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陽門外。

崇禎帝率錦衣親軍與五軍營突騎一部，共計五百余騎奮勇沖入敵陣，七八百名步卒緊跟其后。

圍攻正陽門的闖軍雖為精銳，但是人就有輕慢之心，此刻數十萬闖軍將北京城圍得水泄不通，他們根本就沒想到有人居然敢出城發起反沖鋒，而帶頭的居然是暴明天子朱由檢，一時間陣腳大亂。

劉宗敏的將令也使順軍將士大感為難。戰場上刀槍無眼，劉將軍卻要求不得傷崇禎帝性命，這仗可怎么打？沒人想背上殺死崇禎帝的罪名，因此崇禎帝所到之處，順軍紛紛退避三舍。

更可怕的是，自崇禎帝以下上千名將士早已抱定必死之心，人人奮不顧身，愈戰愈勇，居然一度沖到了距離李自成的皇帳不到兩里的地方，好懸沒把劉宗敏給嚇死。

但明軍人數實在太少了，雖說靠著突襲一度打得有聲有色，此刻也已經是強弩之末，被劉宗敏的中權親軍營團團圍在一處洼地之中。

明軍將士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眼見自己陷入重圍果斷收縮防線，騎兵下馬與步軍合在一處，兩百余名殘兵以崇禎帝為圓心結成軍陣，死戰不降，十余萬順軍將士居然一時間奈何不得。

“速派斥候報權將軍，暴明崇禎帝已被我營團團圍住，請權將軍定奪”！

目送傳令飛騎遠去，威武將軍黨守素看著眼前的一幕，頗有些哭笑不得。他似乎看到，眼前的崇禎等人就是一只刺猬，自己則是圍著刺猬團團轉卻不知道如何下口的老虎。

其實要是沒有劉宗敏那道不得傷崇禎性命的將令，此刻只要拉過幾門大炮來，三兩下就能解決問題，可問題是偏偏就有這么一個混蛋命令，也不知道劉宗敏是否聽過朱允炆的事跡。

一炷香的功夫，天邊刮起一陣土黃色的旋風，黨守素眼尖，一下便望到李自成的帥旗當先而行。

嚯，闖王來了！

他趕忙下馬整了整衣冠準備迎接，馬隊很快卷到近前，一身戎裝的李自成勒住馬韁。

他臉色黑紅，身材高大，陜北口音極重：“崇禎呢個乃求貨呢”？

黨守素有些尷尬。如今已是永昌二年，李自成好歹是大順皇帝，可農軍本色依舊，言行十分粗鄙。

這話只敢在心里想想，他連忙拱手道：“回稟闖王，暴明崇禎帝已被圍困在一里外的洼地中，插翅難飛”！

李自成雖已成帝，但大順老營的文臣武將還是習慣稱他為闖王。

“走，伙計們，跟餓尋這驢入的走。”李自成一抖馬韁就要走，卻被一人給攔住了。

攔馬的是中營制將軍李巖，李自成賬下第一謀士。

“闖王且慢，我大順去歲建國，您已是萬金之軀，不宜再以身犯險”。

“怕個錘子，這慫現在讓咱圍得跟羊一樣，還能翻天不成？”李自成剛猛有余，然韜略不足，見死仇崇禎已在不遠處，頗有些按捺不住。

“此言差矣，兵法有云，圍三闕一，防困獸猶斗。崇禎帝此時已是囊中之物，請闖王稍待，由屬下先去探查一番”。

作為賬下第一謀士，李自成一向非常信賴李巖，他略一思忖：“能行，這你去。別跟他廢話，你就跟他說，下一道禪位詔書，餓保他后半輩子榮華富貴，要是不下，餓揍把他剁碎了喂狗”！

李巖不動聲色地哀嘆一聲，這一路上他就發現了，離北京越近，闖王的情緒就越不穩定。

此時兵臨北京城下，這種情況愈加嚴重。那個廣開言路、善于納諫的闖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巨大權力誘惑沖昏了頭的鄉野莽漢。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李巖領命而去。他騎著一匹青灰色的秦馬，一路小跑來到陣前，對著陷入重圍、猥集在一起的明軍朗聲叫道：“在下大順永昌帝李自成麾下參軍李巖，敢情大明崇禎帝朱由檢見面一敘”！

軍陣中傳來一陣騷動。很快，一名身穿天王甲、渾身污血的男子自軍陣之中走出。他似乎受了傷，行動不便，嘗試了幾次才將兜鍪解下，隨手扔在地上。

“萬歲爺···不！暴明皇帝老兒朱由檢！”順軍中很多人都是前明降軍，李巖聽到有人失聲喊出了口。

李巖嘗試向前走了兩步，對面被圍的明軍立刻之中有人舉起了重弩，他只好停下腳步，指了指崇禎帝身后。

“哦，沒事，你們把弩放下”。

崇禎帝似乎很疲憊，他揮手示意軍卒不要對李巖不利，隨后找了個稍微高一點的土包，吃力地坐了下去。

“李巖？我知道你，你是李精白的兒子對吧？我很不理解，你父李精白貴為山東巡撫加兵部尚書，你又是丁卯年的舉人，按說前途無量，你又為什么要去從賊呢”？

李巖象征性地拱了拱手，苦笑著搖搖頭：“朱由檢，你當真不知道”？

崇禎自嘲地笑了笑：“我又何嘗能不知道呢？無非又是天災人禍、兵燹綿延，土地兼并、連年加稅這些老生常談的問題罷了。李巖，既然你貴為李自成賬下第一謀士，想必極富才干，我想問你，我做錯了嗎”？

“在位十七年，我一天都不敢休息，一分錢都不敢多花，衣服破了都是讓周皇后替我補，可為什么最終還是落得如此下場”？

李巖曾無數次幻想過這個場景。他要帶兵打進紫禁城，把崇禎從太和殿的龍椅上拖下來，然后狠狠地羞辱他，把他的帝王尊嚴無情地踩入泥土里。

可真正見到崇禎，他卻有點手足無措起來。他自問如果自己坐在那個位置上做得會比崇禎好嗎？得到了一個否定的答案。

“朱由檢，我來不是跟你論對錯的。”李巖回避了崇禎的問題。

“天道昭昭，非人意所能違逆也。大順代明乃是天意，你若為天下蒼生著想，則當頒詔書一道，將帝位禪讓給我王，仍不失為俊杰也”。

“禪位啊···可以！”

崇禎居然痛痛快快地答應了，這大大超出了李巖的預料，在他的設想中，剛愎自用的崇禎帝根本不可能從命。

“如此···如此甚好！那就請放下兵刃，帶我王入主太和殿！”李巖連忙說。

沒想到崇禎卻欠了欠身，說：“禪位，可以。但你不過是以副將，而我貴為天子，實不對等也。你回去告訴李自成，想要禪位詔書，就自己來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