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花兒,這是大胡子叫出來的。她身份證上的名字叫戴艷華,大胡子說艷華太俗,你像花兒一樣美,就叫花兒吧。
那天,一幫人來到酒店吃飯,有個大胡子,頭后扎著辮子,胡子和辮子都已花白,上身一件黑色體恤,下身一條寬大牛仔褲,雙手插在褲兜里,一副很隨意的樣子。經理介紹說,這是大名鼎鼎的大畫家胡塬。她一聽,頓時肅然起敬,胡塬是她頂禮膜拜的大畫家。從小她就喜歡畫畫,她的夢想就是做個畫家,但高額的美術輔導費阻斷了她的美術之路,今天大畫家胡塬就站在她面前,她激動得心跳加速,端著的茶壺差點掉落地上。胡塬認真地看著她,看得她臉上火辣辣的。他從身上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有空你來找我,我幫你畫張像吧。
她驚喜得說不出話來,接過他的名片,小心翼翼放進口袋里。
畫家都喜歡漂亮的女孩,而她是大家口中的漂亮女孩。這點,她很自信。她不單想讓他給她畫像,還要拜他為師。她還真的就喊了,謝謝您,胡老師!
很快,胡老師為她畫了一幅畫,畫中的人兒比她更美,更有韻味。她捧著畫作,陶醉著,一種幸福感油然而生。
看得出胡老師也意猶未盡,要繼續畫畫,她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按照他的要求,擺出各種坐姿。
胡老師又畫了一張,微笑地欣賞著。忽然他說,艷華太俗,你像花兒一樣美,就叫花兒吧,花兒,以后你就跟著我,做我的模特吧。
什么?他叫我花兒,他叫我花兒!她的心湖剎那間就漾開了……
就這樣,她不僅成了他口中的花兒,也成了他的模特,更成了他的俘虜,他說她要為藝術獻身。他畫出她各種姿勢的畫:全裸的,半裸的,不裸的。憑著一組《青春》,他獲得了全國美術大賽的一等獎,名氣火箭一樣躥升。他說她是他的第二春。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微笑地用手捻著長長的胡子。
她做他的“俘虜”后,突然悲哀地發現,她已沒有了當初想學畫的欲望。不知什么時候,她不再叫他胡老師,而是跟很多人一樣,叫他大胡子。
這天大胡子興奮得滿臉通紅,噴著酒氣湊近她耳邊說,花兒,明天我帶你去個地方,剛發現的新大陸。
她無動于衷,這么多年來,跟著大胡子從這個城市到那個城市,從這棟高樓到那棟高樓,除了他畫畫她做模特,就是吃喝玩樂和陪他睡覺,她已經麻木了,也已身心疲憊。
第二天,大胡子開車帶著她,走高速,翻山路,幾個小時以后,終于到了一個村莊。這里四面環山,峰奇石怪,谷深澗幽,正值初春時節,山上的鷹嘴桃虬枝蒼勁,桃花艷紅,層層疊疊,仿佛條條紅綢,在遠山起伏飄動。她像只蝴蝶,興奮地在花海里穿梭,在花枝上注目,她成了桃花仙子,忘情地翩翩起舞。
大胡子也是醉了,相機一刻不停地按快門。她不知道他是陶醉于這花還是陶醉于自己。突然大胡子在一旁大喊,看我這枝,多漂亮,帶回去插在花瓶上。
循著喊聲,她發現大胡子折下一枝滿是桃花的花枝。花枝在他手上躺著,花瓣開始掉落,她的心隱隱作痛。
進入村子,村里所見大都是老人和小孩,難得見到青壯。一群孩子衣衫臟兮兮的,遠遠地怯怯地看著他們,跟著他們?,F在是開學時候,你們不用上學嗎?她問其中年齡偏大一些的。他們眨著大眼睛,搖著頭。村里早沒學校了,有條件的到了鎮里城里讀書,沒條件的就不讀了。一個老伯告訴她。
她把帶來的面包零食分給他們,他們開心地四散而去。
回到鎮里,夜幕早早降臨,安靜祥和。朦朧的月色照在窗欞上,照在她鮮艷的睡衣上。大胡子許是累了,破天荒地沒有折騰她,呼嚕呼嚕的鼾聲像火車啟動的噪音撞擊著她的耳朵,她拿紙巾塞住兩只耳朵。
她一點困意也沒有,閉上眼睛,一會是滿樹的桃花,一會是滿山的奇石,一會是老人滿臉的皺褶,一會是孩子好奇的大眼睛,它們電影般在她腦海拉遠拉近,又拉近拉遠。
夜已深,月未落。迷迷糊糊中,她驚奇地看見自己從大胡子的畫里走了出來,走向茫茫的月色之中,走向漫山的桃花源。
她給大胡子留言:我要把花朵留給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