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著唐軍旗號的隊伍蹣跚前進，一路上受到人們的注目禮，但沒幾個敢湊過來。

起初是叛軍路過這兒。

緊閉城門拒絕投降的城池，悉數(shù)被叛軍攻破，安祿山毫不猶豫地下令屠城、劫掠，就是為了快刀斬亂麻，令河北其他城池生出畏懼，盡早投降。

盡管如此，不少城池主動投降后，還是遭到了叛軍的劫掠，還有分派下來的替叛軍征兵征糧的任務(wù)。

各處不堪其擾。

但接下來，叛軍主力離開后，唐軍在河北重新奪回主動權(quán)，一次次攻打那些投降叛軍的城池，雙方在城內(nèi)外展開拉鋸戰(zhàn)，各處城池已經(jīng)從不堪其擾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匪過如梳，兵過如蓖，官過如剃。

這是最好的描述。

顏季明每走一會兒，就能看到路邊躺著幾具尸首——或者是被吊在城門上的官吏尸體。

荒野間時不時就能碰到一股流民，有人看見了顏季明率領(lǐng)的唐軍，當(dāng)即呼喊起來，所有人都顧不上手里的東西，撒腿就跑遠了。

有士卒把他們丟下的東西撿了一些回來，顏季明拿來一看，發(fā)現(xiàn)只是些樹皮草籽。

而士卒們身上帶足了口糧。

顏季明親眼看到，有些流民遠遠地綴在軍隊后面，等軍隊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就有人冒險湊近過來。

一小塊餅，能買一個女人的性命。

在這時候，顏季明一反常態(tài)的嚴肅，一邊下令當(dāng)眾斬殺那個用餅引誘流民婦人的士卒，一邊傳令約束將士，禁止把口糧交給別人，也禁止再有此類的事情發(fā)生。

李光弼在旁邊不置可否道：

“這次北上范陽，咱們帶了五千人，其中大半都是新近招募的士卒，若是你這樣約束，只會惹得他們心生不滿。”

“軍中紀律不可忘。”

顏季明固執(zhí)道：

“我軍本就是為了平叛，若是放任將士魚肉百姓，那么河北百姓就徹底不會再忠心大唐了。而且平時不約束將士，將來開戰(zhàn)的時候，他們又如何會遵從我的號令？”

“我不是這個意思。”

李光弼微微搖頭，他指著那具被斬首的士卒尸體，道：

“你覺得只殺一個普通士卒，足以證明你的威信了嗎？”

“您的意思是？”

“我問你，你有沒有被迫在軍中任命什么人？”

顏季明看了一會兒，指著一個人道：“這人是常山本地豪族的一個子弟，沒什么本事，但是他家給我送了一萬貫，所以我讓他做了軍中的一個長史。”

“軍中有長史？”

顏季明聳聳肩：

“現(xiàn)編的，糊弄他的。”

李光弼轉(zhuǎn)過身去，喊道：

“軍中長史出列！”

那長史起初還沒聽見，嬉皮笑臉地指著遠處的流民婦人說些什么，直到他身邊的士卒連著推了他好幾下，他才轉(zhuǎn)過身，慌慌張張地跑到李光弼面前。

“身為長史，治下無方，上官呼你不應(yīng)，在軍中無故嬉笑，此皆是死罪！”

李光弼喝道：

“拿下他，斬了！”

當(dāng)即有士卒不顧那豪族子弟的呼喊，逼著他當(dāng)眾跪下，然后揮刀落下。

軍中不少人都知道這個家伙純粹是憑借著關(guān)系進來的，大多數(shù)人都是看不起那人的。但此刻，再也沒有人敢交頭接耳，一個個噤若寒蟬，連看都不敢看那些流民一眼。

“要殺，就殺的所有人害怕。”

李光弼負手而立，淡淡道：

“平日里手段溫和些，可以籠絡(luò)士卒，但戰(zhàn)時，令出必行，有功即賞，有過必罰！

若你是軍中主將，最先要做到的，不是什么料敵于先，也不是什么運籌帷幄，而是你要先讓手下的將士從里到外都聽你的命令！”“學(xué)生明白了。”

兩具斬首的尸體被士卒拖到路旁草草掩埋。

又有兩小隊騎兵上馬奔出，驅(qū)趕那些跟在軍隊后方的流民。

顏季明靜靜看著這一幕。

李光弼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溫和了一些。

“你憐惜他們嗎？”

“是的。”

顏季明點點頭。

“若我不是太守之子，那么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跟他們差不多。”

“但世上沒有倘若和如果。”

李光弼看著陷入沉默的顏季明，他眼中的欣賞一刻也沒有消散。

“你可以問我為什么要這么狠。”

“不用問。”顏季明輕聲道：“我懂。”

他站起身，直接道：

“大軍在外，若是有流民始終跟隨在后面，必然會提前暴露我軍蹤跡。”

“沒錯。”

李光弼點點頭，道：“若是此戰(zhàn)順利，河北說不定就能回到之前太平的時候了，到那時候，你就能去做一個好太守，愛護百姓，替朝廷牧守一方。”

呵呵...

顏季明笑了。

若真到了太平時候，朝廷必不可能讓他這個太守再繼續(xù)做下去。

大軍一路曉行夜宿，不斷前進，哨探也開始帶回前方的消息來。

前方路過的城池中，已經(jīng)有許多城池敢光明正大打著叛軍旗號，但也有一些仍然使用大唐旗號，顏季明有顏真卿的手令，憑借手令，可以調(diào)動那些城池中的兵馬。

兵鋒直指范陽。

在前進的路上，顏季明又望見了一伙流民，由于這兒已經(jīng)很靠近范陽地界，他便令士卒攔住他們，給了這些流民些許糧食，打算向他們打探前方的道路。

其中一名老者，顫顫巍巍上前，先是給顏季明行禮，然后大聲哭訴道：“我等望官兵久矣！”

“敢問太守，欲問何事？”

顏季明下馬攙扶起老人，溫聲問道：“范陽情況如何？”

“我等并非從范陽而來...”

老人遲疑道：

“而且，小人數(shù)日前，聽說范陽有兵馬廝殺，是以沒敢去范陽。”

“不過，倒是聽說平盧劉客奴頗有反復(fù)之心，小人帶著家眷逃出來的時候，他似乎已經(jīng)在漁陽起兵了。”

老人看著沉默不語的顏季明，道：

“平盧、范陽每日都有大批糧草運出，所以兩處的守軍應(yīng)該都不多，太守若要圖謀，還應(yīng)早作謀劃啊！”

老人所提到的漁陽，顏季明也知道，漁陽城范陽至少隔著一個郡的距離，但仔細想想，若是漁陽守將打算反叛安祿山的話，那范陽似乎就更容易攻取了...

不過...

安祿山的后方這么不穩(wěn)么？

先是賈循，然后又是劉客奴。

總覺得安祿山的后院已經(jīng)是大唐的形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