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下來的球場，由高橋谷樹第一個打破沉默、播報比分。

他剛宣布島村原一方取得比賽勝利，另一邊，不少關心桐生涼子的學生已經擁進球場，紛紛詢問她的傷勢。

森嶼未來收起球拍，對島村原小聲說了一句“進步還不夠”，便轉身和進入球場的井上文彥聊了起來。

在他們身邊，日暮白鹿跟島村原揮手打了個招呼，就沖進人群里察看起桐生涼子的受傷情況。

大概是第一次體會到失敗的感覺，加藤櫻沒有說話。

她把球拍放到一邊，又將頭發完全散開，在那張毫無瑕疵、清冷瑰麗的臉上，島村原幾乎看不到任何表情。

她沒有混進人群里，應該是打算一個人獨自離開。

走到連接球場和外面世界的鐵網門處，島村原在身后叫住她：

“加藤。”

“什么。”加藤櫻的身體先停了下來，隔了幾秒才輕輕開口。

“是我贏了。”

“嗯，”她沒有否認，“放心，我不會食言，有什么要求的話，可以回去再提。”

“不對……”島村原搖了搖頭，“桐生涼子她受傷了。”

加藤櫻沒有回應。

他又繼續說：“你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話，這場比賽的勝利也毫無意義了。”

加藤櫻聽完身體一顫，隨即轉過身來，恢復了往常那種冷漠的表情，“我要做的，就是答應你一個要求，僅此而……”

“那就答應我，去和桐生涼子說些什么吧。”

島村原還是第一次打斷她說話，老實說有些緊張，此時不斷觀察對方有什么反應。

加藤櫻聞言，低頭沉吟了半天，“……這就是你的要求？”

“沒錯。”島村原很快回答，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改變主意。

他明明可以提出“四月二十九日和我一起去音樂會”這樣的要求，確保自己獲得最高額的系統任務獎勵，但他最終卻沒這么說出口。

究其原因，島村原自己也想不明白。

或許是一時興起，或許是其他原因，總而言之，他只是坦率地做了當時想做的事情。

“嗯，我會去做，”加藤櫻向他點頭，但又補充說道：“不過不是現在。”

島村原朝她點頭，然后看著她轉身走遠。

放學之后，島村原回教室拿上《德語語法精解》，高橋谷樹則前來夸贊他進步飛快的球技，又為他沒有上場的行為不斷辯解。

“沒事，多虧了你沒有上場，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贏。”

島村原用沒拿書的那只手拍拍對方的肩膀，并鄭重跟他道謝。

如果和他一起比賽的人不是森嶼未來，島村原很有可能在第四回合就敗下陣了。

高橋谷樹嘴角一抽，想要反駁，但思考一會兒，又覺得這句話沒有問題。

“島村，今天晚上的晚飯就不用請我了，畢竟我也沒幫上什么忙。”

“不，你最開始幫了倒忙。”島村原故意用認真的語氣說他。

“哈哈哈……哈哈……哈……抱歉！”

高橋谷樹先是掩飾般地大笑，然后又逐漸沒了聲音，到最后則是迅速低頭道歉。

島村原直接忽視他的動作，從座位上站起來，“不開玩笑了，我要去一趟社團。”

也不管高橋谷樹后續說了什么，他把書攥在手里，準備從后門離開。

左腳剛邁出門檻，便遇到剛從外面進來的伊藤真禮。

兩人對視一秒，本以為就要擦肩而過，但伊藤真禮突然叫住他。

“什么？”島村原應道。

“你今天的比賽很努力。”

“其實，別的時候也很努力。”

“我知道。”伊藤真禮這樣說完，身體便完全走進教室。

站在門外的島村原回頭看了她一眼，表情相當復雜。

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不會真的是什么可疑人物吧？

不過，如果殺手、間諜都長成伊藤真禮這樣，那這個世界絕對是出了什么問題。

抱著這樣的疑問，島村原一路擰著眉頭來到社團。

到了社團門口，他像往常一樣敲門等待，但這次無人回應。

教室的門沒有上鎖，他小聲說了句打擾了，就直接把門推開。

原本應該出現在窗邊的半永久少女，這個時候卻一反常態的消失了。

沒有見到那本半本詞典厚度的精裝文庫本，島村原還有些不習慣。

他把視線從加藤櫻的位置上挪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然后在屬于他的位置上輕輕坐下。

一邊記憶書上的難點內容，一邊等著加藤櫻回到這里，島村原都快忘了時間。

等他再次看向鐘表的時候，發現已經到了下午五點四十分，但加藤櫻依然沒有出現。

她不會生氣了吧……島村原這樣想著，把書簽夾進書頁里。

加藤櫻雖然和他見過的女生都完全不同，但也終歸是個女生。

而女生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復雜的生物。

如果有人能完全弄明白一個女生每天都在想些什么，那他毫無疑問可以獲得諾貝爾獎。

但島村原沒這能力，遇到這種反常的事件只能瞎猜一通。

他拿上書回家。

等周末過去，到了下周的第一天。

島村原拒絕了和高橋谷樹一起吃飯，第一次在午休的時間來到社團。

推門進來的時候，他一眼便注意到椅子上坐著的加藤櫻，以及第一次出現的，整理完、被擺放到桌面角落的便當盒。

她手里拿著熟悉的文庫本，專心致志地沉浸在書的文字當中，像是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一樣。

很好，看樣子沒有生氣。

島村原收回目光，輕輕把門關上。

他剛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旁邊就傳來一個冰冷而又不悅的聲音：

“進來之前不知道先敲門嗎？島村同學。”

“抱歉，我沒想到你中午也會在，不……應該說我還以為你不在。”

“不管在不在，敲門是進入別人地盤前最基本的禮儀吧？”

她啪地一聲合上書本，然后頭疼似的按住太陽穴，“算了，是我疏忽了，竟然光憑前幾天的觀察，就先入為主地把你想象成懂得基本禮儀的普通人。”

“總感覺‘普通人’到你嘴里，變成了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字眼。”

“對某些人來說的確是一輩子的上限。”

“那就和我倆沒有關系，”島村原解釋說：“我是努力型，你是天賦型，我們的上限應該是無窮高的。”

加藤櫻聽完，深深地嘆出一口氣。

“雖然你能認清半個事實這點值得稱贊，但我還是很遺憾的告訴你，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彌補的。”

“不見得，愛因斯坦還被家里的女傭喊過笨蛋呢，到最后還不是成了天才。”

“多少年才能出一個愛因斯坦？你頂多是那個被女傭喊笨蛋的家伙。”

“如果家里有女傭的話，我愿意當個笨蛋。”

都能在家里雇上一個照顧自己生活起居的女傭了，這不就已經觸碰到努力的最終奧義了嗎？

加藤櫻沉默一會兒，然后用瞧不起的眼神看向島村原，“你的努力真是相當廉價。”

“我總不能通過努力改變世界吧？”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只想變成更好的自己，這有什么錯。”

“算了，你能做到不去干擾別人的生活，已經算得上是這輩子最偉大的貢獻。”加藤櫻露出好看又和善的笑容看向他。

島村原自動忽視她的目光，把手里的書平放在桌面上，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開口：“對了，周五下午……”

“那件事結束了。”加藤櫻開口打斷他。

“那件事？”

“嗯，”加藤櫻把目光轉移到書上，但很明顯沒在看里面的內容，“我已經和桐生涼子同學聊過了。”

“是嗎，那就好。”

雖然還想追問聊天的內容究竟是道歉還是道謝，但對方沒有主動說明，島村原也選擇閉口不談。

他換了個其他問題，“那天下午沒來社團，也是和這事有關？”

“那倒沒有，因為一整個體育課都和你呆在一起……要是放學后還跟你呆在同一個教室，我可能真的會受不了。”

“我每天都堅持洗澡，身上絕對不可能會有汗臭！”

“誰說是汗臭了？”加藤櫻笑了下，雙手環抱說道：“我是為你好，島村同學，長時間的相處只會讓你更快的喜歡上我，你應該也不想這樣。”

“的確。不過你突如其來的體貼讓我感覺坐立難安。”

“體貼？你怎么會有這樣的錯覺？”加藤櫻換上疑惑的表情，看來她對自己的性格組成相當清晰。

“當我沒說。”

島村原別過頭去，專心看起身前的《陰謀與愛情》，是一本沒有譯文的德國名著。

加藤櫻也沒再出聲，于是社團教室很快又變成了自習室。

直到午休快要結束，島村原從座位上站起來，準備返回教室。

“加藤。”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嗯？”

“黃金周……”

“不可能。”加藤櫻劈頭蓋臉地說完，把整本書都合上，也從座位上站起來。

這個對話相當熟悉。

“這次能不能讓我說完？”島村原問道。

“不能。”加藤櫻一邊回答，一邊把書裝進包里。

“看在我比賽贏了你的份上，就不能……”

“比賽的要求你已經提過了吧？”她輕笑著抬起頭，“如果還想隨意使喚我，就在下一次賭注中也贏過我。”

“石頭剪刀布的比賽怎么樣？現在就可以來一局！”

加藤櫻聽完，用一種“你傻嗎”的表情看著他，“這種過家家的游戲，你一個人左右手就可以玩。”

“那你想代表哪只手？附帶一提，我左手的勝率是34.77％，右手的勝率是35.13％，平局的概率是……”

結果加藤櫻根本沒在聽。

總而言之，邀請加藤櫻去音樂會的計劃徹底泡湯。

當天下午，島村原跟伊藤真禮說了黃金周一起去音樂會的事，對方一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