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度有令,調五百副甲胄,五百副弓,三千支箭。”
“好,調給哪位將軍?”
薛嵩回答道:
“奚人。”
李宜奴帶來的三千奚人騎兵雖然超過顏季明的預料,但這些奚人騎兵所用的兵甲盡是破破爛爛,大部分人身上連像樣的輕甲都沒有。
再往前二十里即是魏郡館陶縣。
奚人拿到新甲胄和弓箭后,中軍大營再度傳出命令,讓奚人分出五百騎兵去探查前方的情況。
根據掌握的消息來看,
叛軍占據了魏郡南面四座城池,他們選擇扼守這里,并未再主動向北進攻。
但私下里一些騷擾,還是會時常發生的。
小股叛軍騎兵經常繞過唐軍掌控的城池,去他們后方劫掠和屠戮一些村落,若是碰到商隊之類的存在,便更不會放過發財的好機會。
“館陶縣令劉澄,拜見節度!”
“跟我說說魏郡的形式。”
“是。”
館陶縣令站起身,思考片刻才道:
“當今魏郡各處官軍加起來也有六七千人,但盡是新募兵卒,前幾次貿然出城與叛賊交戰,幾乎次次大敗,故而已經無人再言帶兵收復失地一事。
而魏郡南面幾座城池里,不知道其中所駐守叛賊有多少人,下官估計,叛賊的兵力至少也得是近萬。”
那倒是不怕。
就算魏郡的叛軍有一萬人,而且他們還得兼顧幾座城池,士卒往幾座城里分一分,每次出現在顏季明面前的叛軍不會超過三千人。
而顏季明這次帶出了一萬五千名天雄軍,再加上三千奚人騎兵,看樣子已經足夠快速打贏這場戰事。
但為了穩妥起見,顏季明并沒有一道這兒就發起進攻,而是先停了兩天,既是為了讓天雄軍得到修整,同時也在不斷派騎兵往南探查情況。
館陶縣令大體上說的沒錯,而匯總哨騎探查到的情況,魏郡叛軍的兵力應該比他說的還要少。
城中街道上時常能看到巡邏的士卒,盡管天雄軍的風評較好,但百姓們一看到那些士卒就下意識地開始小跑,根本不敢逗留。
顏季明等人在縣衙里商議下一步的進軍計劃,李宜奴無所事事,帶著幾個奚人在外面閑逛。
“這果子多少錢?”
她在一處攤位前停下,盯著那些黃澄澄的梨,有些饞了。
攤主是個瘸腿的中年人,聽到問詢聲,剛笑著抬起頭,眼神在李宜奴和她身后幾個奚人臉上掃了一遍,忽然變了臉色,怒道:
“滾開,耶耶不賣給你們!”
“滾!”
李宜奴懂漢話,當即臉色一沉。
她身后那幾個奚人也多少能聽懂一點,見這人出言不遜,一個個當即手按在刀柄上,嘴里用奚話罵罵咧咧。
“這兒怎么回事?”
不遠處剛好有一支巡邏的天雄軍,見這兒發生了爭執,當即圍攏過來。
“無事。”
李宜奴深呼吸一口氣,示意手下不要輕舉妄動,搖搖頭,轉身離開。
天雄軍校尉見她主動離開,沉默片刻,對攤主道:
“以后再見到她,客氣些,她幫咱們節度擋過刀。”
攤主站起來,
直接對著那名校尉啐了一口。
“不想活了?”
校尉可不慣著他,他一腳踹倒攤主。
后者拼命掙扎,根本沒因為他們是當兵的就露出絲毫畏懼,反而喊道:
“我的老母,娘子,兩個孩兒,還有我的這條腿,全都斷送在那些天殺的外族畜生手里!
你叫耶耶舔著臉去服侍她,耶耶做不到!
有種的,殺了耶耶!”
校尉的動作僵住了。
“算了,走吧。”
城里的事大部分時間都很好管,百姓都怕官,現在更怕當兵的,只要亮出身份,幾乎都能瞬間偃旗息鼓,不再鬧事。
但這兒民風彪悍,真有梗著脖子犯倔不怕死的,你也沒辦法把他怎么樣。
畢竟人家也沒犯法,就算是嘴里罵了兩句,也不至于該死。
叛軍先前過境時,把這先搜刮了一遍,但沒怎么殺人。
而后官軍又來這和叛軍交戰,官軍中的那些丘八做事反而比叛軍更狠,奸淫擄掠樣樣都做過,百姓苦不堪言。
“一日后,我親率天雄軍南下,后續糧草押送,由劉將軍來負責,分你兩千天雄軍,再加上三千后營輔兵,把這事做好。”
“末將領命!”
劉客奴站出來,恭聲答應。
“糧草運輸,就利用魏郡本地的漕運,經由永濟渠,運往元城。”
永濟渠是隋煬帝時期開鑿出的一條較為重要的運河。
利用它,顏季明可以毫不費力地將大批糧草輜重提前運往前方。
“那么,該說的事情已經全部說過了。”
顏季明敲了敲桌子,目光在所有人臉上巡梭一遍,他沉聲道:
“此戰,必須得快,而且要勝。
顏某,等著為諸位封賞請功。”
“末將領命!”
“末將領命!”
軍營里聲勢浩大,唐字旌旗被大風扯起,獵獵作響。
李亨看著正在訓練的一批士卒,隨口問道:
“永王回信了沒有?”
李輔國思忖片刻,答道:
“永王殿下近來數日內并未派人送信過來。”
“蠢貨。”
李亨吐出兩個字。
“但是...三殿下倒是派人送信了過來。”
“老三?”
李亨疑惑道。
“是公主殿下,奴今日把信放在您桌上了,圣人想來應是忙忘了。”
“也是,太忙了,一時沒看到。”李亨正想讓李輔國把信拿過來,瞧瞧女兒給自己寫了什么,就看見遠處有兩人人正大步流星地走過來。
身材魁梧的,是李嗣業。
旁邊一個穿著緋色官袍的大臣,名叫房琯。
這人之前跟隨玄宗逃到了蜀地,玄宗得到李亨已經在靈武繼位稱帝的消息后,便命令房琯等人又來靈武“幫助”新帝。
房琯這人名聲較好,在李亨還是太子的時候,與李亨也有些交情,因此他一到靈武后,便受到李亨器重。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給李亨帶來了傳國玉璽。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李亨總是私下里覺得自己得國不正,但隨著傳國玉璽到手,他便認為再無憂慮。
哪怕是之前玄宗繞過他,冊封了諸子為各地節度使,在李亨派人送信過去后,玄宗也不得不撤回了那道命令。
他已經不是那個口含天憲、手握王爵的大唐天子了。
玄宗那邊撤回了命令,
李亨當即又派人傳令給永王李璘,讓他離開江陵,去蜀地拜謁上皇。
李亨的意思很簡單,老頭子的話現在已經不算話了,我才是真正的大唐天子,我給你留個體面,不直接撅你的職位,你自己最好識趣點。
但看樣子,永王那邊是真的打算不聽話了。
李亨能有什么辦法?
他手中大軍的主力都在河東關內一帶,永王遠在江陵,幾乎鞭長莫及。
蜀地那邊,其實還有不少人仍然只聽從玄宗的命令。
唯一的辦法,就是重新任命淮南節度使之類的官職,派人節制永王。
除非后者是真的一門心思要反,要不然只能被鈍刀子割肉,看著手中的勢力一點點被朝廷凌遲掉。
“臣,拜見陛下!”
李亨收起思緒,露出和煦的笑容。
“二位愛卿,何事?”
“末將,是來向陛下辭行的。”
李嗣業躬身道。
李亨緩緩點頭。
這次出兵的事,早已與各處商量過,餞行的酒宴也已喝過,算算時間,李嗣業確實該走了。
但他在靈武登基以來,除了郭子儀,便是李嗣業等人對他最為忠誠,這些人驟然全部離去在外領兵,李亨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
“陛下。”
李嗣業走后,房琯上前,對著李亨施禮后,問道:
“臣已將平叛大計獻于陛下,請問陛下,戰事何時能開啟?”
“諸處都派人送信過來,說兵馬未齊,糧草短缺,勸說朕不要輕舉妄動。”
“何等荒謬!”
房琯輕蔑道:
“郭子儀、高仙芝等人,不過是蒙受國家和陛下的信任,才得以手握重兵,此等人,最是好大喜功,私下行事。
臣給陛下的計策,不能說萬無一失,但至少也可以收復兩京中的一處。”
東都洛陽,西京長安。
兩處都可以算作是朝廷臉面的重城,全都在叛軍手中。
李亨渴望證明自己能做的比玄宗更好,
所以,
沒有什么功業能比收復兩京更有價值了。
“但郭公、高公乃是宿將,他們的話,不可不聽。”
房琯當即又駁斥道:
“若此二人真的是宿將,那陛下無論讓他們攻伐何處,必然是手到擒來。
何況,臣建議由河北先出兵,吸引叛軍的注意,致使叛軍將主力調到河北防御和反攻,削減江南道的壓力。
在這時候,郭、高、李等大將,率軍四處,或是截斷叛軍糧道,或是將叛軍援軍阻遏在半道,
最后,臣率精銳兵馬南下出擊,叛將安守忠既無援軍,又無糧草,可一戰而破之,
這樣一來,兩京對于陛下來說,便是唾手可得!”
房琯本人擅長談論爭辯,每次李亨反駁勸阻,他總能立刻找到說法駁斥李亨。
而后者,這時候其實也希望房琯能說服自己。
只要河北那邊給的壓力夠大,讓叛軍把主力調過去,那安守忠等叛將暫時就會處于孤立無援的地位。
“可是,郭公說...”
“郭公高公,全是陛下封的公,沒有陛下,他們又算得了什么?”
房琯當即激動道:
“臣請陛下,莫要聽此等武將言語,您要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東西啊!”
李亨沉默良久,道:
“那就依卿所說,
九月,令各處出兵,卿自領大軍,替朕收復兩京!
朕,
已經將手頭的兵馬盡付與你,
莫要辜負朕!”
房琯當即跪下,恭敬道:
“臣,必然不負陛下,愿為陛下手刃逆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