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庭的天空很昏暗，雖然不至于無法視物，但就是壓抑的讓人有些喘不上氣。

或許是杜別習慣了黑夜的日子，這種昏黑的環境反而讓他有些不適。

杜別早晨潛入華庭島的時候天還亮著，結果都沒過幾個小時，在正午時分天就這么暗了下來。

絳紫色的雨絲從天空傾瀉而下，明明看上去是很美的場景，可杜別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喜歡不起來。

能聽見雨中微風拂過的聲音，只是杜別的鼻尖嗅到的卻滿是干燥的氣息。

默默伸出手，杜別想體驗一下雨絲落在手心的感受。

毫無感覺，字面意義上的毫無感覺。

雨絲就像薄冰一樣融化在手掌上，不、更像是融進了手掌中。

徑直從手背滲出，雨絲就這么直接穿過了他，好像從頭到尾沒有接觸到他。

“你在看什么？”

拖著被泥水染的面目全非的魚人尸體，海野千花看著站在原地不動的杜別，她很是平靜的問道，就好像知道杜別為什么駐足，為什么感到奇怪一樣。

“你是發現雨淋到身上既不癢、也不疼嗎？上神大人的加護開始生效，這代表你已經踏出了第一步，成為一名人巫女。”

聽著旁白的同聲傳譯，杜別有些奇怪的舉起手向海野千花示意，他看著手背滲出的雨水問道，“是這樣嗎？”

“是的，等到你能使用靈力的時候，就可以把這些污穢隔絕在外了，而不是這樣被動的過濾出去，這樣雖然比直接淋雨好多了，但對身體還是有傷害的。”

海野千花看著杜別頗有興致的樣子，沒去多加打擾，只是叮囑了一句就往前繼續走去。

“沿著這條路往前走到頭，向左拐再走幾里路就到我的神社了，你應該也知道那里，只是不清楚我在那里。”

說罷，海野千花就拖著魚人的尸體繼續向前走了，可能是怕杜別跟丟，速度并不算快。

杜別沒有在意對方說了什么，他的心神已經沉浸在這場漂亮的雨中了。

污穢嗎，意思是這好看的雨會對人造成傷害？

只是海野千花說這樣滲透出去依舊會對身體造成傷害，可杜別沒有感覺到融入體內的雨水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因為它們真的就是穿過去了，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樣，或者說對他不起作用。

當然，自己對這雨沒有感覺，但杜別不會心寬到覺得這是正常的現象，他知道自己多少已經不是人了。

他突然想起公司在出差的培訓上提到過，華庭的災難源頭就是雨。海野千花剛才也說，雨接觸到皮膚會癢和疼。

杜別自登島后見到的華庭人，他們的皮膚不是淡紅色就是淺紫色，第一眼看上去甚至有種肌肉直接裸露在外的驚悚感，仔細一看才發現皮膚就是如此。

單論外表而言，華庭人和他們安臨人就不像同種族的存在。

要不是見到身為巫女的海野千花與安臨人膚色相近，外表相差不大，杜別都要以為華庭人都長這幅怪物模樣。

所以，華庭人變成如今這幅模樣，是雨導致的嗎？

想到這里，杜別倒是想看看雨落在身上會是什么感覺。

會很癢嗎？會很疼嗎？

自從在獸窟死里逃生后，杜別就沒再受過傷，就連感到疼痛的次數都屈指可數，他幾乎忘了那是什么感覺。

杜別沒有追求疼痛的愛好，他只是有些懷念。

剛剛海野千花說學會使用靈力后，就可以把這些雨水隔絕在外。

靈力嗎，杜別思索了一下，如果旁白沒有翻譯錯誤，那大概就是魔力換了個說法吧。

如果自己那少得可憐的魔力如果耗盡了，那雨水是不是就會淋到他身上了？

想到就做，杜別忍著沒來由的惡心控制自己零星的魔力，形成了一層不可見薄膜阻擋雨水。

那些雨滴就不再落在身上，好像披了雨衣一般，在距離他軀體毫厘之處就滑落了。

如杜別所想的那樣，只是嘗試阻擋雨水，體內的那點魔力在幾秒鐘內就用完了。

真奇怪，杜別莫名的感覺娜塔莉使用的魔力與他現在使用的不是同種的魔力。

魔力的枯竭讓他有些頭暈，但之后雨水照舊融進他的體內，然后自顧自從身體中滲透出去，就好像留不住任何對他有害的東西。

沒用嗎，可我想淋雨啊。

不知道該怎么做的時候杜別有些沮喪，但就是心情稍有低落時突然感到了一絲暖意，那是雨絲落在臉上的感覺。

與華庭那迎面而來帶有涼意的海風不一樣，雨水的溫度反而與體溫很是接近，落在身上有種難言的惡心感。

就像接觸到陌生人的濃郁汗液一般，除了沒有熏人的氣味。

只是除了少許本能的惡心以外，杜別并沒有感受到海野千花所說的癢和疼痛，甚至沒有感受到任何對身體的傷害。

杜別有些失望的看著手掌心聚起的那一小團淺雨水團，晶瑩剔透的如同紫寶石一般，明明很漂亮也很溫暖，但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讓人感到反胃。

于是他默默握起了手掌，就那么看著雨水從攥緊的拳縫中溢出。

不是什么好東西，還是別留下吧，他松開拳頭甩了甩手，試圖將掌心已經不存在的雨水甩干凈。

伴隨著杜別無意識的想法，一絲微弱的火焰在身前浮現，將手中滴落的那些雨水瞬間蒸干了，那雨水在蒸發時殘余一絲濃紫色的塵埃在火焰中扭曲著消失了。

雨水的消失只在瞬息之間，若不是杜別看見了火焰，怕是根本不會注意到那塵埃。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杜別感覺自己好像聽見了一聲極其微弱的尖嘯聲，從那消散的云塵之中。

“你有沒有聽見什么？”

看著遠去的海野千花，杜別連忙快步跟上，同時小聲的開口向旁白詢問道。

【聽見什么？】

沒有向旁白隱瞞的念頭，但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

杜別的速度不慢，一會就來到了海野千花身后不遠處。

這個距離，海野千花就算小聲說話他也能聽的很清楚。杜別并不知道巫女的聽力怎么樣，但至少不會比他差吧，所以杜別不能讓對方聽見他在自言自語。

“待會再說。”

【神神秘秘的，算了，你既然要跟著她去神社見華庭的妖精，待會在神社別太吃驚，免得暴露身份，翻譯的問題就交給我。】

別太吃驚，什么意思？

杜別腦中本能的快速思考了一遍，神社里會有很多出乎意料的東西嗎，是有華庭人習以為常但是安臨人接受不能的事物，還是說有華庭不應該存在、但他卻認識的事物？

杜別很懷疑是因為他剛才問話只問了一半，讓旁白不開心了，所以它現在提醒也只提醒一半。

當然杜別也只是心里腹誹一下，杜別當然知道旁白以前說過它不會把關于他的未來全部告訴他，它更想看到他自己的故事。（不過很是心軟就是了，多問幾次還是會告訴他。）

只是現在杜別不好開口詢問，但多少有了點心理準備。

【感覺也沒必要提醒你，你表情變化幅度本來就小，可能就老院長和那對憨批夫妻可以看出來你的情緒變化。】

什么意思，說我是面癱？杜別有些不爽。

他面無表情的跟在海野千花身后，突然有些好奇的低頭看向對方拽著的魚人尸體，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魚人這種生物。

鱗片已經被泥水弄臟，杜別勉強從斑駁的區域看出魚鱗原本的墨綠色以及那凌亂的紋路，這是他第二次見到類似魚的生物，上一次還是在福利院附近對付黑鰭的時候。

看了幾眼之后，他發現魚人除了有個大體的人形以外就是怪物嘛，給人一種余獸的感覺。

難怪是叫它們魚人，杜別這樣想到。

回憶了一下揍黑鰭時的手感，又努力思考一下自己想說的話用華庭語該怎么說，杜別磕磕絆絆的憋出了幾個詞，“需要、幫忙嗎？”

海野千花本來想同意的，但當她回過頭看到杜別身上那身干凈到過分的白色華服，神色有些古怪的說道，“不用了，萬一弄臟你的衣服就不好了。”

聽到旁白的傳譯后，杜別也就沉默了。

這滿是泥濘的道路，別說不拿東西，就算穿著雨衣、雨靴在這樣的路上無比小心的行走，即使只走比較干燥的地塊，膝蓋以下的區域都難免被泥水染成土黃色。

可杜別身上的白色華服依舊潔凈，沒有一個泥點甚至不曾弄濕。

【她在疑惑華庭好像沒有姓杜別的大華族，所以還在想你是不是被大華族收養的。】

“.......”

杜別心里清楚衣服不會臟的原因，單純就是娜塔莉怕臟，僅此而已。

與剛才海野千花說的什么上神大人的加護、什么大華族完全沒有關系。

而且衣服不會被弄臟和大華族有什么關系啊，為什么海野千花會這么想。杜別心里很奇怪，難道他們還能織出保持潔凈的衣服不成？

杜別突然想到，旁白還能窺探人心的嗎，或者說就連心里所想都寫在它的臺本中嗎？

沒有多想什么，杜別用自己的行動證明自己不在乎衣物的干凈與否，他直接伸手掐住了魚人尸體的脖子，將它拖在身后。

海野千花就看著那飛濺的泥水在空中瞬間被蒸干、化作幾乎不可見的齏粉，隨風飄散了呢。

空氣中沒有一點靈力波動，這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

收斂了表情，海野千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時候，但隱隱上揚的嘴角似乎在說她的心情不錯，她拖著另一只魚人的尸體走在前面。

兩個人走得很快，很快就來到了三岔路口，順著她剛才說的方向繼續前進。

拐了彎還沒幾步路，撲面而來的血腥味讓杜別有些不適。

抬眼望去，杜別第一眼就看見了散落在地面上的古怪物件，像是動物的器官碎片，只是被泥水染成了土黃色。

要不是排水渠的邊緣上還殘留著一些鮮紅的血跡，根本難以分辨那是什么。

還有好多人趴在這臟兮兮的地面上好像在吃什么東西，路邊還掉落了幾把像是叉子的物件。

等到看清楚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時，突如其來的反胃感讓杜別險些吐出來。

這些華庭人正在吃尸體，就這么趴在魚人的尸體上啃食魚人的尸體。

近十個華庭人圍著三具尸體在進食，暗紫的血液沾染了他們的一身，即使他們的腹部已經隆起，但他們毫無自覺的扒拉血與肉依舊往嘴里塞去。

不，他們有自覺，杜別能看見他們滿是血液的猙獰面目都流露著痛苦的神情，他們撐的很痛苦，他們也不愿意就這么生食。

就好像有什么驅使著他們這么像野獸般進食，是自己的欲望，還是什么？

那些人并不聾，聽見了他們的動靜。紛紛抬頭看向了他們，看著海野千花與杜別手中的那兩只魚人尸體，眼中充滿了莫名的渴望。

但他們沒有任何的行動，海野千花的紅白巫女服已經表明了她的身份，手上的魚人更是證明了她不是一般的巫女。

至于杜別，那白色華服在這種環境竟然還是一塵不染，垂下的長發看上去如綢緞般順滑，末梢看上去像火一樣在燃燒。一看就不是可以惹的大人物。

稍有緊張的咽了口唾沫，杜別拖著魚人尸體往旁邊走了幾步繞開了他們，走到了海野千花身旁看了她一眼，想問問要不要阻止他們，要不要救救他們。

但他不知道怎么開口，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不知道用華庭語該怎么說。

似乎是注意到了杜別的目光，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海野千花撇過頭看著杜別，臉上神情不再像剛才那樣溫和充滿笑意，而是很嚴肅的對他說道。

“我希望杜別你能明白，我們巫女要保護的是華庭，還有人類。”

海野千花鄙夷的看向那些食尸者，在她的目光下，那些人不知為何紛紛錯開了目光，有幾個甚至還低下了頭，只有一個人還抬著頭看著他們手中的魚人尸體。

“而不是這些，無時無刻不想‘擺脫’人類身份的廢物。成天妄想卻沒實力登上化身祭，只能這樣活的跟鬣狗一樣吃點尸體。”

海野千花說著就把自己手里的魚人尸體甩了出去，看著他們向新的尸體撲去，在杜別也想跟著把手里的尸體丟出去的時候卻被海野千花阻止了。

“走吧，再不走麻煩就要上門了。”

說罷，海野千花就拉起他的手，想要帶著他跑起來。

只是一個踉蹌之下，海野千花差點摔倒在地，杜別的體重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想。

更別說還有一具魚人的尸體被他拖著，海野千花在沒有加持的情況下根本拽不動他。

杜別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拖著她開始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