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鐵三娘離開,賈珣把玩著手中的劍,撥弄著劍穗子。
心想著:這些人要造反,怎么看著都像烏合之眾,要果然有王霸之氣,棄暗投明也是一種選擇,可分明是條死路。
這些天在著庵堂中住下,賈珣也試過要翻墻、鉆洞,方露頭又被抓回來,沮喪之余,也看明白了,妙玉在這紅巾會中地位極高,保護得極周全,安排的人手不少,想憑自己逃走幾不可能。
又胡亂想到:老爹一定已得了自己被抓走的事,小丫頭也該隨著總督衙門的車馬到了徐州,如今該怎么傷心,這些人究竟要拿自己達成什么目的呢?
何況老爹不過是個來干臟活,得罪人的總督,仗著朝廷的權(quán)威方能行事,根本沒什么羽翼,若果然敢扯反旗,只怕立刻就會被勤王大軍取了項上人頭,何況自己還有個大哥的,哪里就能威脅到人。
沉思被忽然的喊聲打斷。回頭一看,卻是初晴。
初晴道:“人才剛走,爺就害了相思了,什么好的沒見過,爺怎么就相中她了。”
賈珣也被她吃醋的表情逗笑了。
逗她道:“哦~~,你怎么就看出來,我相中她了。”
初晴自得意道:“我慣跟著爺,爺看女人,往常不過是覺得好看,眼里就像放光一樣,刺眼得很,只有看她不一樣,雖平淡了些,卻總是牽連不斷,好像眼神都變深了,就好像~像一片大湖。”
賈珣又問:“那你說三娘好看,還是妙玉好看。”
初晴想了想道:“其實我覺得香菱好看。”
賈珣又問:“那香菱好看還是初晴好看。”
初晴訝道:“你好可惡,這種事我怎么好說嘛。”
賈珣也愣了,看來自愛果然是天性。
正要回屋,忽聽得初晴認真說:“其實,要是三娘做主母,也挺好的,我看她不像會為難人的。”
賈珣不由有些好笑,將劍放拿她面前,說道:“收起來吧,想什么呢,咱們還是階下囚呢。”
初晴一下子情緒便低了,抱著劍回屋,又聞了聞,什么味道。
……
徐州。
水師北營。
中軍帥帳中掛著軍營分布、轄區(qū)范圍、山河險要的詳細地圖,賈枚自舉著燈摸索著,時看時停,有時又在案上草紙上勾兩筆。
忽有衛(wèi)兵來報,并遞上了一張牌子。
賈枚一看,眉頭也舒展開來,吩咐道:“去請他進來。”
不幾時,來人進了帳,卻不是關(guān)曉河是誰。
關(guān)曉河并不客套,直言道:“明公,三年之期已到了,公子的安危該另尋人了。”
賈枚請關(guān)曉河坐,說:“以你的本事,叫你保護一個稚子,的確是屈才了,至于當(dāng)年之事,不過老夫分內(nèi)應(yīng)當(dāng)?shù)模v然沒有我,你要殺那兩人,又有什么難處,又談什么恩情。”
關(guān)曉河卻道:“手段不同,意義迥異,彰公義而卻私仇,是關(guān)某所敬,觀明公未計身家事,聊以除此后顧之憂,方可一心為公,可如今看來,縱然赤忱之士熱血猶在,亦難清此濁世。”
賈枚搖頭道:“不然,曉河有俠義之心,有去惡之劍,何必作囚徒之語,喪此心志。”
關(guān)曉河嘆道:“這許多年來,我也見了些,汲汲于官爵者,不以天下為念,各求門戶私計,以天下為念者,艱難跋涉,幾經(jīng)辛苦,開一隅之太平,轉(zhuǎn)眼即為所并,未嘗不欲有為,徒然無計而已。”
賈枚雖不認可其心志,若果然要言語去說服,又未得確切之言,只好揭過不提。
問:“世途不凈,有你在,我方才能放心自行,我那孩兒,如今在何處?”
關(guān)曉河道:“在姑蘇玄墓山下蟠香寺。”
賈枚問:“是什么人將他擄走的?”
關(guān)曉河道:“我不能說。”
賈枚笑了笑,閉眼冥思。
突然睜眼,看著關(guān)曉河,無奈道:“你知道我能猜著,卻又沒說,難道用刀子殺人的人有罪,遞刀子的就沒罪了嗎,如你這般通透人,也要自欺,可見這人間,不知多少謊言了。”
關(guān)曉河道:“明公通達之人,何故連這道理竟然不明白,難道刀子被用來殺了人,刀劍鋪子便不賣刀了,鐵匠也不打鐵了,殺與不殺,在明公,不在關(guān)某。”
賈枚笑道:“你又開始敷衍了,世事總能這般敷敷衍衍嗎?”
“那又何嘗能看得明白,誰又不是在敷敷衍衍的,明公清楚嗎?”
賈枚感慨道:“是啊,誰又看得清楚呢,可站在墻角,終究不美。”
關(guān)曉河卻道:“我站的不是墻角,墻角可容不下這許多人,我站在這墻下面,在金色、紫色不會去涂抹的地下,但那里穩(wěn)了,墻才立得住。”
賈枚嘆息良久,終于還是重現(xiàn)出堅毅的神色來。問:“你既然回來了,他想必也沒什么危險了。”
關(guān)曉河道:“對方暫時沒有傷害他的意思,就是不知有沒有聯(lián)系大人。”
賈枚道:“這卻不曾,或許他們也在等。”
等什么,賈枚卻沒說,等他完全控制淮北大營,還是等新政受挫,還是在考察賈珣的價值,以提出對等的條件。
賈枚見關(guān)曉河有去意,有心留他,勸道:“曉河再留些日子如何,你護了他這些時候,也叫他道個謝不遲。”
關(guān)曉河應(yīng)下,賈枚給他安排住處,被他拒絕。
人走后,賈枚立刻喚來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柳二蠻,派了二十名親衛(wèi),并調(diào)用了乾德帝安排給他的兩百冰玄衛(wèi)的三十人,分散潛入蟠香寺盯著,定了召集的暗號,星夜出行,大營依然和平寂靜。
……
是夜,賈珣在院中散步,忽見兩個穿著夜行服的人翻墻入院,兩人見了賈珣,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賈珣果然沒發(fā)聲,不知是敵是友,終歸還是安靜些好。
誰知這兩人雖打扮得鬼鬼祟祟的,卻大搖大擺走進了禪堂,清賢師太有做晚課的習(xí)慣,每日會坐禪到很晚,兩人進去,自然會碰見。
但并沒有發(fā)生如他預(yù)想的發(fā)生,反倒是油燈映著人影,交頭接耳,話了好長時間。
既然沒沖突,又不似來救人的,不過是密謀些見不得人的事,賈珣也未去窺伺,漸覺得冷,也便歇息了。
如今雖系階下之囚,卻偶得歸園之樂。
既無需去乏味的國子監(jiān)中讀書,又不必應(yīng)承人情往來,怡然有讀書之樂,得與佳人對坐閑談,道天地往來倏忽之光景,恍如隱居山林之中,忘卻塵世之懷。
又得閑讀了些地方志,英雄傳,風(fēng)土人情,好似果然,盛世無饑餒,且問仙山何處?
恍然了悟:怪道許多帝王,都愛極了修仙問道,原來居臥之地不同,果然能改易人心,人心不相比,人在陛下,看陛上之人,燦然如日月,人在陛上,看陛下之人,濁然如泥土。
天氣漸冷厲了,呼呼北風(fēng)帶著霜寒之氣。賈珣也裹上了厚棉衣,錦帽貂裘,卻不曾備的。
一日賈珣正在妙玉屋中閑坐,談及輪回,又為一點小事爭辯了起來。
爭辯的點在于:賈珣說輪回是很無奈的事,妙玉卻說輪回是人間少有的樂事。賈珣舉了許多功敗垂成,重蹈覆轍例子以說明,妙玉卻咬著說,死滅是人間最后的公平,是殘忍人生唯一的仁慈。
他們誰也不能說服誰,在這個當(dāng)口,鐵三娘卻回來了,雙手抱胸口,笑吟吟看著。
兩人見到鐵三娘,也止住了爭辯,好似是一件很丟臉的事一樣,都略低著頭。
鐵三娘笑道:“賈公子定知后主的心意,此間樂,頗思家否?”
知她用劉禪樂不思蜀的故事打趣自己,也不好回的,只是訕訕不語。
妙玉卻大有羞澀之態(tài),香腮半露,俏臉微霞,和一慣之淡然自高之態(tài)大相徑庭,賈珣心潮微漾,亦大為不解,又看鐵三娘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頓覺無味了。
幾人神色在短暫的異樣后,又歸于冷靜了。
妙玉問:“天涼了,三娘可多呆些日子?”
鐵三娘道:“我也不知道!”
聽她話音里還有打趣的意思,妙玉便收了話頭,只看著窗不言。
賈珣道:“我瞧著,你常常出去,下次也帶我去逛逛如何?”
鐵三娘看了眼妙玉,又對賈珣道:“你想趁這機會跑路不成?”
賈珣道:“此間雖極雅致的,只我向來粗俗慣了,倒覺有了恍惚,忽想去市井中走動走動。”
鐵三娘道:“賈公子若有這心,我就帶你去走走,也并無不可。”
又笑著對妙玉道:“我?guī)吡耍憬憧缮岬茫俊?
妙玉卻帶著薄怒,冷冷道:“你才是姐姐,亂叫什么。”
賈珣一時想不明白,這是問題的關(guān)鍵嗎?
三日后,鐵三娘果然過來,初晴接她進屋,笑道:“三娘來了,今兒風(fēng)可大。”
賈珣只見她戴著頂圓灰帽,穿著羊皮小褂,披了件白毛鶴氅,穿著馬褲。笑說:“這什么奇裝異服的。”
鐵三娘道:“你不是要出去走走,我看今兒個就好。”
賈珣道:“風(fēng)有些大。”
鐵三娘卻笑道:“風(fēng)大,有風(fēng)大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