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時。
“爹、娘,我走了!”楚安拿著一個大袋麻袋,疊了幾下塞進懷里。
“等下。”
楚王氏叫住楚安,嗔道:“去買東西不拿錢,買什么?”
然后拿出一個被纏住的大布丁,當著楚安的面解開。
里面放著一堆銅板和一個小布條。
“這得有二十個銅錢了吧!”楚安忍不住驚呼。
這......這太有錢了!
是的,真的很有錢了!
別看只有二十枚銅板,對尋常農民家而言,一輩子拿的出能有幾人?
農民一年到頭不從事生意事業手里就沒幾個錢,他們靠的就是糧食過活,錢這種東西,幾乎從不沾身。
如之前所說,祁山縣名字帶著縣,其實還是個靠山吃水的農戶村子,唯一不同農村的,就是有個縣衙,沒有地主。
因此,二十枚銅板在祁山縣的確是富家人了。要知道,一斗米才賣五枚銅板。
一斗米有十二斤半呢。
“噓!小點聲!”楚王氏忙點了一下楚安的腦瓜子,瞪眼道,“可不興亂說!走的時候也要掖著,有人問你了,就說要去野地打野味,莫讓人惦記了!”
“知道,知道。”楚安點點頭,心里有些興奮,這下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愁吃穿了。
“那這個布條里面是什么?”
“那里面啊,是你娘的嫁妝。”楚老漢插上一嘴。
“娘......二十枚銅板呢,花不完,你拿這個干什么?”楚安皺眉。
作為女子一生幸福的見證,這東西不是到了關鍵時刻誰愿意拿出來?
“害!不值幾個錢,你拿著罷,萬一用得上。”楚王氏倒不放在心上。
楚安也不多說,好好收起來,心里很清楚,娘的嫁妝不可能花出去。
楚王氏不說爺倆就不知道?
平時這東西她可珍貴著哩。
“咱家哪來這么多錢?”不過楚安還是不理解,小聲詢問道。
楚王氏眼睛轉了一圈,道:“哼,這個啊,還算你爹識相。
“當年賦稅遠沒有這兩年嚴重,家家戶戶啊都富得流油,那可真是一個吃飽不愁的日子。”
楚王氏瞇起眼睛,似乎很懷念那個時候:“那時你爹便想著糧食這么多反正吃不完,不如到城里賣些,手里捏幾個錢,總有底不是?”
楚安了然點頭,撇過腦袋,沖楚老漢喊道:“爹,您真有遠見!”
楚老漢不屑一笑:“哼,當初不知道是誰為此吵著鬧著叫喊了大半天呢,說什么‘錢能當飯吃啊?你個敗家玩意!幾十斤糧食就換來這么些玩意?’。”
“老鬼!”楚王氏臉一紅,揚起手就拍了過去。
楚老漢眼疾手快,一下就給躲了過去:“嘿!十幾年了,就會這一下,你還會什么?”
“死鬼!你欠收拾了不是?”楚王氏臉更紅了,擼起袖子就朝楚老漢走過去。
楚安在一旁看得笑個不停。
笑著,笑著。
就嘆了一口氣。
農民的快樂啊,就這么簡單,僅僅是二十枚銅板......
男人想事就是不如女人周到,臨走時楚王氏又是讓楚安帶上干糧又是確保該拿的東西都拿了,末了楚安才發現——如果不是娘親,他這次去宜城就只帶了個人。
當然,這不是說楚安想事不謹慎,而是完全沒放在心上。
他要考慮的,是如何進了宜城后平安把糧食買到手帶回來。
同父母一起走上大路,兩人背著鋤頭,楚安在旁跟著。
“福貴叔!下田不?”
“你們先去吧,家里有點事。”
“好。”
“安兒長大了,都學會主動打招呼了。以前總是悶著頭,怪叫人不喜歡,說媳婦也不好說,現在好了,好了......”楚王氏瞇著眼睛,笑得很甜。
楚安無奈一笑,忽然他想到了一個問題:“爹、娘,福貴叔家還交得起稅么?”
是啊,交得起么?前幾天連女兒都抵了去,昨晚又交了一次,但看樣子福貴叔今天心情不錯。
“你福貴叔不用交。”楚老漢說道。
“啊,為什么?”楚安脫口而出,下一刻,哦,明白了。
福貴叔有武力,面對大漢賦稅他不得不交,可縣里無緣無故的征稅,他不交,劉縣令會說什么?
什么也不會說。
說到底還是自身的實力足夠硬。
三口子到了溪邊大路,就要分道走了。
當爹的一如既往站在路邊,扛著鋤頭,看風景;當娘的既是牽掛也是擔憂,左吩咐右囑托,同時不忘回頭埋汰兩句楚老漢只會杵在旁邊。
楚安不想聽哇,但還是得聽,畢竟是娘的話。
這么一想,又嘆了一口氣。
前世可不像今天這樣,總說“別說了,煩死了”,很少能找個機會和父母談談。
“路上莫要和生人打招呼,財不外露......到了城里,別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讓人笑話......”
“知道、知道!”
楚安聽得很耐心,他知道,娘的話,他聽不了幾次。
大路很長,兩邊是沒不過膝蓋的雜草。
走出整座祁山,然后就要右轉。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林子,穿過這片林子,再順著官道一直走就可以到宜城了。
“繞遠路光是到宜城就得一天一夜,得在路上找個人家,不然,夜里可不好過。”
楚安一邊趕路一邊思忖。
還好祁山附近除了虎君,倒沒有聽說其他什么妖啊怪啊的,若是碰見了野獸,以楚安現在的氣力倒也能應付。
“不,還是不保險!晚上遇見了狼群、老虎,我一個人不安全。”楚安摸了摸下巴。
不能翻山到宜城,便只能走山下的樹林,林里晚上出沒的野獸只多不少。
“命只有一條,說沒就沒了,不能馬虎。”
楚安低語:“昨晚幫了王叔一家,這可是救了三條人命,想來任務進度不會低!”
晌午。
楚安在林中小路一片寬闊的地帶停下來,隨便找了一棵樹靠著,簡單啃了一口用高粱面揉成的大餅便算作午餐。
稍加留意了片刻,確保四周沒有什么人和野獸后,楚安閉上眼,意識沉入了識海仙府里。
還是那片田,黑色土壤散發著土的清香。
“這是一塊上好的田。”楚安自語,“不知何時才能在這里面種上東西。”
心念轉動,手里閃現出神農鋤——上次完成第一個入門級任務時饋贈的獎勵。
吐了口氣,楚安舉起手中鋤頭便朝地里掘了下去。
以前去過田里幫父親耕地,這點農活對楚安而言不是問題,而且他這點氣力做起來要輕松很多。
太陽斜在半邊天,楚安翻完了土。
汗水順著他的手臂滴落在土壤里,他卻渾然不覺累,因為這次,任務進度完成了九成!
他的戰力點,也變成了四百點整,本應該是三百九十五點,不過這兩天練武又加了五點。
“人命大于一切......”
楚安在識海空間里的溪流邊清洗了一下,看著手冊上再次提升的戰力,他才安心,隨后退出空間。
......
平坦的官道像一條蜿蜒的蛇身,一眼望不到盡頭。
很快,地平線上出現一個少年郎。
頭頂的太陽很盛,耀得少年郎不得不瞇眼看向前方。
四月季,既是播種季也是回轉季,這天馬上就要暖起來了。
不過,暖是一陣子,稍縱即逝。讓人擔心的,還是夏天。
楚安想起了一句話: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
白樂天這句詩當真是古代農民的真實寫照,反映民生。
都說這天熱得要死,他們怎么不知道?都說這樣下去會出人命,可都不要命了似的朝田里跑!
夏季是播種熱季,什么白菜、苜蓿(mu xu)、黃瓜、茄子、豌豆、豇(jiang)豆各種蔬菜都有,多少人靠這過活。
人們只覺得這悠悠夏日,還是太短了些......
不知走了多久,楚安口渴的不得了,這連綿官道總算是走到了盡頭。
前面,是一座高大的城墻,城門口設了關卡,兩邊站著官兵把守,手持鐵戈,好不嚴厲。
城外有一大堆百姓排著隊,等待進城,這里面的人就多了,有普通老百姓,有商人;一旁,明顯看起來達官顯貴一點的走另一條隊,隊伍要比普通百姓這邊通暢許多。
楚安排在最后面,不停朝前面觀望。
“那官差手里拿的,貌似是照妖鏡!”
一個腰間別著刀的官差,站在門口,手持一日光鏡,又名日光連弧紋鏡,照在每一個入城人的頭頂,確定是人族后才為其放行。
這年頭,妖魔橫行鄉鎮,偽神遍布神州大地,官府不得不防啊。
“鄉下到底不比城里,這秩序,看著好多了。”
隊伍擁擠歸擁擠,可一切都在井然有序中度過。
“原因,該是歸于這個!”楚安的目光,掃到了城墻上方。
那里,坐著一個男子,翹著腿,閉著眼,好不悠閑的樣子。
整座城墻上,只有他一個人。
“俠者......”
很快,到了楚安前面的前面的那個長胡子商人驗身。
“車里拉的是什么?”腰間別刀的壯漢官差上前詢問。
長胡子商人身旁跟著仆人,拉著一輛馬車,上面裝得鼓鼓的。
“回大人,是一些瓷器。”長胡子商人恭敬回答。
“瓷器?這年頭,瓷器能有幾個人買?”官差撇了撇嘴,“拉開看看。”
說完,身后兩名官兵便上前解開繩子,拉開一部分,露出里面一些半人寬的箱子,再打開,擺著一大堆瓷器。
“大人說的是,這年頭都不容易,草民也就做點小本生意......”商人咧嘴一笑,身子半掩,從懷里掏出一些東西遞給那別刀官差。
“嘿!”楚安在后面看得清楚,忍不住一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別刀官差先是一愣,隨后怒目圓睜:“他奶奶的!你看不起我?老子經不起這種考驗?”
說罷,一手撥翻商人手里的碎銀,同時一腳將其踹翻在地。
“不敢!不敢啊大人!”
商人忙不迭撿起碎銀,然后跪下去磕頭。
“滾!”別刀官差看都沒看他一眼。
“哎!”
商人嚇得臉都白了,聞聽此言,立馬吩咐仆人收拾收拾準備進城。
楚安蹙眉,有點不對。
“下一個!”
輪到楚安前面的老農,別刀官差不多說,搜了搜身,照妖鏡一照,便讓老農進城,這時,別刀官差一愣,回頭喊道:“等一下!”
正忙著系繩的商人一怔,然后回頭笑道:“官老爺,怎么了?”
“這個還沒做呢。”別刀官差舉起手里的照妖鏡,隨即朝商人走過去。
楚安眉頭舒展,是了,商人還沒有驗身。
商人變了顏色,竟遲疑起來。
“不對勁......”
楚安看見商人的樣子,心里一緊,緩緩向后退去,不小心撞到了后面一女子,他回過頭道歉,但目光,死死盯著那商人。
官差沒留意商人的神色,徑自走上前,照妖鏡照了過去。
楚安深吸一口氣。
“好了,沒事了,你可以走了。”別刀官差擺了擺手。
商人松了一口氣,手都在抖。
“你緊張什么?”官差皺眉。
“沒,沒事,剛剛被官老爺嚇住了。”商人干笑著解釋,隨后轉身喊那仆人,“官老爺放行了,還不快走。”
“慢著!”官差伸手攔住仆人,同樣舉起照妖鏡。
別刀官差漫不經心地照向那名仆人,然后扭頭看鏡子里的畫像。
是的,理應同往常一樣,外面長什么樣,鏡中就長什么樣,這才正常。
從設關卡以來,別刀官差沒驗出過妖魔,他有時甚至覺得這照妖鏡莫不是出了問題,好在城中的安寧告訴他,照妖鏡完好。
可是。
這一次。
別刀官差的眼睛漸漸瞪大了起來,心里吃驚的程度,赫然無法形容。
鏡子里,哪有什么人,分明只有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此刻,那雙空洞洞的眼眶正通過鏡子和別刀官差對視!
‘妖......妖怪,有妖怪哇!’別刀官差張開嘴巴,想要大聲喊叫,卻發現無論如何也出不了聲。
“啊啊啊!!!”
反而,他聽見了一旁排隊的人的尖叫,他不解,回頭看那些把守在門口的同伴,兩人卻是一臉驚恐地盯著自己。
為什么,為什么?
我為什么出不了聲?
別刀官差心里驚悚,但眼下關心的卻是這個。
忽然。
痛!
劇烈的疼痛傳來。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還在;摸了摸鼻子,也還在;摸了摸下巴,也還......
等等!
下......下巴不在了。
妖,妖怪它......
別刀官差滿眼絕望地回頭,發現一具白森森的骷髏架子正看著他。
它的嘴里。
咀嚼著自己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