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滿視線的白光轉瞬即逝,手掌處傳來陣陣凹凸不平的紋理觸感。
意識到自己好像趴在地上的林嘯,心念一閃,掌上發力一拍,翻身而起的瞬間,背后清秋劍帶出一抹寒芒,“錚”的一聲響過,在地上劃出一道劍痕!
緊接著,剛一落地,右手一抖,塵絲輕羽劍“嗖嗖”幾聲,狹長金羽帶著一絲銀光上下翻飛,晃出道道光弧,打在周遭地上,一片金石交錯的聲響之后,四面八方同時傳來一陣不知何物破碎的脆響。
“啪——!”
林嘯收了輕羽劍,猛甩了幾下腦袋,待到視線逐漸清晰之后,才確認了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
眼前是一間不大的石室,頭頂幾塊明光石嵌在墻體之中,充當照明之用。
四面墻上只有一個出入門戶,再無其他。
而地上卻刻著一副線條繁復的傳送法陣,顯然此間是個單獨用來進出傳送之用的偏廳。
不過此時陣文已被劍鋒劃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至于剛剛那幾聲脆響,則是原本嵌在陣中,用來支持運轉的靈石。
只因大陣被毀,這幾塊靈石也跟著炸成碎片。
如此做法正是之前定下的主意——只要能成功脫身,就必須第一時間毀掉大陣,不然但凡放出一匹“狼”來,自己的下場都只有死路一條。
像是印證了林嘯心中想法一般,沒等他轉身觀察身在何處,便覺腳下一顫,整個地面忽然震了一下,甚至頭頂上方,都有塵土索索落下。
看到此景,林嘯心中一驚,想到這本就被扯碎了一邊的主殿也不知還能撐住多久,當即轉身便走,直接出了偏廳。
門外的黑暗瞬間一亮,當林嘯走出偏廳,看到入眼之物,登時面上一喜。
可幾乎是在同時,整張臉孔瞬間褪去所有血色,就連身形都仿佛凝固了一般,直接定在原地,甚至雙腳都不敢再動一下。
只見眼前一座龐大圓廳之中,丈余高下的通頂書架沿著墻壁圍了一圈,而在通往上一層的石階處,竟然立著兩尊披甲銅像!
就在林嘯心中打鼓,不知如何動作之時,便聽“咔”的一聲悶響,兩尊銅像動作整齊劃一,像是瞬間活了一般,猛地一動,“唰”的一抹金屬摩擦聲響過,四把長刀,同時入手,兩雙青光鬼眼,直直盯了過來!
眼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林嘯只覺陷入冰窖一般,渾身涼透。
這已經不是打不打過的問題了,而是根本沒得打,甚至沒得跑,而且自己身負重傷,真元運轉不暢,面對如此狀況,當真逼上絕境。
就在林嘯心中暗道一句,“吾命休矣!”之時,那兩尊銅像卻在盯了許久之后,同時收刀入鞘,重新站定,像是閉眼一般,眼中閃爍著的青光齊齊熄滅,恢復到之前狀態,立在原處,似是從未動過一般。
直到此時,完全忘了呼吸的林嘯才長長松了一口氣,陣陣后怕襲來,激得他冷汗直流,直接打透了半身衣衫。
“這是為何?為何又不殺我了?”
心中閃過一個根本找不到答案的問題,但林嘯只在一息之間,便直接放棄了繼續糾結于此,抬腿便跑向了廳中的一圈書架,開始將其中藏書,盡數收入指骨之中。
只因此事只要想透了,卻也簡單——你要殺便殺,我領死就是,若不殺,我也沒時間在這空耗時光,以后有暇,再想不遲,眼下還是正事要緊。
要說這仙府主人,也不知從哪搞來了這么多書冊竹簡,從世俗之中的經史子集,到仙門之內的雜學典藏,林林總總不下數萬,涵蓋之廣,內容之全,饒是曾經去過寒溪山藏經閣的林嘯,也為之咂舌不已。
好在仙門修士于收納儲物一途頗有手段,只需在接觸時,調用少量真元,靈覺,收入儲物法寶即可,不然光靠搬的話,還不如直接打消了如此瘋狂的念頭。
不過即便如此,也花去了林嘯不少的時間,才將其徹底收完。
如此一番下來,林嘯一邊震驚于此間主人的藏書之多,同時也驚訝于識海指骨內的空間之大。
即便裝了如此多的書籍,用靈覺探去,這截指骨還是有種深不見底之感。
雖然對指骨帶來的種種意外發現,早就習以為常,但每每此時,林嘯便總會在心中感慨幾句,這骨頭到底什么來歷,竟然如此神通了得。
拋開種種思緒不談,要說為什么打定主意,非將所有藏書,一起帶走。
卻是因為兩年時光下來,林嘯發現古沐恩留下的幾百冊雜書對自己的幫助實在太大,甚至在此間仙府之中,都不知救了自己幾次。
俗話說見多識廣,方能路遇不愁,尤其是仙門之中,光靠自己一個毫無師承跟腳的底層修士,想要了解修行種種,草木丹石,無異于癡人說夢。
到時候真要遇到個什么材料,物件,自己不懂,又沒人與自己分說,恐怕是福是禍,是貴是賤,都搞不清楚,那和瞎了眼睛又有何區別?
所謂,怨人不如自怨,求人不如求己,便是此理。
收完所有藏書,林嘯心滿意足,轉身便往石階奔去,就是與兩尊披甲銅像錯身而過,都未曾慢下半分。
當然,對方突下殺手的一幕并未出現,這兩尊銅像還真是一動未動,仿佛“死了”一般。
石階不長,待到盡頭處,眼前一亮,竟是一處空間不大的靜室,想來應該是仙府主人的潛修之所。
抬眼一看,一張石床,床首處置著一只錯金香爐;一張石案,上面幾支毛筆,一對獸鈕鎮尺;左側墻上刻著一副女子立身像,簡簡單單,再無他物。
眼見此景,林嘯撐開靈覺,掃過全場,凡是有真元波動的,全都拿走,一個不留。
幾息之后,林嘯幾步上前,直接收了床首香爐,隨后看向石案上的物件時,心中閃念,想到別處,手上動作一轉,便將案上毛筆鎮尺,直接裝進了當做障眼法的儲物袋之中。
眼看再無他物,林嘯出于穩妥,又放開靈覺,掃了一遍。
不過其結果,卻讓他心中一怔。
“怎么還有真元波動?”
林嘯暗自一句,目光緩緩劃過眼前靜室,可映入眼簾的盡是空空蕩蕩,還哪有遺漏可尋?
“怪哉……”
反復確認了幾遍識海靈覺的波動反饋,林嘯忽然轉頭,目光落在了壁畫之上。
眼前這副等身立象雕刻的是位無名仙子,只見她髣髴仿佛輕云蔽月,飄飖好似流風回雪,遠而望之,不過寥寥數筆,便生一副出塵之相,雖不見容貌,卻有一抹絕世仙姿。
林嘯的目光緩緩向上,放出的靈覺寸寸不落,直到女仙子的脖頸處,忽然停住了。
那里似乎刻著一條并不顯眼的項鏈。
右手一抖,塵絲輕羽劍電射而出,“錚”的一聲,點破石雕,伸手在破口處一扣一拽,“嘩啦”一聲,竟真有一條墜著塊墨玉的皮繩項鏈,被林嘯從石片下面扯了出來。
“這是何物?”
將項鏈托在手中,細細端詳,可結果卻讓林嘯大為不解。
只因此物不是法寶,也非兵刃,靈覺無法浸入,卻空有一抹奇怪的真元波動。
反復觀察了許久,眼見實在毫無頭緒,林嘯便想將其收入指骨,只待以后慢慢揣摩。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林嘯大感意外,驚奇不已。
只因這項鏈竟然無法收入指骨之中!
“這怎么可能?!”
又試了幾次,的確不行,再用儲物袋裝,依然如此。
如此詭異一幕,讓林嘯頭痛不已,最后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套在自己脖子上,貼身藏好,才算了事。
眼見一切收拾妥當,林嘯最后看了眼靜室,心中暗道一句“得罪”,便要離開此地。
可他剛轉身要走,卻被另一個問題直接定在當場——靜室里只有一條通路,而下層圓廳的傳送法陣又被自己親手毀去,這要怎么出去?
林嘯額頭見汗,越想越急,不由暗罵一句。“這來來回回一趟,機關算盡,莫不是自己挖坑埋了自己!”
然而就在林嘯苦無出路之時,腳下地面忽然一顫,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襲上心頭,眉心傳來一陣刺痛,讓他下意識往墻角一撲。
下一刻,整間靜室猛地上下一抖,緊跟著一聲石破天驚的巨響,炸裂在身旁一側。
“轟——!”
剎那間,恐怖的爆音砸進林嘯的耳朵,鋪天蓋地般的磚石塵土,當空落下!
抬頭看去,只見頭頂磚石橫飛,塵土如雨,與此同時,模糊的視線中,似乎看到了一絲絲的湛藍天幕!
掙扎著從磚石廢墟中爬起身來,林嘯此時才搞清楚,原來剛剛的爆炸,竟直接掀飛了整個主殿的屋頂!
推開幾塊擋路的大石,攀住一處斷墻向外瞭望,原本扯碎了大殿右側的明藍光焰,如今已經擴散開來,猶如一道閃電劈在大地之上,蜿蜒著直向東北方而去,所過之處殿閣崩解,煙塵漫天,猶如末日一般,橫跨整個仙府大陣!
而高天之上的大陣穹頂,如今也由金黃色慢慢變成了一片火紅模樣,那一枚枚流動著的陣文,暈散出刺眼紅芒,放眼望去,仿佛一片火海,直接燒到了天上!
“我到底在殿中困了多久?這大陣,怕不是又要火靈逸散了?!”
形如土人一般的林嘯喃喃一句,趕忙摸索著大殿被轟碎的斷壁殘垣,向下爬去。
一路向下,原本氣勢森然的仙府主殿此時幾乎只剩下了空殼一般。
靜室所在的三層,以及二層圓廳,已被徹底毀去。
而一層,林嘯攀著殘缺的外墻,只看了一眼,便被驚在當場。
眼前,濃到化不開的血水涂便了滿地滿墻,殘肢碎塊泡在其中漂浮沉降,坍塌崩解的巨石宛如露出水面的礁石一般,立在一片赤紅之中,還有幾個渾身血漿的人形,口中發出的斷斷續續的哀嚎,又或者神智錯亂的囈語,一切,宛如血海煉獄一般。
“難道是傳送空間坍塌所致……”
林嘯心中一嘆,卻沒有絲毫不忍。
只因若逃不出此地,自己便會落得此時下場,而放他們出來,自己如今又哪有命活?
就在這時,一道紅影自近處的血水中一躍而起,手持長劍望著林嘯一劍劈下。
“我殺了你——!”
眼見對方劍招凌亂,腳下虛浮,林嘯側身一躲,輕松避過,甚至沒等反擊,那人便一劍砍空,摔在地上。
定睛一看,這人竟是鄒薦!
不過此時的他滿身血污,蓬頭垢面,整條左臂連同肩膀不知所蹤,血淋淋一片,甚至右邊小腿都已斷去,完全沒了人形。
可即便如此,摔在地上的他仍然手持長劍,揮砍不止,眼中一片猩紅,死死盯著林嘯,嘴上更是罵聲不斷,停都不停。
低頭看著眼前這人,林嘯良久無言,最后沉聲,緩緩問道。
“哪怕直至今日,我依然不解,你我間到底有何深仇大恨,讓你恨我至此?”
“深仇大恨?深仇大恨!哈哈哈……”鄒薦使勁抬頭回望著,嘶聲大笑,仿佛厲鬼,“自打拜入山門第一天起,你便死死壓我一頭,處處針對于我!”
“我要當大師兄,你卻贏我一招!我要得山門垂青,你卻先拿了師尊賜藥!我想憑著山門任務,晉身內門,你卻早早下山,落云關前戰陣殺敵!”
話到此處,鄒薦已是滿臉猙獰,幾近癲狂,一雙眼中除了怨毒,再無他物。
“就是兩年之后,再次相見,你也一點未變,當眾折我顏面!”
“沒有深仇大恨?!哈哈哈……我恨不得將你挫骨揚灰,生啖其肉!”
“你不死,我再無出頭之日!”
“你不死,我往后顏面何存!”
“……”
林嘯聽著聽著,緩緩閉上了眼睛,心中沒有一絲憤怒,只有無奈,最后長嘆一聲,重新睜眼看著地上血人,靜靜說道。
“要說人心難測,海水難量,果然如此。可諷刺的是,我日以繼夜,勤于修行,只不過是為了不想再如年少時那般,去街上討食,破廟避寒……從始至終,我都未曾把你當做對手看待……”
“你!”
鄒薦聽到此話,渾身巨顫,像是最后一抹“自尊”被徹底撕掉一般,聚起全身力量,大吼一聲,撲身而上。
“給我死!死——!”
咆哮聲中,林嘯又退一步,輕聲一句。
“我的本心之言,他人錐心毒箭,他錯?我錯?便如此吧……”
隨后清秋劍閃過一線寒芒,斬斷了一把長劍,斬飛了一顆頭顱。
與此同時,高天之上,一聲轟鳴,整個大地,為之一顫!
頃刻之間,仙府中罡風四起,呼嘯奔流著,往大陣外圍席卷而去,原本罩在仙府上空的淺淡光幕忽然顯出道道裂痕,勾連成片,擴散開來,直到遍布整個天空。
“嘭——!”
一聲爆音,穹頂炸碎,仿佛琉璃崩解般,數不清的靈氣碎片如雨落下,宛如點點流火星沙,墜入人間。
緊接著,一輪耀眼紅芒,自大陣穹頂沖天而起,直刺高空,帶起道道赤紅光焰,凌空搖曳,好似烈焰一般,瑰麗非凡,卻又詭異危險。
一片血海之前,林嘯抬頭仰望,衣衫獵獵,長發倒卷。
“此間事了,只是不知此番下來,多少人出,又有多少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