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后。

本該乘上芝加哥火車站CC1000次快車的“S”級卻不見了蹤影，確切地說，陳墨瞳理應在三周前眾人離開麗晶酒店的第二天，讓路明非打通那個電話，然后由卡塞爾學院的中央電腦——諾瑪，一個擬人電腦，完成他的入學程序。

“誰能告訴我為什么我親自迎接的家伙是我唯一那個被留校長達四年的學生芬格爾！”古德里安教授對著電話怒吼。

“哎呀，我還以為教授您為善最樂突然想起還有我這么一個學生要親自來迎接給我一個驚喜呢。”

在他對面，窩著個絡腮胡亂糟糟、墨綠色的花格襯衣和拖沓的灑腳褲灰塵仆仆沾滿油污，不知道多久沒有過換洗了的邋遢青年。

“失蹤？你們能給我換個更好一點的借口嗎！當諾瑪是擺設？我告訴你，要是我今天接不到路明非，我就賴這兒不走——校長？是，我是他的臨時導師……什么任務？可他都沒經過專業訓練！好……我知道了。”

古德里安教授掛掉電話。這個上一秒還氣勢洶洶銳不可當的老人在放下電話的那一刻，在芬格爾眼中頓時蒼老了數年，像是半條腿埋進土里的老翁。沒等他琢磨用語安慰，古德里安教授厚重鏡片下渾濁的目光再度清晰發亮起來：

“咖啡還是熱巧克力？”

芬格爾指指自己，可這節車廂除了他再沒有第二個學生：

“熱巧克力。你不會給我下藥吧？教授，我發誓這學期一定好好改造絕不掛科！”

古德里安教授搖了搖頭，整個人似癲類狂，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喜笑顏開：

“你就要有師弟了！校長答應讓‘S’級作為我名下的學生而不是臨時導師！我的終身教授職位有著落啦！”

……

在古德里安教授滿添歡喜手舞足蹈的同時，路明非拗不過陳墨瞳硬要跟隨前往，正蹲在長江上游一側的赤甲山臨頂往下眺望。

“他們是打算今晚行動嗎？要下雨了。”

“據說有暴雨，那樣來往的船只都會停泊靠岸，他們行動起來也更加隱蔽。或許他們等的就是今天。”

路明非不置可否。他明白想要隱瞞于世人就必須得承擔對應選擇帶來的難度與后果。就好比現在，參與“夔門計劃”的人員選擇在風雨交加的夜晚進行此次行動，掩人耳目的同時給行動本身增加一定程度的困難——他們本可以選擇風平浪靜艷陽高照的大好晴天。

“你打算做什么？我勸你趁沒變天前回到旅店，我們沒經過專業的訓練，貿然前往只會給他們徒增麻煩。等今晚過后你跟我回學校乖乖報道去，校長很可能已經磨好刀刃就等我回去領罰了。”

陳墨瞳隨口說著，路明非在她臉上看不出將要被罰的憂慮。那張精致如娃娃的臉上反而帶著一股子興奮與激動。

“是‘你’應該乖乖回旅店待著等我回去，連言靈都不具備，你跟著我只會拖后腿。”路明非反駁。

“要不是我的‘側寫’你能這么順利找到他們嗎？”陳墨瞳哼哼道。

“那言靈表上真沒有類似‘側寫’的能力嗎？我感覺‘側寫’就是你的言靈。”

“姑奶奶天賦異稟。”陳墨瞳搖搖頭，自傲地挺起胸膛，露出底下束身姣好如春風山脊般柔軟的線條。

她和路明非一樣，都穿著提前準備好的水肺潛水衣，裝載有壓縮空氣的氣瓶被提前布置在靠近江邊安全的地方。等船上的人下水行動，他們便緊隨其后。

……

深夜。

“摩尼亞赫”號拖船在長江上游的暴風雨中顛簸。

本應集中在7、8月份的大洪水提前了兩三個月。也正是這個風雨交加大洪水的夜晚，“夔門計劃”，執行。

“我們正從‘夔門’上方經過。還沒有三峽水庫的時候，這里兩側的山如同大門的立柱。”

曼斯·龍德施泰特教授，也是“摩尼亞赫”號的船長，站在駕駛室窗前道。一疊疊雨水在前窗沖刷，像是汽車在清洗時的前擋風玻璃。

風在嘶吼，船在搖晃，陰云蔽月的天穹有暗藍色游龍在盤旋。曼斯穩穩地站著，嘴里叼著雪茄，等待校長傳來指示：

“中國古人說‘夔龍’，是指一種單足的古龍。那么‘夔門’是否意味著他們曾經看見龍在這里的江水中游過？”

一連串持續不斷的嬰兒哭聲在暴風雨中隱約可聞，曼斯皺眉，“你們中就沒有人知道怎么照顧小寶貝嗎？怎么老是哭？”

“教授，執行部目前的主力成員都沒結婚，有的甚至連對象也沒有，你指望我們去哪兒學會照顧嬰兒的能力？”

端坐在顯示屏前的女生頭也不抬。她大概二十三歲左右，一頭黑色短發齊肩，一張教科書式的拉丁美人臉，一身卡塞爾學院訂制的作戰服。

“校長說可以開始行動了。他正在和官方談話，為行動爭取時間，要我們抓緊。”

曼斯吐出一口雪茄煙。這根昂貴的雪茄抽多了讓會人迷醉，像醉酒那樣，可對他來說這是最好的清醒劑，能讓他頭腦清醒的同時還保持冷靜避免情緒上的起伏，

“還有在這條船上要叫我船長。各位不要擅自離開自己的位置，既然只有我一個已婚男人，安慰寶貝的任務看來非我莫屬。塞爾瑪，注意他們兩個人的生命信號，一旦發現異常立即收線！”

“明白！教授！”那個叫塞爾瑪的拉丁女生敬禮回答。

“不要這么緊張，塞爾瑪。如果你表現良好，我會給你的實習分打上滿分，這將會是卡塞爾學院實習中少見的滿分。”曼斯臨走前拍拍女生緊繃的肩膀。

葉勝和酒德亞紀早已著裝完全，就等著一聲令下，他們的目標是距水面50米深的江底，距調查資料顯示，那里或許存在青銅與火之王——諾頓，宮殿的遺址。

“船長！長江航道海事局剛發布信息，后半夜暴風雨會繼續，風力將增大到十級，降雨量預測達到200毫米，并伴隨有罕見的雷暴！”三副摘下耳機大喊。

“放心吧，這可是‘摩尼亞赫’號，它不是什么拖船，它是一艘軍艦，可以抵擋12級風暴不在話下。做好你們每個人分內的工作。”

曼斯走進后艙，心里卻想起十年前格蘭陵的冰海，同樣是嚴峻惡劣的環境，簡直像是世界末日。

窗外暴雨傾盆，豆大的雨珠滂沱，砸在船身“嘩嘩”的響，像是“摩尼亞赫”號在警告眾人。船艙內寂寥無聲，每個人都經歷了卡塞爾學院的嚴格訓練，盯著各自的屏幕或負責的板塊，全神貫注。

所有人耳機里回蕩著兩個糾纏在一起的心跳聲，此起彼伏。塞爾瑪面前的屏幕間一起一落的綠色光點表示那兩顆年輕健壯的心跳還在正常跳動。

水面50米以下。

葉勝、酒德亞紀，第二十七次水下協同作業。他們是卡塞爾學院的同班同學，同期進入執行部，五年的潛水搭檔，能夠從一個眼神讀出彼此的內心。

周圍一片死寂。

一根單獨的信號線將二人彼此相連。整個世界只剩下平緩的呼吸聲，以及頭頂射燈探照出的狹小范圍，渾濁的流水攜著江里各種雜物從面前迅速滑過。

“你聽說了嗎？那個‘S’級新生路明非沒有到校報到，還帶著諾諾一起失蹤了。古德里安教授今天上午在芝加哥的火車站只接到了芬格爾，把他氣得夠嗆。”酒德亞紀一面在泥沙中摸索著，一面靠那根單獨的信號線與葉勝交流。

“應該是‘諾諾帶著他失蹤’吧？的確像是小巫女會干的事。瘋瘋癲癲的，完全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兒。”葉勝輕笑著回道。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交流著，試圖以此緩解過于緊張的氣氛。

深潛是一個相當危險的過程。

靠氧氣瓶和一層納米材料的潛水衣頂住相當于十幾個大氣壓的水壓，僅靠著一根信號線和人類世界保持著聯系，人的心情很容易過度緊張，如果同伴之間還有感情因素，還可能會導致不可預料的結果。

這是執行部明令禁止的一條規則。經驗源自十年前格蘭陵冰海的一次行動，沒人知道那次行動的具體內容，現執行部成員也沒有人參與過那次行動，大致可以猜測，十年前參與那次行動的人員都死了。

“所有的女性都是永遠長不大的小女孩兒。”酒德亞紀輕聲反駁。

“就像所有的男性永遠中二。”葉勝向酒德亞紀展示剛從底層泥沙里摸到的東西——一塊有著古老花紋的陶片，“可能是白帝城的遺物，看來我們找對了位置。”

酒德亞紀環顧四周，探燈照射的范圍內，沒有任何可以稱作“城”的遺跡：

“可我看不到所謂白帝城的遺址。氧氣存量顯示不太夠了，為了節省時間，所以，還是麻煩一下你吧，拜托了。”

“每次都累得要虛脫，”葉勝小聲抱怨，伸出雙臂展開身體，“我需要一個固定點。”

酒德亞紀雙手從后繞前環抱住葉勝的腰，從腳蹼中彈出固定的鋼爪，緊緊踢進巖石扣穩。

這是默契。

葉勝的言靈·蛇，是在他經歷3E考試中覺醒的。這些“蛇”棲息在他思維深處，而言靈的發動則會驚醒這群冬眠者，然后被他體內流淌的龍族血脈驅使著為他服務，將所見所聞悉數反饋至他的意識領域，只有絕緣體可以阻擋它們。

而驅動“蛇”時的他像嬰兒般脆弱，隨時都有可能被水流帶走，也可能被信號線纏住而引發生命危險。所以每一次酒德亞紀都會像這樣抱住他，此時，她是他最穩固的錨。

葉勝的意識隨著“蛇群”的游動鉆進水底的每一個縫隙，然后迅速穿過到達下一個縫隙，像是曲折婉轉的管道群，不斷交匯、分離，然后又分離、交匯，循環往復。

“蛇”會因為優良的導體而增強自身的能力，此刻水庫龐大的水體大大強化了它的能力——也就是活動范圍。現在半徑五公里內的所有“領域”都在葉勝的意識中呈現。

在葉勝使用言靈尋找白帝城遺址的同時，酒德亞紀懷間的溫度不斷下降，她感受到胸前從葉勝后背傳來的心跳，已經降到了每分鐘幾次，射燈探照的狹小范圍有淡淡的金色輝光——那是葉勝使用言靈時的瞳孔中煥發的金芒。

每個混血種在使用言靈的時候瞳孔里都會散發出金色的光，而顏色的深淺與自身擁有龍族血脈程度有關。金色越是耀眼，說明這人擁有的血統越高，也就越純正。

酒德亞紀加力摟住了葉勝，試圖用自己的體溫緩解葉勝身上的冰冷。她總是這么干，哪怕葉勝此時并不知道，注意力根本沒放在她的身上。

“船長！長江航道海事局發布最新消息！我們所處的地域可能會發生強度五級的水下地震！預計發生時間……現在！”三副突然在耳機里大喊，“該死，有人闖入！速度很快，就要撞上葉勝他們了！”

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個惡劣的突發情報，一切發生得是那么突然那么及時，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背后操縱。

……

“不能再等下去了！諾諾，想辦法通知那艘船上的所有人，有什么巨大的東西在水底游動。如果你們說的一切真實可靠，我想那個長條形的巨物應該是……龍。”

路明非三兩下脫掉外衣與褲子，露出底下被潛水衣套住有型健碩的身體。盡管沒有曾經夸張到高高隆起虬結的肌肉，可體態線條分明粗細恰到好處，簡直完美無缺。

要知道，他可是和喬瑟夫、西撒三人一起，通過了為期三周的地獄魔鬼般的波紋訓練。哪怕是回歸家鄉，他也沒疏忽每天對自身的訓練，不只是波紋，還有那變化之后的替身。

“我一直就想說的……既然你選擇了入校，還拉著我攤上這么大麻煩，論輩分你怎么也得叫我一聲‘師姐’！沒大沒小的像什么話！”

沒等陳墨瞳自言自語完，路明非合上面罩背起氧氣瓶縱身就躍進急湍的江面。

【小丑·蓋布神】

（Joker Geb）

路明非心里默念。

在頭頂徹底沒入水面的剎那，一個由通體漆黑的液體構成的類似獸爪的手扯著他以逾越快艇的速度向著水底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