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唐蓮老眼垂垂的看著依舊俊朗不凡的顧長生，喉結滾動了一下，苦澀的說道：“大師兄，好久不見。”

“是啊，對于我來說只是一瞬，對于你而言，卻已是二世?！鳖欓L生微微一笑，伸手拔出酒塞，頓時一股濃郁的酒香從那壺酒之中飄了出來。

唐蓮作為酒仙的弟子，自然也是懂酒的，可是這股酒香味縈繞在鼻尖，卻是讓他聞不出來是哪里的酒，他好奇的問道：“大師兄，這是哪里的酒？”

顧長生隨手一招，兩個小巧的酒杯出現在他的手中，渾濁的酒液順著壺嘴，流入酒杯之中，雖然渾濁，但是卻是讓人忍不住想要嘗上一口，似乎這一杯酒下肚，便可忘卻世間一切煩惱。

“這可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酒，不過有些可惜，這酒只能在這里喝，不能帶回去給師傅?！鳖欓L生有些可惜的說道。

唐蓮看著那渾濁的酒液，直接一飲而盡。

“咳咳咳?！?

急促的咳嗽聲從唐蓮口中發出，他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紅暈，“好多年沒喝酒了，真有點喝不下去了?！?

顧長生飲下自己的那杯酒，輕聲問道：“當年你為什么沒有做出另一個決定？如果真的做出，一切都會變的。”

唐蓮苦澀一笑，搖了搖頭，“我就知道是大師兄你的手筆，但是我不想做了，因為對于我來說，好像沒有什么區別?！?

顧長生拿起酒壺，再次倒了一杯酒，“不一定，沒準會出現兩全之法，你不去試一試，怎么知道呢？”

唐蓮沒有說話，而是大口大口的喝酒，顧長生也不催促，唐蓮喝下一杯，他就倒上一杯。

轉眼間，就是十杯酒下肚，唐蓮面色潮紅，渾身上下透著酒鬼的氣息。

唐蓮手里端著酒杯，身子搖搖晃晃的說道：“三位師傅都還好嗎？雪月城現在是不是已經是天下第一城了？我唐蓮不孝，師傅教我，雪月城弟子尊我一聲二師兄，我卻是守在這里，幾十年都沒有回去過。我唐蓮，究竟是誰，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顧長生再次倒下一杯酒，“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為何要去想那么多事，為什么不想一想自己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唐蓮喃喃自語，隨后又搖了搖頭，“我自小出生在唐門，門規森嚴，十二歲前在內房六門修煉心法毒術，十六歲時練成外房三十二門所有暗器手法，十七歲時來到雪月城，拜師尊為師，至今已有九年。這二十六年間的事情仿佛是都既定好的，我只需要完成即可，那一次，應該是我做出的第一個選擇，也是唯一一個選擇，我好像不該去做這個選擇。”

“大師兄，你讀過的書最多，書上可有能解我心中困惑的答案？”

顧長生飲下杯中酒，輕聲說道：“佛家有詩：‘散盡浮云落盡花，到頭明月是生涯。天垂六幕千山外，何處清風不舊家？’也曾有曰：‘隨心，隨性，隨緣’。”

“終其所有，便是四字?！?

唐蓮追問道：“是哪四個字？”

顧長生指尖輕點，酒水化作墨跡，在唐蓮的身前搖動，最后化為四個字，憑心而動。

“憑心而動?！碧粕忀p聲念道。

顧長生點了點頭，“憑心而動，你問一問你的心，就會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儒家也曾有圣人論道過王道與霸道之爭。書曰：‘王奪之人，霸奪之與，強奪之地。奪之人者臣諸侯，奪之與者友諸侯，奪之地者敵諸侯。臣諸侯者王，友諸侯者霸，敵諸侯者危。’或許你需要的是霸道，重整唐門的霸道?！?

唐蓮喃喃自語道：“是這樣嗎？”

顧長生起身看去，偌大的唐門被整理的干干凈凈，只是那埋葬著唐門孤魂的祖祠卻是緊緊封閉，不想讓唐蓮進去。

他邁開腳步，向著那座祠堂而去。

唐蓮想說什么，話語在嘴邊，最后又憋回到了肚子里。

顧長生邁步進入到唐門祖祠之中，唐蓮站在門口，不往里面走進一步。頓時，無數道冰冷仇恨的目光放到了顧長生的身上，“就是他，雪月城的人，殺了他！”

眼看有道道孤魂向著顧長生而去，唐蓮驚呼道：“不！”

鬼混還未近身，顧長生冷哼一聲，如同一道大錘一般，直接砸在了整個唐門祠堂之中，無數道冤魂被無形的壓力直接壓的跪倒在地上，臉上滿是痛苦。

顧長生冷聲道：“一群廢物，若是我真正出手，還能有你唐門下毒之時？”

他手作劍指，一劍劃過，浩然的劍氣從他的指尖涌出。

一劍鎮靈！

這是唐蓮的心魔幻境，夢境之內一切幻象的實力取決于唐蓮的意識，當他感覺自己是最強的時候，那便是會如同天地氣運加身一般，無敵于世，沒有人會是他的敵手，眼前的唐門鬼魂也是如此，唐蓮出于內心之中的愧疚，將自己塵封在這座唐門幻境之中，這方夢境的根源，便是全部聚集在這些鬼魂身上。

但是此刻，卻是被顧長生一劍鎮壓！

他冷哼一聲，手中劍氣再起，天地之間全部是劍光，直接一劍斬下那幽暗無比的唐門祖祠！

轟??！

唐門祖祠的屋頂緩緩滑落，耀目的日光照射進祖祠之中，所有的靈位都是被一劍斬成了兩段！

唐蓮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時不能言語。

塵埃落去，整座唐門祖祠化為飛灰，消失在唐蓮的面前。

顧長生隨手一招，酒壺出現在手中，他倒下一杯酒，笑著說道：“此世已結，再飲一杯酒。”

唐蓮扭動了一下脖子，看著眼前杯中的酒，酒液渾濁，卻是能夠清晰的看到唐蓮的倒影，不過仔細看去，在倒影之后，還有一個倒影，同樣是白發蒼蒼的老者，枯守在一個熟悉的場景之中。唐蓮仔細看去，正是雪月城。

他接過顧長生手中的酒杯，卻是沒有直接引下，而是突然開口問道：“大師兄，若是我當年做出那個選擇，會發生什么？”

顧長生目光深邃，輕聲說道：“杯中之酒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

唐蓮渾濁的眼睛微微閃動，是的，他看到了，那位高權重，手握生殺大權，執掌北離江湖的唐蓮，與現在沒什么區別，不過只是守在了雪月城的城頭，那就是他另一個選擇。

相傳，孟婆湯是三生石所滴落的精華所化，可讓人回望三世，彌補人生之中所有的遺憾，以前唐蓮曾經在書中看到過，那也是百里東君一直追求的東西，只不過他從來都不知道，那孟婆湯有什么厲害的地方，可以讓人釋懷人生所有的遺憾。

但是現在他知道了，當面對遺憾之時，孟婆湯可讓你在夢境之中，走出所有的選擇，你當年后悔沒有做出的選擇，在這場大夢之中，都會重新出現在你的眼前，隨后讓你經歷，做出那種選擇后的人生。

夢境之中，所有的遺憾都會被補足，等醒來之時，已經是新的開始。

唐蓮看著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看著顧長生，緩緩行了一禮，“謝大師兄解我心中之惑?！?

顧長生臉上露出一絲訝然，隨后他問道：“還有一世，不去經歷了嗎？”

唐蓮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釋懷，“這一世，不是夢境，是現實之中。師兄你說的對，我應該憑心而動，不是做出自己的選擇，而是做自己想要的東西?！?

顧長生點了點頭，隨后有些可惜的說道：“那看來倒是可惜了這杯孟婆湯，這可是師傅苦尋已久的酒中圣品啊，要是讓他老人家知道你這樣浪費，怕是要把你的腿都打斷了?！?

唐蓮緩緩起身，那蒼老的面容褪去，又是恢復了他那般英武，美如畫卷一樣的唐門隨著唐蓮的起身，開始如同水波一樣蕩漾，隨后漸漸消散，歸于黑暗之中。

他身上的氣息開始不斷升騰，心中塵埃盡去，自得逍遙，歸入天境。

“師兄，我入逍遙天境了?！?

正如昔日忘憂大師所言，釋去心結，便可入逍遙天境。

這一日，唐蓮入逍遙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