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連續不斷的梅雨還是降臨到了神奈川地區。

雨水永無止境地掉進坡道，聚在路邊。

整個東京像是塞進了水族館里，悶熱、安靜、壓抑的情緒如夏花般滋生在行人身上，東京灣上漾著水花。

那幾天，桐生涼子都沒再去社團。

究其原因，仍舊是像加藤櫻之前所說的那樣：因為她所在話劇社最近頻繁要求試演。

除此之外，理由還要變得更加飽滿——諸如那邊人手不夠、演員表演不夠合格、服裝設計還要加快、道具太舊要趕緊更換之類的……

總而言之，社團活動時間因此延長，島村原也表示十分理解。

周四下午的活動教室里，島村原坐在座位上。

先復習了半小時德語，從上面標注了一些例句并摘抄，又翻了一個多小時亨利·大衛·梭羅的《瓦爾登湖》。

教室里的白熾燈光線照在書面上，讓人看起來總覺得越發明亮了一點。

他將手指夾進書里，沒有把書完全合上，然后扭頭眼望雨簾。

比黃豆略小的雨點接二連三地拍打著窗戶，仿佛要以某種規律的旋律奏響好聽的歌曲。

雨水擦過玻璃，留下清晰可見的痕跡。

窗外的橡樹葉如同一群伊豆的藝妓，在梅雨的沖刷下反復扭動著身體。

清新的綠色活像刷了一層油漆，讓看的人格外沉浸、癡迷。

遠處，蒼穹和大海不再彰顯藍色。

烏云迷蒙地裝點天空，浪花洗過的沙灘像是退了色的銅片，黃昏變了色調，空氣泛起厚重的潮濕感。

窗邊，留著一頭烏黑長發、氣質尊貴優雅的少女，突然動了一下身體。

“我先回去了。”

島村原站起身，手里攥著書望過去，少女轉頭眺望著雨幕，只能看見半個側臉。

過了幾秒，加藤櫻將視線收回，白皙的手指撩了一下耳邊的長發。

“外面雨太大了，你確定要現在回去？”

“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吧。”他又看了一眼窗外。

“也是。”加藤櫻不置可否，眼睛重新看向書，右手輕輕捏著頁腳。

島村原下意識地盯視她，忽然笑了一下，“加藤，你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真敢說呢，島村同學。”加藤櫻臉色不變，手卻用力合上書。

“不然你為什么突然關心我？”

“關心你？想象力真豐富。”她的視線變冷。

“我只是怕你在沒人的地方被雨淹死，那樣我就是最后一個接觸過你的人了，會給我帶來麻煩。”

“只是下雨，怎么可能到這種程度……”

這是現實，又不是輕小說，更不是動漫。

要是下一場持續幾個月的大雨的話，島村原還能勉為其難地相信一下。

“可能我沒說清楚，”加藤櫻托起一只手臂，“我只是對你生命的頑強力沒什么自信。”

“放心，”島村原滿不在乎，“活著這件事，我比誰都在行。”

“你是說茍且偷生嗎？”加藤櫻摸著上唇問。

“危險的事情我全會避開，”他得意地回答，“這也是我明哲保身的一項技能。”

“的確像是你會做的事呢。”加藤櫻冷笑了一下。

雨是從周五的凌晨三點停下來的。

早上，島村原下了電車，離開車站。

四周的空氣被凈化得如同從山里運過來一樣，路上到處是積水，天還是陰沉沉的。

在學校門口的時候，他碰見了背著米白色背包的桐生涼子，于是主動走上前。

“早。”

“哇！”聽見聲音時，桐生涼子像是被嚇了一跳，迅速用手摸著胸口。

看到來的人是島村原后，她又放松地吐出一口氣，然后手放在胸前揮了幾下。

“原來是你啊，哈嘍。”

“這么沒精神，怎么了？”

見她從平時的元氣少女，突然變成一個睡眠不足的女高中生，島村原隨口問了一句。

“不是吧，有那么明顯嗎？”她捧著臉使勁搓了一下。

“是啊，”說完，島村原仔細打量她的臉，“連黑眼圈好像都有了。”

“不會吧！”

“真的。”

“早知道就不偷懶了！”她懊惱地說，“昨天和今天連美白精華都沒涂，面膜也沒好好敷，最近天氣還又悶又潮濕，睡的又很晚……”

她嘟嘟囔囔地說了半天，島村原過會兒才打斷她。

“干嘛要熬夜，”他看著前方落下來的樹葉問，“話劇社的事？”

桐生涼子拉著背包的肩帶，“嗯，有點關系。”

“有這么忙嗎？”他說，“最近幾天都一直在話劇社吧，怎么回家了還要熬夜弄？”

“在學校的確是話劇社的事情……”說到這里，桐生涼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來，“因為月底有月測，復習的事情就放到家里做了。”

“加藤都說了，要勞逸結合才行。”

“……我要是不抓緊時間學的話，到時候可能還會退步。”

“怎么可能。”島村原瞥她一眼，“最近你不是還挺努力的？肯定能進步。”

“希望和你說的一樣。”她沒高興，而是嘆了一口氣。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走了一會兒。

一路上，樹葉落下來不少，不太密地鋪在上行的斜坡上，有黃有綠。

葉片被水粘在地面，看起來就像天然的植物標本一樣。

“今天應該可以去社團！”這句話突然從桐生涼子嘴里冒出來。

她睜著兩只大眼睛看向島村原，眼神比剛才更有活力，似乎在等著他說什么。

“話劇社？”

“不是！”桐生涼子晃了晃腦袋，“是自由行為部。”

“哦，”島村原點點頭，“直接來就行。對了，你最好也跟加藤也說一下。”

“應該沒問題，到了班上我和她說。”

兩人走向不同的大樓。

今天過得也相當平常。

除了上課的時候偶爾會被伊藤真禮偷看，以及下了課，伊藤真禮按照慣例過來澆花時，會時不時望他一眼，兩人幾乎沒說一句話。

“……”

這也太奇怪了……島村原打從心底覺得納悶。

按照前幾天的事情發展：

下課之后，伊藤真禮應該對他做更加過分的事情才對。

比如觸碰他的身體，解開自己的領結和襯衫紐扣，若無其事地把他喊出去，脫了鞋，送給他一雙穿過的襪子——但被拒絕。

以及各種各樣的其他事件。

今天卻安分地像是換了個人。

不對勁，實在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