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享端著那官服和腰牌走進屋內,放在桌子上,愣了會神。
巧玉和絮兒都湊了上來,看著木盤里的服飾,一臉好奇。
“二哥,那些人是誰?”巧玉伸手在李享面前晃了晃,問道。
正在做飯的楊瑄也擦了手趕了過來,說道:“哎呀,那可是宮里傳旨的人,沒聽見那太監說嗎?哥兒當官了!”
巧玉最近在李享的指導下看了不少書,被幽閉了多年的她也開始漸通俗事,聽到楊瑄說李享是當官了,當即拍著雙手道:“那,恭喜二哥了!”
李享看著眼前三人均是一臉興奮的樣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道:“這當了官,就沒那么自由了啊……”
楊瑄先時是伺候柳湘蓮雙親的,那時家中還未曾落魄至此,因此楊瑄比尋常婦女要多不少見識,見李享似乎還有不足之意,笑道:“哥兒也太不識好歹了,你現才多大?別說十四歲,許多大夫郎中只怕四十歲也不見得能踏進那太醫院的門呢,你如今可是少年得志,年輕有為呢!今兒街坊鄰里都瞧見了,明兒咱這小院的門檻只怕要被踏破了。”
十四歲的九品官么?李享思量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達成了一個了不起的成就。古時白首秀才多得數不勝數,許多人寒窗一生也未必能爭得這么一個九品芝麻官,而且太醫這官職能交往的王公貴族還挺多的。
“為什么啊?”巧玉聽見楊瑄的話,問道。
楊瑄笑道:“哥兒生得這般模樣,又這般有出息,這說媒的不得跟那泥鰍似的往這鉆呢?“
巧玉聽到楊瑄這話,又看了眼李享,一股莫名的不安不知從何而起。
李享看向那木盤,冠帶只有一頂,冠頂正中豎著一條金色的線,官服則有三套,第一套為純綠,袍子正中位置空著一片正方形,第二套為淺灰,還配了一件白色的外褂,第三套也是純綠,不同于第一套的是,這件袍子正中位置沒有空出一片正方形,而是通體繡有小小的花樣點綴。
就在眾人一同欣賞著李享的官服時,柳湘蓮神色匆匆地從大門趕了進來,說道:“大門未關,我還以為出什么事了呢!”
“公子你可算回來了。”楊瑄一邊給柳湘蓮倒茶一邊笑道,“今天可有件大喜事!”
柳湘蓮見眾人無事,松了一口氣,喝了一口茶,說道:“我聽人說咱家出了事,圍了許多人,唬得我慌忙趕了回來,這會子是怎樣?”
巧玉雙手拎起一件官服,說道:“大哥你看,二哥當官了!”
柳湘蓮一口茶差點嗆住,看向了巧玉手上的官服,李享則把手上的圣旨遞給了柳湘蓮,柳湘蓮揭開看了,面露喜色,道:“二弟大才,竟不聲不響就進了太醫院,實在可喜可賀!”
“我再去做幾個好菜,今天好好慶祝一番。”楊瑄說著便繼續往廚房去了。
“這官服為什么有三套啊?”巧玉看著木盤里剩下的兩套官服,問道。
柳湘蓮走上前看了一眼,解釋道:“官員在不同場合要穿不同的官服,所以有多套。”
說罷,柳湘蓮拿起那套淺灰帶白色外褂的官服說道:“這套是祭服,每逢皇家祭祀或宮中有人離世,便要穿這一套,二弟你可要謹記,別犯了大不敬的罪過。”
“那這套呢?”巧玉揚了揚她手上那套純綠正中留白的官服問道。
柳湘蓮答道:“這件是常服,日常進宮辦公行走都是穿這身,中間那塊留白是要繡紋案圖樣上去的,二弟是九品醫士,應該是要繡一畫鵪鶉上去。”
“鵪鶉?”李享問道,“它正中留一塊空白,是要自己繡上去?”
柳湘蓮笑道:“正是,這其實是一份榮耀。”
“榮耀?”李享和巧玉聽到這,異口同聲問道。
柳湘蓮拍了拍李享的肩膀道:“只可惜二弟這份榮耀無人消受咯,哈哈,若是二弟已經娶親成家,這官服上的圖樣便是要二弟的正妻幫忙繡上去的,一來沾恩賜福,二來彰顯女德女紅。”
“啊這……”李享看著那一片空白,問道,“那我這如何是好?”
柳湘蓮拿起第三套官服道:“這有什么的,一會讓瑄姨和三妹一起幫你繡好就是了,稍微趕點工,還是沒問題的。”
柳湘蓮說這話的時候全然沒有注意到巧玉一張臉已經紅得不成樣子。
“這第三套應該就是公服了。”柳湘蓮看著官服上的花樣點綴說道,“逢年過節出席宴會的時候可以穿這身,按理說大小官員還有一套朝服,不過太醫沒有資格上朝議政,所以沒有朝服。”
李享點頭一一記下,問道:“大哥你怎么這么懂?”
柳湘蓮苦笑道:“怎么說我也是國公之后啊……”
過不多時,楊瑄便備好了晚飯,一家人圍坐一團,舉杯為李享慶賀。
用過晚飯,楊瑄和巧玉又一同為李享的常服繡圖案。
楊瑄見巧玉一針一線間滿是心事,同為女子,心下明白,于是說道:“姑娘若是屬意李哥兒,干脆說明豈不好?”
“哎呀!”巧玉聽到楊瑄這話,一個不留神,手指被扎了一下,顧不得疼痛,直羞道,“瑄姨這是什么話?可別渾說。”
楊瑄看巧玉已經臉紅到了脖子根,笑道:“原本這話是不該我說,可是姑娘無父無母,縱有心事,不和我說,又跟誰說去?”
“沒有的事!”巧玉忙分辨道,“二哥當了官,我為他高興,沒想過別的……”
楊瑄到底是過來人,何況巧玉本就不會說謊,一點心事全寫在臉上的,哪里瞞得過她?所以楊瑄也不在意巧玉害臊,直接開解道:“李哥雖與你名為兄妹,可終究不是什么血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有什么不可的,義結金蘭這種事本就算不得數,你二人結合也不算違禮……”
“瑄姨!”巧玉見楊瑄說個沒停,心下急了,若非手上還做著針線,早逃回自己房里去了。
楊瑄放下手里的活,耐心道:“姑娘父母不知何方,也沒有親兄弟姐妹,將來李哥若成了家,哪里還有心思關心你呢?若是姑娘愿意和公子過一輩子,也好,我明天跟公子說說。”
“瑄姨你再這樣我真不理你了!”巧玉說著眼圈都快紅了。
“我是一心為姑娘著想啊。”楊瑄嘆了口氣道,“姑娘只比李哥小半歲,也是將笄之年了,如今李哥年少有為,正在往上走,姑娘何不趁早做定了大事。若是遲個幾天,那些鄰里說媒的一上來,萬一李哥應了哪家的親事呢?”
聽到楊瑄這話,巧玉心頭一顫,終于知道了自己為什么白天時候心有不安。
一無所有的巧玉,她的所有安全感都來自柳湘蓮和李享,若是真如楊瑄所說,已經立業的李享真的成了家,還會有心思在自己身上嗎?柳湘蓮年紀比李享大的多,若是他們二人都成了家,自己的位置何等尷尬?
楊瑄見巧玉發起了呆,嘆了口氣道:“姑娘若打定了主意,便與我說,千萬不要因為怕羞而誤了大事。”
說完這話,二人便都不再說話,專心為李享的官服刺繡。
及至午夜,巧玉端著已經繡好的官服敲響了李享的房門。
李享還未安寢,端起燭臺打開房門,燭火映照在巧玉臉龐,李享看著巧玉眼圈似有些浮腫,心下生出愛憐歉意道:“做到現在,辛苦瑄姨和三妹了,三妹有沒有什么想要的?明天我給你帶回來。”
巧玉尚不知情為何物,今夜聽了楊瑄一番話,心里正亂著,如今見了李享更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搖了搖頭。
李享見狀,心里也納悶,好好的怎么又不開心了,于是問道:“是不是在家里太悶了?要不明天我抽空陪你出去玩玩?”
巧玉搖了搖頭道:“大哥交代過讓我不要隨便出門,瑄姨也說姑娘家不能出去拋頭露面。”
李享笑道:“大哥那是怕你沒人照看在外面被人欺負,有我陪著,出去玩一會沒關系的,那就這么說定了,明天我得空了就帶你出去玩,開心點。”
巧玉無言以對,把官服往李享懷中一塞,回了自己房間。
李享關上房門,來到桌子上將官服展開,只見正中的那一塊方形留白已經被補滿,深綠為底,兩只鵪鶉各居左右,首尾相逐,頗為靈動。
次日,李享早早起身,穿好常服,剛出門,見柳湘蓮等人都已經起床,楊瑄也備好了早飯,心中頗感詫異。
“今天是二弟的重要日子,為兄親自送你去。”柳湘蓮說道。
用完早飯,柳湘蓮便叫來車帶著李享往皇城而去,遠遠看到皇城之后,李享便告別了柳湘蓮,下車步行。
此時天空還是灰蒙蒙的。
行至皇城門口,這一次李享不再需要韓彥或者南明領路,身著官服,腰配銅牌的他已經可以只身大搖大擺進皇城了。
李享獨自在皇城內走著,遠遠地看見太醫院燈火通明,心道,太醫院是全天都有人值守的,往后自己便要在這地方朝九晚五了。
讓李享沒有想到的是,當他走進太醫院的大堂時,太醫院所有人都到齊了,并且大清早就擺好了席,似乎是專程在等誰。
“李兄弟,你可算來了!”韓彥一直向外張望,所以他是第一個瞧見李享的。
李享見著如此情景,心道,這陣仗,應該不是迎接自己的吧?
韓彥早已拉著李享入席,坐在首座的依舊是張新松,坐在張新松右座的是南明,而李享則被韓彥按在了張新松的左手邊位置。
張新松也向李享點了點頭,示意他安座。
南明見人已到齊,起身說道:“今日之宴席,所為三件事。這第一件,自然是慶賀青霉素的研發成功,在李醫士的指導下,吾輩眾志成城,終于研制出了這造福眾生的奇藥!這些天來,辛苦大家了!第二件,便是祝賀李醫士入職我太醫院,若沒有李醫士,我等也無法參與到如此榮耀的大事中去。第三件,便是為張老前輩踐行,于此三件事,我等同飲一杯!”
說罷,眾人皆舉杯相慶,李享也滿飲了一杯,遂問張新松道:“聽南前輩所說,張老前輩要走?”
張新松點了點頭道:“若非因為你,我是不會再回到京城的。”
南明道:“李醫士,老師本就早已告老還鄉,他回京這一趟只為青霉素的研發,如今事既已成,青霉素研究所的奏文戶部也批了下來,老師自然是要回姑蘇安享清福的。”
李享聞言,看著張新松滿是皺紋的蒼老面龐,心中滿是欽佩又有些難過。
張新松交代南明道:“該說的我已經和你說過了,今后你要多提點李醫士。”
南明點頭道:“這是自然,老師權且放心,一切有我。”
宴席過后,太醫院眾人皆出城相送張新松,看著這位古稀老者在眾人的簇擁下上車離去,不少他的弟子皆掩面而泣。
南明也是年過五十之人,此刻亦是垂淚道:“老師年事已高,今日一別,山高路遠,只怕再無相見之日。”
說罷,南明向著張新松的馬車伏地而拜,眾太醫見狀皆效仿之,李享見狀,想起自己也算受了張新松知遇之恩,也跟著眾人拜別了張新松。
回到太醫院內后,南明向李享說明了太醫院的情況,院內的人事安排和排班都由他南明一手安排,在排班時間內,太醫都得在院內待命,另外,除非上面的人指名,一般都是由御醫優先問診,吏目為御醫打下手,而醫士則大多留守太醫院以備用。
哦……李享看了一眼太醫院大門前的排班表,時間段內當值的太醫會把自己的腰牌掛在上面,示意自己在太醫院內待命,而此刻上面掛了六塊御醫的腰牌,也就是說有六個御醫在院內待命,這樣一來,應該是沒什么事輪得到自己的了。
想到這里,李享不禁松了口氣,心道,摸魚真快樂。
因為李享以后經常要在皇宮內行走,南明又給李享說明了一些宮中的禁忌,總之就一句話,沒接到命令就不要亂走,不要離開太醫院,就不會惹禍上身。
李享一一應了,最后才問到他最關心的問題:“南前輩,我的俸祿是多少啊?”
南明笑道:“九品醫士年俸為六十兩,也就是一月五兩銀子,年底圣上有賞,這個就不確定了,另外逢年過節也會有所賞賜,咱們太醫院不比其他地方,這些俸祿賞賜皆由我于月初當堂發放。”
一月五兩?李享心里盤算道,那就是差不多一個月七千多塊錢,以當下物價,只要不花天酒地,嫖賭借抽,日子還是能過得很滋潤的!
皇糧就是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