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泥制小球被咕嚕嚕地扔到城下,點著的引信“刺啦”一聲,在幾尺厚的雪地里炸出一個細小的泥坑,袁崇煥站在城樓上,看著堅壁清野后的蒼茫曠野,遠處的山巒已經被冰雪覆蓋,蒼白色的山峰在青灰的天空下更顯蒼涼,城外居民已經被遷入城中,雪地上半點兒人蹤也無,只有一條被車、馬、人爭相踩出來的輒印在宣示著即將到來的戰爭。
洪憲無拘無束地坐在城墻頂端,兩條腿在外墻的那側半空中晃來晃去,突出一個非人類的瀟灑,「宿主,你這‘大明燃燒瓶’的效果不行啊。」
袁崇煥呼出一口氣,吐出的白霧慢慢消散在空氣中,「因為我穿越前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啊,我壓根沒機會去試驗制作這種爆炸性武器好嗎?而且明末原材料有限,這里又沒有汽油,我能做到現在這個效果已經很了不起了。」
洪憲道,「那宿主你做不到,就不要在那些古代土著面前亂吹牛嘛。」
袁崇煥氣得牙癢癢,「你作為系統小助手,不幫忙就算了,竟然還對宿主冷嘲熱諷,一點兒職業素養也沒有。」
洪憲道,「宿主你剛穿越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我僅有的金手指功能是‘科普歷史與學習古文’啊,能制作武器和維修機械的那是 AC娘。」
袁崇煥道,「AC娘可比你有用多了,從人設上來說,AC娘不但能翻新專業核彈頭,拆洗導彈發動機,清洗航母油槽,還能給航天飛機保養換三濾,如果你是 AC娘,那什么仗都不用打了,直接一發核彈過去把沈陽給……」
袁崇煥念及此處,忽然頓住了思緒,洪憲對此批評道,「宿主你這種想法可比二戰時的日本人還壞,日本人都沒想把東三省給核滅了。」
袁崇煥朝洪憲一笑,突然轉了話題,「你怎么知道日本人沒有過這個想法呢?日本人只是沒能在二戰中率先制造出核武器而已,據說日本陸軍大臣東條英機早在1943年就批準了空軍科技署的‘制造鈾彈報告’,后來這個計劃沒能進行下去,是因為對于日本而言,鈾分離工程的消耗過于龐大,日本的國力供不起而已。」
洪憲立刻糾正道,「不對,宿主,東條英機批準‘制造鈾彈報告’的時間是1941年,并不是1943年,而且日本本來是有機會獲得鈾物質的,只是因為1945年德國戰敗,德國潛艇U-234在大西洋上浮,向盟國投降,其所載運往日本的氧化鈾235被美軍秘密截獲并被用于曼哈頓計劃,于是同年7月,美國原子彈研制成功,同年8月,美國向日本的廣島和長崎的投下兩枚原子彈,促使日本接受無條件投降。」
袁崇煥摸著下巴道,「原來你有這個能力在科普歷史的同時也科普軍事武器啊。」
洪憲恍然大悟,「宿主,你竟然詐我!」
袁崇煥道,「這怎么能叫詐呢?歷史的發展本身就包括了武器的發展,小羅斯福要是沒聽從科學顧問的建議決定研制核武器,那太平洋戰爭說不定還不能贏得這么快呢。」
洪憲晃蕩著雙腿道,「好罷,宿主,恭喜你又一次成功地鉆了主系統的空子。」
袁崇煥笑道,「那請洪憲小仙女給我科普一下燃燒瓶的歷史罷。」
洪憲無奈地嘆了口氣,相當盡責地開腔道,「燃燒瓶是一種制造簡單、易于使用的投擲式燃燒器械,通常由一個玻璃瓶或塑料瓶裝填液體燃料,并在瓶口固定一個帶有點火裝置的布片或棉球,使用時,點燃布片或棉球,將瓶子扔向目標,撞擊后即可引燃燃料噴出火焰,形成燃燒效果,常被用于軍事行動或暴力沖突中。」
「燃燒瓶的外文原名,為‘莫洛托夫雞尾酒’,這個名字是來自于長期擔任前蘇聯外交部長的維亞切斯拉夫·米哈伊洛維奇·莫洛托夫,莫洛托夫在擔任前蘇聯外長期間,與當時的德國簽訂了《蘇德互不侵犯條約》,該條約還包括了一份秘密附加協議,即蘇聯和德國將瓜分波蘭,并在東歐、波羅的海和芬蘭等地劃分雙方勢力范圍。”
「就在《蘇德互不侵犯條約》簽訂后的當年,德國入侵波蘭,英國與法國向德國宣戰,第二次世界大戰開始,接著蘇聯也入侵波蘭,并在當年的十一月同時入侵芬蘭,蘇芬戰爭就此爆發,在當時,芬蘭士兵無論是參戰人數還是裝備水平,皆處于蘇聯的下風,在戰爭中,蘇聯轟炸機曾用燃燒彈轟炸芬蘭的城市,殺死大量平民,遭到世界各國的強烈譴責。」
「莫洛托夫便對外宣稱蘇聯飛機沒有向芬蘭人民扔下炸彈,而是去貧民區為貧苦的芬蘭人民空投面包,這一謊言被當時在轟炸現場的外國使團和新聞記者所揭露,于是芬蘭軍民便將蘇聯投下的燃燒彈戲稱為‘莫洛托夫的面包籃’。」
「由于芬蘭軍反坦克炮數量極度不足,于是芬蘭軍方在之后持續的戰事中大量生產燃燒瓶以應對蘇聯的坦克大軍,因為坦克車的底部往往是防御最薄弱之處,當燃燒瓶在坦克的尾部燃燒時,可能令坦克的油缸爆炸,部分蘇制坦克設有外掛油箱,很容易被從外面打開后點燃,如果在近距離以燃燒瓶快速突擊,坦克車的靈活性不足應付,就會立刻陷入被動。」
「當時的燃燒瓶多以酒瓶為容器,芬蘭軍民便將他們的燃燒彈稱為‘回敬莫洛托夫的雞尾酒’,一般這種武器的制作方法,是在汽油中加入鎂粉和切碎的橡膠,攪拌均勻后,等至橡膠溶化,再加入少量的機油,混合裝入玻璃瓶中,用塞子塞緊瓶口,再用一條浸透汽油的布條扎在瓶口上,作為引線,按照明末的生產力水平,宿主你想要還原出芬蘭軍民對陣蘇聯軍隊的那種效果是根本不可能的。」
袁崇煥掰著手指數數,「我現在有的硝石、硫磺、火藥,能造個平替嗎?」
洪憲道,「宋應星寫的那本《天工開物》里面倒有一個原理相近的武器,名叫‘萬人敵’,其制作方法,是先用泥團堆起一個空心圓球,爾后在其周圍戳出小孔,晾干后裝填火藥,頂端再留一個小孔安引信,最后放入木框之中防止碎裂,當敵人攻城時,便點燃引信,拋到城下,火焰便會四面噴射,并不斷旋轉,燒灼敵軍,宋應星對這種武器的評價是‘守城第一器也’,但是這種武器非常沉重,實際制作出來大約重達八十斤,并不能達到宿主所需要的‘輕便靈巧’的要求。」
袁崇煥斟酌道,「那可以份量減半嘛,我其實并不指望用燃燒瓶來殺韃子,主要是要能驚馬,聽說八旗騎術精湛,動靜太小又冒不了煙火的,怕是不能讓他們在猝不及防間摔下馬背。」
就在袁崇煥用意念跟洪憲商討如何改進“萬人敵”時,臨近城墻的攀梯上又傳來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袁崇煥回過頭,正碰上來人膝地請安,“火器把總彭簪古拜見袁臬臺。”
袁崇煥趕緊上前一步,叫起了他,“來得正好。”
彭簪古起了身,還不忘連連告罪,“方才一直在同幾個閩南炮手調試紅衣大炮,因此袁臬臺著人來喚時,便耽擱了些時候,還望袁臬臺不要介意……”
袁崇煥立刻擺手道,“不介意,不介意,這大炮是得好好調試,要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得搬了就用,那是要出大問題的,咳,我單獨找你,來就是想問問……這寧遠城的城防,有沒有什么問題?”
彭簪古一時沒聽懂,“城防能有什么問題?”
袁崇煥分析道,“現在城內一共有十一門大炮,這十一門大炮守衛四門,平均每道墻頭才三門大炮,而要操作這紅衣大炮,須得讓炮手先從炮口裝填火藥,再用木棍壓實,然后再把炮彈放入膛內,點燃引信,依此推論,在起初的三炮過后,每道墻頭必定會出現一段時間的‘發射間隔’。”
“在這一段‘發射間隔’里,城墻上是發射不出任何炮彈的,既然這紅衣大炮做不到在短時間內連炮數發,那么一旦這城防稍有薄弱之處,八旗必會趁虛而入,我就想知道,假設寧遠城有這么一處缺陷,你認為最可能出現在哪里?”
彭簪古走上前來,立于墻頭朝周遭環視了一圈,伸手指了指寧遠城城墻轉角處突岀墻體的實心臺,“角臺。”
袁崇煥的視線順著他的手指方向延伸而去,“角臺?”
彭簪古放下了手,“這洋人打仗,都是開著船在海上你追我趕,所以他們造出來的炮,都是專用于海上作戰,因此這西洋火炮往往笨重不堪,運輸不便,其殺傷集中在一個小區域,而韃子的八旗以騎兵為主,最講究靈活機動,所以從理論上來說,只要八旗能避開紅衣大炮的殺傷區域,在最初的三炮過后,趁著‘發射間隙’一鼓作氣地沖到這方形角臺之下,合力將四面城墻中的其中一面鑿空,就能順利攻入城內。”
袁崇煥點頭道,“不錯,角臺原本的作用是瞭望和防御,這方形角臺天生就有射擊死角,無法橫擊臺下之敵,無論咱們能在城墻上布置多少門大炮,這角臺間地與角臺之下的那一小塊區域,卻是咱們打不著的。”
彭簪古嘆氣道,“這角臺里頭可是學問不少,薩爾滸之戰慘敗之時,徐光啟就建議將北京周城舊制敵臺改造為歐羅巴洋人用的那種‘三角三層空心式樣’,據說三角角臺可以達到‘以臺護銃,以銃護城,以城護民’的效果,為此,孫元化還出了一本《銃臺圖說》,只是不知怎么的,就一直耽擱著,直到孫督師走了也沒建成。”
袁崇煥第二回聽到“三角三層空心式樣”這個名詞,不禁便上了心,他用意念朝洪憲問道,「這一點確實很奇怪,明末的財政雖然確實緊張,但是天啟年間還不至于就跟崇禎后期似得什么都辦不成了,孫承宗在遼東修了那么多堡壘,又引進了洋人的大炮,已經花了幾百萬兩銀子了,再多個幾十萬兩卻也不算什么大事,而這寧遠城卻偏偏不用洋人的角臺形制,這究竟是什么道理?總不會是因為黨爭罷?」
洪憲道,「黨爭的因素是有一些,主要還是反對使用西洋形制建造城池的保守派太多,這種人基本上在每個封建王朝里都不會少,晚清也有很多這種人,整日以‘傳統’為尊,認為只要是‘中國的’、‘祖宗的’、‘漢人的’,就是萬萬變更不得的,一變就是辱沒了祖宗家法。」
袁崇煥問道,「那大炮取代了弓箭,怎么不見有這么多人來反對?」
洪憲道,「軍事武器和城池規制的性質不一樣,我給宿主舉個例子啊,第二次鴉片戰爭后,晚清為了自強維新,發起了‘洋務運動’,建海軍、辦軍工、修鐵路、造新式學堂,基本上是把外國人的那套技術學了個遍啊,但是那些洋務大臣盡心竭力地辦了這么多新政,可有一個提出要剪掉腦后的那根辮子嗎?事實上,直到辛亥革命爆發后,孫中山以中華民國的名義發布了‘剪辮令’,才讓全國人民正式剪掉了辮子,這個方形角臺的性質,大約就類似于大清的那根辮子。」
袁崇煥感嘆道,「說到底,還是愚民太多,那有才之人便總也做不成幾樁事。」
彭簪古繼續道,“……除非咱們能狠下心將一處角臺上的大炮對準另一處角臺之下射擊,但是西洋火炮威力巨大,那樣一來,便很有可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邊拿炮一轟,那邊寧遠城支撐角臺的墻體也跟著塌了,這可不行,咱們不能出城野戰,如果墻體塌了,八旗就不戰自勝了,這不是損人不利己嗎?”
袁崇煥思考道,“根據奴酋一貫的脾性,他肯定先用老弱當先鋒部隊吸引大炮火力,在頭幾炮放完之后,再派軍中精銳迅速奔入角臺間地的射擊死角之下,奮力挖鑿城墻——呵!有了這一處眾人皆知的弱點也好,我倒是只怕那八旗的精銳不敢近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