廟宇,便一揚鞭子把騾車趕下大道,順一條道溝朝那廟而去。

這是一座破廟,山門雖存,門扇卻沒了影兒,院墻也頹塌了。王猛把騾車從墻豁子趕進院里,卸了轅,把騾子拴在樹上,騾子就低頭啃起青草來。王猛從車上拿下料和笸籮,從水袋里倒些水拌了料喂騾子,自己也取了干糧、咸菜,倒了碗水,坐在破殿的門檻上吃飯。王猛正要搬鋪蓋到破殿里休息,就聽后邊傳來木魚聲——呃,原來還有和尚!他轉過大殿,聽聲音是從后邊一個破墻后的屋里傳出的,便穿過沒膝深的荒草間小徑,跨過殘垣來到閃出微弱燈光的小屋前。他先輕嗽一聲,而后問:“師父沒安歇呢?”

“誰?”

“過路借宿的。”

“請進來吧。”

門是虛掩著的,一推就開了。這是沒有隔斷的兩小間屋子,昏暗,彌漫著焚燒的香氣。一個老和尚坐在窗下的蒲團上,面前的幾上放著一盞小油燈、一個木魚、一本佛經。微弱的燈光里,看那和尚六十來歲,清瘦的臉,兩眼卻閃閃有神。

“施主請坐吧。”

“謝謝。”

老和尚放下木魚槌兒,起來倒了碗茶遞給王猛,問:“施主貴姓高名,從何處來?”

“小可王猛,鄴城人,去洛陽販貨。師父怎么稱呼?”

“老衲普照。”

“這座荒寺里,只有師父一個人?”

“老衲不久前云游到此地,見這廟已空廢,就收拾了這間寮舍住下來了。”

“這廟臨近大道,應該不乏香火,卻何至于敗廢到這個地步呢?”

“善哉!看施主年紀雖輕,所思卻是精細的。這廟過去確實香火不斷,廟雖不大,十里八鄉的善男信女卻常來供奉。聽附近施主們說,數年前有匪人一夜間殺死寺里的僧人,劫走不少東西,這廟也就從此頹圮了。”

“哦!我朝十分敬禮佛門,有人竟敢殺僧劫廟,也太大膽了。”

“匪人造孽,何談膽大?實是心昧不明,無知識,故胡作非為。以佛經上的話講,此輩即‘無明’者也。”

“噢,我明白了,佛理講制心。”

“施主悟慧如此,必不是等閑之人,他日當有成就。”

“多謝師傅鼓勵。我雖領悟到一點道理,但是實在不懂佛書,還請師父開示。”

“佛教自天竺傳入中原已有二百多年。先有《四十二章經》等譯為華言,近又有《維摩》《法華》《本起》等經譯出。大旨是教人洗心念道,去惡從善。”

“師父可認識鄴城大和尚?”

“大和尚受大趙先主和今主厚遇,天下百姓盡知,老衲還能不知?只是不曾見過。”

“小可一介草民,聽市井間傳說大和尚極有神通,不知沙門神通究竟是什么道術?”

“嘿,嘿!”普照笑了,“佛門弟子本以修行成佛為旨的,并非借神通以炫耀的,而是為了度化眾生,才行方便之法顯示神通的。大和尚的神通都是真的。”

王猛的好奇心使他興致大增,問:“師父可有神通?”

普照回手拿過兩個碗來,往一個碗里倒了涼水,用另一個碗扣上,而后雙手合十,嘟嘟囔囔念了幾句咒,喝聲:“開!”打開碗,只見那盛水的碗里“撲”地綻出一朵蓮花兒來。

王猛又驚又喜,這種奇跡是他從未見過卻聽說過的,不禁脫口而呼:“怪哉!真是神術!”

普照微微一笑,說:“時候不早了,施主就在這里安歇吧,老衲也要坐禪入定了。”

“是,是,多謝法師。”王猛就在普照這屋的地鋪上躺下睡了。

次日,天光初放,王猛醒來,見和尚仍在靜坐,就悄悄起身出了屋。他先到前邊看看騾子和車子,提了水袋尋找水井。在斷垣外,他還真發現一口井,于是搖動轆轤打上一筲水,洗了臉,而后灌滿水袋子,又提了一筲水到前邊喂騾子。王猛忙活了一陣,天已大亮,他把車套上,便來向和尚辭別。

普照說:“施主是聰明人,而今以后虔誠信佛,必得我佛保佑,生意興隆。”

王猛拱手謝了,告辭而別,趕了騾車離開破廟上大路,繼續登程奔洛陽。

洛陽曾是西晉的京城,宮室園囿盛甲天下。但經過西晉末年的不斷戰亂,如今已遠非舊貌。不過,它畢竟是數朝都城,仍不失為大城邑,人口多,市面上也還熱鬧。石虎把洛陽舊宮里的寶物、鐘虡2、銅駝、翁仲3等后,又征用民夫營建、修復宮室,因此,洛陽的商賈也還往來未絕。王猛到了這里,找了家車馬店住下,就在集市上擺了攤賣起畚箕來。

這天,一個中年人和一個英俊少年散步市坊間,那少年偶然側目看見王猛就一怔,停下來細看,臉上現出驚喜的神色,追上那中年人耳語了幾句,那中年人也回過頭注視著王猛。王猛坐在胡床上看攤,膝上還放著一卷書,若有買主,他就站起來照應,若沒買主,他就坐著看書。旁邊的一個賣鞋人笑著說:“你這少年人倒真好學,我做買賣二十多年了,還沒見過一個像你這樣一邊看攤兒一邊讀書的呢。”他放下書,抬起頭笑著說:“有空閑就看唄。”賣鞋人說:“你必是有出息的人。我沒念過什么書,聽說古倒知道些故事,漢朝朱買臣年輕未發跡時,放牛坐在牛背上還讀書呢,后來入朝當了大官。”王猛一笑沒說什么。

“掌柜的,你這畚箕怎么賣?”

王猛見一個中年人來到攤前問貨,忙站起來把書放下,笑問:“客官要多大的?”

“小個的多少錢?”

“五文。”

“中個的?”

“八文。”

“大的呢?”

“十五文。”

“你每天都在這里嗎?”

“每天都在這里擺攤。”

“我明天再來。”

“好,好。”

中年人走開了。王猛并沒留心這事,因為不買東西只打聽價格的人時時會碰上。第二天他剛擺上攤,中年人就來了。他忙笑著迎上說:

“客官來得真早,您要買幾個畚箕?”

“你這里有多少?”

“大小都算上三十多個。”

“還有嗎?”

“有,在那邊不遠的車馬店里存放著呢。”

“有一百個嗎?”

“有。”

“好,大、中、小號各要三十,只是我身上沒帶錢,得由你拉了貨跟我回莊子,把貨送到,我立即付錢。”

“這——”

“我不論大、小,一律按十五文一個給你。”

“只是,不知尊府離此多遠?”

“洛陽東邊。”

“好。我現在就去套車裝貨。”

“我跟你一起去吧。”

王猛沒想到會遇上這么一位價格出得又高買得又多的買主,心中自是高興。當下,他收了攤,用繩子把三十多個畚箕捆好,放在拖板兒上拉著,帶中年人一同回到店里。他叫店伙計把騾車備好,自己點好九十個畚箕裝了車,對伙計說:“有勞大哥替我照應著堆坊里的那些畚箕,我趕車去送貨。聽客官說得有一百多里遠,過兩天才能回來。”伙計說:“放心,放心。”

“嘟兒駕!駕!”王猛把騾車趕出店外,對那買主說,“客官坐車上去吧。”

中年人上了大車,王猛步行,趕著車子直出洛陽東門,向東而去。

“客官貴姓?”

“姓呂。掌柜貴姓?”

“小可姓王。請問呂爺:咱們要去的地方叫什么名兒?”

“軒轅關。”

“聽說過,好像在東南吧?”

“到緱氏山就向東南拐。”

“這程子可不近哩。”

“放心,送到之后,多給你腳錢。”

“好嘞!嘟兒——駕!”


2鐘虡():古時懸鐘鼓木架的兩側立柱。(本書正文部分腳注無特別標注均為編者注。)

3翁仲:帝王陵墓前安設的石人、石獸。

主站蜘蛛池模板: 桂平市| 洞口县| 马鞍山市| 长武县| 岳普湖县| 林西县| 大田县| 商水县| 奉化市| 天峨县| 信阳市| 潜山县| 延津县| 饶阳县| 留坝县| 县级市| 白水县| 河池市| 集安市| 思南县| 黄冈市| 界首市| 武定县| 海晏县| 常山县| 彭州市| 满洲里市| 乐安县| 商都县| 南溪县| 凉山| 万年县| 夏津县| 松桃| 金沙县| 察雅县| 邻水| 昆明市| 和田县| 高阳县| 青海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