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亂想之后，上午的最后一節課仍在進行。

島村原抬起頭，用自動鉛筆將黑板上能依稀辨認的筆記謄抄在本子上。

講臺上的數學老師停下動作，轉身開始口述，島村原也同樣停筆。

他拿著筆在手里轉了一圈，余光瞄向教室后排的伊藤真禮。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峙半秒，他緊急躲開，隨后又好奇地回頭望一眼——

仿佛剛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似的，伊藤真禮正認真寫著東西，頭沒抬過。

十分鐘后響起下課鈴，意味著正式進入午休時間。

老師夾著教案從教室出去，島村原也從座位上立起來，帶著課間提前買好的雞蛋三明治和純牛奶，從抽屜捎本書就離開。

高橋谷樹去了籃球社，說是訓練還在繼續，多半是為了小澤西織的事情，島村原也沒多問。

他要趁伊藤真禮真禮不注意，出去避避風頭。

到了外面的走廊，幾個學生邊吃面包邊眺望中庭，他從旁邊快速路過，爬上五樓的架空長廊。

光線從連廊的窗戶射進來，不是金色的。

天空依舊陰沉，仿佛可以落下雪來，朝下望去時，大地被雨水涂黑了一片，三個學生從圓形花壇邊上蹚過。

他收回視線，感覺自己的腳步聲在沒人的時候格外明顯。

轉角處的洗手池響起嘩啦啦的沖水聲，然后是水滴打在瓷磚水槽上的重響。

他格外警惕地朝那邊瞄了一眼，是一個沒見過面的女生從廁所走出來。

長呼出一口氣后，島村原繼續往前走，這個時候，身后響起平靜的聲音。

“島村。”

“你到底是什么時候跟過來的？！”

伊藤真禮沒回答，若無其事地走上前。

不遠處傳來幾個女生說笑的聲音，估計是也要從這里去社團大樓。

“親吻？”她抬起臉，表情平淡得就像是在看一部長達三小時的無聊電影。

“等等，這有人！”島村原小聲卻用力地說。

兩人站在靠窗的位置，他用眼神示意。

直到說笑的女生背著包從他們身邊路過，對話才繼續下去。

“這么多次了還會害羞嗎？”

“這種話說出來也太不知羞恥了。”

島村原反駁道，“而且有多少次？絕對沒超過三次吧！別亂說！”

“記不清了。”她看著墻壁的角落隨口回答，隨后又注視著島村原。

“蹲下來點，島村?！?

“能不能，能不能不親？”島村原退后半步。

“不喜歡了？”她站在原地。

這叫我怎么回答……島村原想了想。

該說沒喜歡過？到時候估計又要被脅迫；說喜歡嗎？完全就是違心的話。

他擠出微笑默默不語，伊藤真禮眼神盯得更牢，她徹底貼上來。

“厭倦了？”

“這倒不是！”

“大腿。”

“前天才做過吧？”

“那你想摸什么？”她語氣竟然有些不耐煩，也可能是島村原自己猜測的。

他連忙答道：“握、握個手？”

走廊外的天空又飄起了小雨，雨水像是鹽粒似的撞上窗戶，然后消失不見。

兩人對視數秒，雨勢逐漸變大。

“嗯?！币撂僬娑Y點頭，島村原還沒做出反應，手已經被她抓起。

和五月的梅雨同樣冷冰冰，只有掌心處帶了些溫度。

他情不自禁地動了一下手指，整只手卻被猛地往下拉。

下一秒，大腿處的柔軟又再次觸及指尖，一種熟悉的感覺。

“等等！”

“沒問題?！币撂僬娑Y按住他的左手。

接觸的地方，冰冷和火熱的感覺頻繁交疊，她輕輕縮了一下大腿。

過程其實只持續了不到三秒。

手被松開的時候，島村原還感覺到手指有些冰涼。

“要去社團？”伊藤真禮主動退后兩步。

島村原感覺已經不用去了，但還是開口說了聲是。

“今天穿的是小腿襪?！彼f，如同在說“今天下雨了”一樣。

島村原不受控制地看了一眼，是事實，然后非常禮貌地收回視線。

“襪子就不要了。”他嚴肅地說。

“因為穿過？”

“新的也不要。”

“還是喜歡長筒襪?！彼⒅约旱拇笸?。

“為什么非得是襪子？！”

這幾天島村原已經拒絕過很多次了。

他像是剛跑完一千米似的長出一口氣，臉上掛著無奈。

這話過后，伊藤真禮若有所思地抬起頭望著他，清澈的瞳孔倒影著窗外黑色的雨幕。

“今天到此為止。”她說。

“什么？”島村原沒聽清。

“島村，去社團吧。”她舉起右手，像是機器人一樣僵硬地彎下手指，揮都不揮，“拜拜?！?

“啊，哦?！睄u村原想起似的抬起手揮動。

然后，仿佛在這個地方什么也沒發生，伊藤真禮轉身離開。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長廊，島村原才回過神。

他徑直前往自由行為部的活動教室，加藤櫻像往常一樣坐在那里看書。

等島村原在位置上坐下，撕開三明治的包裝袋開始解決午餐，她才開口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孔蛱焱砩喜乓娏??！彼氏伦炖锏娜髦危迳衔茑艘豢谂Ｄ獭?

“我是說，”加藤櫻蹙眉，用對傻瓜的語氣說，“島村同學，你很長時間沒在午休的時候來過社團了?！?

“真的？”島村原的牙齒按在三明治的面包片上，就像伊藤真禮按住他的手那樣。

他望著天花板想了想，隨后咬下面包，“還真是，沒想到你記得挺清楚，了不起。”

他說著還豎起大拇指。

“你不會想說我喜歡上你了吧？”她合上書，語氣變得輕佻，有一種看不起的意味。

視線投過來的時候，島村原直接投降，“沒，我可沒?！?

“這就放棄抵抗了？”說著，加藤櫻換上更加輕蔑的表情，仿佛高高在上的公主一樣。

“你會那么想也是正常的。畢竟面對外表、天賦、能力都絕對完美的我，是個男生肯定都會滋生占為己有的欲望?！?

她遮住輕笑的嘴唇，“對我說的尋常的一句話產生人生錯覺，也不算稀奇?！?

“是不稀奇?！睄u村原也沒否認，“不過我想聲明兩點?！?

“哦？”她帶著些許興致看過來。

島村原抓著牛奶盒的手伸出食指，“第一，我從不撒謊，剛剛說的那句話是事實?！?

加藤櫻沒說話，他又支起中指，“第二，我生來便有遠大的理想抱負，從不會被外物所迷惑。”

“所以呢？”

“所以我不喜歡你，更不喜歡其他人，硬要說的話……”島村原想了想，“我只喜歡努力的自己。”

“看來對自己的催眠相當成功呢?！奔犹贆颜f完，興致缺缺地收回視線。

她看了不到十秒鐘的書，突然再次開口，“桐生同學跟你說了吧?！?

島村原已經吃完三明治，正一口把牛奶吸干。

他估計對方指的是補習繼續的事，于是點頭，“是。”

“下午記得來?！睕]什么感情的一句話。

島村原又說了聲好。

沉默下來的教室瞬間成了自習室，淅淅瀝瀝的雨聲整個午休都沒停過。

距離下午第一節課開始還有二十分鐘左右，島村原從位置上站起來，跟加藤櫻告別。

他關上門，在三樓的廁所外洗了把臉，經過走廊，發現窗外落下的雨變得更大，成片的烏云也壓了下來。

他帶著書返回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