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順成身子一僵,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王叔?兩斤半糧食......”楚安挑了挑眉。
他楚家現在不缺這兩斤半的雜糧,但楚安想要回來。
沒有故意為難對方,他只是拿回屬于自己家的東西而已,況且對方那天晚上承諾得好好的,糧食有了就立刻還回來。
又不是還不起,既然你家有那么多糧食,那就早借早還唄。
“哎,好。”王順成干笑一聲,轉身離開。
“汪!汪汪!”
田狗從外邊回來了,直接沖王順成叫起來。
楚安看了它一眼:“亂叫什么。”
好在王順成沒有轉身,他只當這只狗不是對自己叫的。
“你沒看見?”
“什么?”
“鬼。”
楚安的臉色一點點僵硬下來,扭頭看向田狗:“老王叔?”
“他是人。”田狗依舊沖著王順成的背影齜牙。
“那誰是鬼?”
“他背上籮筐里坐著的那個大貓。”
楚安聞言,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老王叔的籮筐里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不過,他肩上的繩帶勒得很緊,似乎被什么東西重重壓著。
“怎么會這樣......它纏得不是王騰么?
“那日!怪不得,怪不得......我說老王叔怎么突然想起來進祁山。嘿!你可真是王家的寶貝女兒。算了,傳言中當母親的做了倀鬼都還會害孩子呢,別說做女兒的。可惜;
“糧食要不回來了。”
......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這次餐桌上參與了第四者——田狗有了屬于自己的位置。
第一次吃熟食的它仿佛發現了新大陸一般。
原來,食物還可以這么好吃!
“鐺鐺鐺!”
一陣亂鑼,響徹祁山縣的大街小巷。
“汪汪!”
田狗嚇了一跳,氣得叫起來。
“這是又出什么事了?”楚王氏放下碗筷。
通常報更的是梆,報事的是鑼,鑼聲越亂說明事情越大,越不好,顯然,方才那幾下很亂,足以讓人擔憂。
“快,收拾收拾,出去看看。”
楚老漢叫了一聲楚安,兩人便先推門而出查看情況了,田狗叫了兩聲也跟了出去,楚王氏則是匆匆拿來編的筐將這些飯菜蓋住了再出門去,還不忘鎖了門。
街坊鄰居此時都一個個從屋里走出來,只聽正路上年輕小伙吆喝:“死人了!死人了!大家伙快到縣衙那邊集合!”
“怎地,又死人了!”楚王氏掩嘴,眼睛微微瞪大,心里突突跳。
“會是誰家?”
楚老漢皺著眉,扭頭對楚王氏吩咐:“你回家,把門鎖死,這事估計和上次老薛家差不多。”
祁山縣害人的,除了虎君就是倀鬼,倒也沒什么可猜測了。
“哎。”楚王氏點點頭,自知幫不上忙,說了一聲“顧好安兒”便趕緊回屋,鎖門,熄燈。
這時,大路上三三兩兩的百姓顧不得繼續吃飯,回家抄起家伙,紛紛行動。
現在的世道就是如此,出了人命,沒一個人敢獨自查看,非得結伴不行。
官府也不例外。
不過,也有很多人轉身回屋,懶得淌這趟渾水。劉縣令又不是寧昌臣縣令,何必逞他人情?
“走。”楚老漢朝衙門那邊趕去。
楚安在后面緊跟著,他朝老王叔家看了一眼,家里的門緊閉著,燈也沒點,一片死寂。
“王嬸和王騰不在家么......”
想著,看了一眼田狗。這家伙能通靈,說不定看見過王嬸和王騰的下落。
田狗邁著小步子,伸著舌頭小跑,嘴里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
見楚安向這邊湊近,它翻了個白眼。
“看見老王叔的媳婦和兒子沒有?”
“我為啥要看見他們。”田狗有些無語。
“你不是能看見鬼么,那就應該知道他們有沒有出事吧。”
田狗想了想,覺得楚安說得沒錯。可是,它為啥要關注他們的下落?
“不知道。”
“所以你沒有發現異常?”楚安疑惑。
兩家是鄰居,中間只隔了一條小路,且下午田狗和他一起曬太陽時還見過王騰出來,按理說,王騰身上有異常的話它是能發現的。
就像王順成背了只倀鬼。
“那個孩子被一個女娃牽走了,這算不算異常。”田狗習慣性地搖著尾巴。
楚安眼睛一瞪:“什么時候的事?”
“就燒火那個時間點。”
完了,這下徹底沒了。
楚安對著田狗的腦袋就是一巴掌。
“你干啥?”
田狗怪叫一聲,有些生氣。
楚安懶得跟它廢話,沉下心來趕路。王順成雖然自作孽,可王騰卻是無辜的啊。
楚安不是濫好人,但撇開手冊任務不說,憑著前身與王騰的情誼,拉王騰一把他不介意,只可惜,晚了......
縣衙前,集合了祁山縣近一半的老百姓。
劉縣令人模狗樣地站在上方,嘴里念著一堆狗屁不通的呼吁話語,說什么祁山縣要團結一致,共同對抗外來勢力。
俠者元方大人站在他旁邊,還是那個樣子,左手按在刀柄上,閉目不言。
隨他一聲令下,一眾人開始出發。
目的地是外面那條小溪。
沒錯,這次死尸被發現的地方還是那溪邊,聽說還是一男一女。
楚安微微放心,王騰有概率活著。
元方腳步剛動,就聽劉縣令低聲道:“元方啊。”
他停住,回頭。
“你留在這里,負責確保本官的安全。”
“什么?”元方眼睛一瞇,“你不去?”
本官會去那種危險的地方嗎?不動腦子想想。
劉縣令笑道:“只是抬尸體回來,哪用得著本官再過去,再者,府衙里總要留些人不是?”
“萬一碰上了倀鬼怎么辦。”
“不是有幾個練武的,那許福貴,本官不收他的稅,這點體力活他總是要出的吧。”劉縣令依舊是笑瞇瞇的樣子。
“他不是倀鬼的對手。”元方沉聲道。
“本官問你,本官的命重要還是他的命重要?”
劉縣令的臉色沉了下來,陰惻惻道:“元方,本官可從未收過你家的稅啊......”
元方緊握刀柄的手捏得更緊了一些,然后又松開了。
除了少數一部分,當官的沒一個不該死的!
他空有一身氣力,為一代俠者,卻不得不似鳥獸被囚在這里,為了那點賦稅。
......
楚安、楚老漢、田狗回到家中,楚王氏立馬迎了上來。
“咋樣,誰家出事了?”
楚安走過去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田狗自覺返回屋里打盹兒,只有楚老漢緊緊皺眉,嘆了口氣。
“怎么了,說話啊,誰家出事了?”楚王氏有些焦急道。
“老王家。”楚老漢在炕上坐下,不解道,“好端端的,怎么這般突然......”
“啊!怎么會......”
楚王氏也是捂著嘴,一臉不相信,有些亂了神:“怎么死的?”
畢竟是鄰居,突然得知這個消息讓人接受不了;明明前些日子才給自家送過肉、向自家借過糧的。
楚老漢不回答,而是問道:“老王夫妻倆全死了,不見王蛋兒,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我怎么知道,安兒不是和王蛋兒熟悉嗎。”楚王氏看向楚安,“他沒有告訴你他去哪了么?”
楚安搖搖頭。
估計也是兇多吉少了,不見尸體,就只能是死在祁山里了。
那地方,沒人敢去帶回來。
“這老王家,就這么沒了......”
“可不是,撐過了賦稅,挨過了饑餓,卻沒有逃得了倀鬼的殺害。”
“虎君不是保祁山縣平安么?”
楚安糾正:“它只是承諾自己不再主動害人,可沒說自己的部下不會害人,而且,這情況,估計是被他那死去的女兒勾了去,怨得了誰?”
楚老漢不說話了。
一家人守在拇指大小的燭臺前,低著頭,誰也不吭聲。
楚王氏忽然問了句:“你們說,小楚會回來找咱們嗎?”
爺倆瞳孔微微一縮。
是啊。
做了倀鬼,便絕對忠心于虎君,到了那時,小楚安會來害家里人么?
想到這種可能,三個人心里一陣酸楚涌上來,不知是難過還是后悔。
經過薛家、王家這么一件事,街坊百姓們的日子過得更提心吊膽了。
前有官府征稅,后有精怪害人,這日子咋過啊?
越想越發愁......
很快,到了拜神的日子。
百姓們又開始發愁。
怎么辦,家里實在實在是沒糧了。
不如。
不去上供吧?
是啊是啊,不如不去吧。兩三年都這么過來了,供奉沒斷過,神靈老爺們應該吃飽了,這頓不去,不會有什么大事。
再者,前幾年賦稅沒那么重,多出一些糧食;今年不行了,沒有了,神靈老爺們會體諒的。
就這樣,村民之間意見達成了一致,到了五月一號這天,見了面,你不說我不說,都裝糊涂過去了。
“喲,楚安,今兒還曬太陽啊?”
“嘿,楚安,這太陽越來越大哩,還曬得起啊?”
或許是想緩解心中的忐忑,今天一天,來和楚安打招呼的人特別多。
面對其他人不知道說些什么,也就和楚安有這么一個話題。
當然,田狗的份也沒少,平日里被田狗個頭嚇到的村民今天竟主動來擼它了。
若非楚安讓它忍著,田狗高低要叫兩聲——大家很會擼狗,扶起下巴就是一頓搓,它一臉享受的樣子讓楚安想起了柴犬瞇起眼睛笑的那個B樣。
楚家。
楚老漢今天在家休息,楚王氏坐在炕上用家里余留的麻編履。夏天快到了,去年的鞋子早破了,今年要提前準備。
“不去拜神了么?”她問。
“不去了,楚安不讓。”楚老漢翻了個身。
楚王氏聽了笑了:“安兒真是大了,都可以做主了。不過也是,咱家有安兒和狗狗,足以保平安了,哪還需要拜什么神,既浪費糧食又得不到實現。”
楚老漢點點頭,是,有楚安保障家里的平安,哪還需要去拜什么神佛?都是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換作以前,楚老漢心里可從不這么想,如今楚安和田狗帶給楚家的變化看在眼里,他忽然間覺得,神佛......貌似沒什么用。
仔細想想,拜神幾年來,家里好過了嗎?
沒有,一點都沒有。
那還拜它們干什么?
太陽下山了,天邊抹上晚霞。
每家每戶升起了炊煙,綿長、蜿蜒。
官道旁邊的空曠地上,祠堂靜靜矗立著。
以往這個時節,祠堂上空本應是香火繚繞,云蒸霧騰,如今卻空空的。
祠堂里,供臺上的泥菩薩忽然眨了幾下眼睛。
“人呢?”
財神爺從供臺上跳下來:“今天的香火哪去了?”
“是啊,香火哪去了?”木雕的佛撓了撓腮。
“許是忘記了?”泥菩薩幽幽道。
“他們敢?”
“他們當然不敢。”
“等明天,我要連帶今天的一同吃回來。”財神爺冷哼了一聲,大搖大擺摔門而出。
“你去哪?”泥菩薩問。
“村頭老李家那妮子長大了,我去瞧瞧。”
......
五月一號這一天,就這么平平無奇的過去了。
第二天早上,村頭老李家,發出一聲尖叫。
老李顧不得那么多,推開門,闖入女兒的閨房,下一刻瞪直了眼睛。
血!
一床的血!
平時一向乖巧可愛的女兒此刻臉色蒼白,渾身抽搐著,兩腿間血流不止。
“我的女兒喲,這是怎么了啊!”老李的老伴走進來后也是嚇得不輕。
“快去請郎中!”老伴推了一下老李。
老李臉色難看,不敢多問,女人那些事他也不懂,連忙跑出去找郎中。
郎中看了看老李女兒的雙腿間的血,又把脈了好長時間,眉頭緊緊蹙起,連連搖頭,臉上帶著疑惑,問她:“你昨晚一個人在屋子里睡?”
女兒臉上帶著淚,輕輕點頭。
“娃兒,事關重大,不要害羞,說真話。”
一旁,她娘跟著著急:“素素,大夫問你什么,你如實回答,不敢說假,這事開不得玩笑啊。”
“娘,女兒沒有說假話,昨晚就是一個人,你們不也看在眼里嗎?”女兒委屈道。
郎中思索了一會,問道:“你最近,沒有和其他男人......”
“季大夫!這話可不能亂說啊,我女兒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啊!”
老李剛才還沒反應過來,現在一下子想明白了,立刻板起臉。他女兒什么人他當爹的再清楚不過,男子的手都沒有碰過,更不要說和男人......
女兒弱弱點頭:“大夫,素素不會那樣做。”
這種事,在這個時代可是要遭人唾罵死的,她不過一女兒家,哪里敢,再者,她根本沒那想法。
“那倒是奇怪了。老朽就醫這么多年,可沒有誤診過啊......”
“大夫,我女兒她真的......”女孩她娘心里早有猜測,但一直不敢相信,現在,心里哇涼。
季郎中點點頭,沉聲道:“你女兒她,已不是完璧之身。”
“啊呀!”
素素她娘聞言,大叫一聲,翻了白眼,昏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