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湖樓位于城中繁華之處,以一覽麟湖風景而出名,更出名的則是里頭向來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
這一點和醉花樓不同,后者是葷素皆有。
今日陳墨虛受邀來此赴宴。
做東的是本縣的豪商員外、地主鄉紳,還有王家。
若是普通秀才,自然還不至于王家出面。
可是十六歲的一等廩生秀才,那真是前途無量,此時不交好,更待何時。
本來陳達這個屠夫員外他們面上不說,可實際是看不太上的。
但是他兒子一舉成為秀才,那份量就不一樣了。
席間,免不了各種恭維祝賀,陳墨虛一一應對得體,也令人稱道不已。
更有那張家、李家說媒問親,介紹自家嬌女,什么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之類的。
陳墨虛則通通婉拒,他此時對這事不是很迫切。
一場酒宴,賓主盡歡,各自散去。
......
“阿墨,你說啥時候咱們能去醉花樓呢!”王七撥弄著頭上的簪花,笑嘻嘻問著。
“這觀湖樓唱曲兒的清倌人太素了,還沒話本帶勁呢。”
陳墨虛停下腳步,看著王七笑道:“嘖嘖,這要是左姑娘知道了...”
“哈哈,我隨口說說的!”王七當即臉色一肅,認真道:“君子當明樂理,吾是抱著學習之心,想研究醉花樓的曲藝之道也。”
這些年王七一直有給京城寄信,畢竟云鷹衛左千戶也不難找,但是一直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直到今年初,才收到左雪遙的回信,雖然不知信中內容,但是王七也是開心了好幾天。
兩人并肩走在繁華街上,路上行人不時投來尊崇敬畏的目光,讓陳墨虛有些不習慣。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一陣叫罵喧鬧之聲。
原來是殷家的少爺殷南勛縱馬馳騁,沖翻了一處魚攤。
那老人抱著懷中的孫子,正在跪地討饒。
“瞎了你這賤民的狗眼!擋著本少爺的路!”馬背上的殷南勛捏著鼻子,很是嫌棄這股魚腥味。
他安撫著身下白馬,看向這對爺孫,眼中滿是厭惡:“驚到了追風,你全家賤命都不夠賠它的一條腿!”
這彷徨驚恐的老人只是磕頭認錯,嘴里不斷求饒,懷中五六歲的孫子,則是放聲大哭著。
“小賤民真是吵死了!”殷南勛突然不耐,手中馬鞭狠狠揮下。
兩邊的路人眼中大多是麻木的表情,畢竟他們只是普通的老百姓而已。
強出頭也只會引火燒身,只能怪老孫頭運氣不好,剛才聽到縱馬呼喝聲,他們都急忙將物件收攏起來。
老孫頭年紀大,行動不便,稍微慢了些,那魚盆竹簍就被馬蹄踢翻了。
眼見那馬鞭揮下,要是打實了,這六十多的老孫頭可遭罪受了。
有些膽小的已經轉過頭,不忍再看。
兀然間,一陣清風拂過,眾人意料中的鞭撻聲沒有響起。
“殷公子,何必這么大火氣呢?”只見陳墨虛不知何時到了老人身前,抬手扯住了鞭子。
“嗯?你是陳?”殷南勛看著眼前這穿著秀才儒服的面孔愣了楞,下意識扯了下馬鞭。
陳墨虛隨之松手...
“啊!”頓時后力一至,他狼狽地后仰,左搖右晃想穩住身形,卻還是摔下馬來。
引得四周一片哄笑。
快速起身的殷南勛狠狠朝著周圍一瞪眼,頓時鴉雀無聲,路人紛紛低下頭,不敢直視。
“這不是陳墨虛,陳公子嗎?”他笑著拍拍衣上的灰塵,還沾了幾片魚鱗,有些腥氣。
“我就是和這賤...,老人家開個玩笑而已!”殷南勛有些吃不準陳墨虛的態度,于是改口道。
陳墨虛沒有搭理他,而是先將跪趴在地的老孫頭扶起。
“一口一個賤民,真當自己是啥天王老子嘛!”說話的是王七,他眼中掩不住的厭惡之色。
這殷家原本倒也只是尋常的商賈,但自從二十年前出了個貴妃,就愈發的囂張跋扈,現在竟敢縱馬鬧市了。
王七是故家子弟,家風甚嚴,他最是厭煩這種一朝得志猖狂的暴發戶。
“說錯了錦逍!”陳墨虛扶起老孫頭,笑道:“應是茅廁出來沒干凈!”
“對對,滿嘴噴fen!”王七應和道,頓時哈哈一樂。
殷南勛聞言,額頭青筋直跳,他哪里受過這種話,當即要發作。
可是他們兩個,一個是那屠夫頭子家的,一個是王家老七。
再看著兩人身上的秀才服,他胸口起伏幾下,終究還是壓下火氣。
畢竟他是紈绔,不是傻子,哪些人能對付,哪些人不能招惹,還是分得清的。
只是他不明白,這兩人明明應該和他是一路人啊,為什么為了兩個賤民出頭呢?
他想不明白,只冷哼一聲翻身上馬離去,臨了惡狠狠地瞪了老孫頭一眼。
不能對付這二人,還不能收拾你這賤民?等老子回去把你全家都狠狠炮制幾遍!
這殷南勛離去,眾人才敢圍上來,對著老孫頭這番遭遇唏噓不已。
“多虧了二位秀才老爺!”有路人左看右看,這才壯著膽子道:“這殷公子三天兩頭的縱馬沖街...”
王七疑道:“這衙里不管管嘛?”
“錦逍,你說呢?”意思不言而喻...
陳墨虛幫忙收拾著一地狼藉的魚攤,絲毫沒有在意那股魚腥之氣。
“可不敢啊!公子爺!”老孫頭急忙道,他哪里敢讓秀才幫他撿這些魚腥之物。
卻見陳墨虛擺擺手,不以為意,隨后道:“我看這殷南勛不會善罷甘休...”
“我乃一等廩生,有二十戶投獻名額,今后你一家就掛靠在我名下...”
老孫頭還沒聽明白,卻見有相熟的攤販急忙碰了碰他,示意趕緊跪下:“還不快謝過這位秀才老爺!”
“老孫頭!你修了八輩子福了!進了秀才老爺名下,免徭役重稅...”
“老孫頭你走大運了!”“剛才咋不是我被撞翻呢?”“公子爺心善,也收下我吧!求求老爺!”
眼看情況有些失控,王七重重咳了一聲,頓時場面又安靜下來。
他們可不敢真的惹惱了秀才老爺們。
陳墨虛心中微嘆,其實剛才如果不管閑事,老孫頭頂多就是被鞭撻一頓。
可是他既然管了,那就要管到底,老孫頭掛在他名下了,就是他的人,那殷南勛想出氣就得掂量掂量。
可是這天下這么多老孫頭,也有那么多的殷南勛......
輕輕搖頭,暫不去想這沉重難題。
陳墨虛望向城西方向,別的不說,今晚這殷家得好好熱鬧一番…
他說不上來,就是胸口有些氣不順。
既然如此,那就去順一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