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京城沒有絲毫根基可言。

他在朝堂上并沒有什么可用之人。

幾個剛剛提拔上來的王府舊部在朝廷之中人微言輕。

明確對自己有過示好的大部分都是北方的武臣。

他們很明顯是在朝廷里插不上什么話的，況且，朱厚璁看了看那些很明顯站在下方，大腦有些宕機的北方使者。

就算能幫上什么忙，他們也呆不久。

楊廷和過幾日恐怕就要把這些京城的不穩(wěn)定因素給攆回北方去。

但，這時，一個令朱厚璁意想不到的人發(fā)聲了。

“陛下新登地位，賞賜王府近臣侍衛(wèi)，合情合理……而谷公公作為迎駕之臣，從龍之功，收些賞賜也未有不可，況且谷公公從隸屬司禮監(jiān)，不受吏部管理，收受些賞賜也并不違反朝廷規(guī)定。”

王瓊，這個明朝少見的，靠著一步一步親近內(nèi)臣，迎合皇帝上位的吏部尚書。

并且，他和楊廷和往日并不對付。

可以說，對于楊廷和這一幫東南地主看來，王瓊這個對皇帝持投降主義的吏部尚書，能和他們站在一起簡直就是對光榮的士大夫集團的侮辱。

王瓊看著不遠處那個受了內(nèi)閣的授意進諫的吏部官員，看的閻閎的額頭上直冒冷汗。

不過這個倔老頭可沒有理會這個吃里爬外的家伙的意思，他說著，將目光投向了楊廷和。

“不知楊首輔有何見解——”

王瓊用一種略帶挑釁的語氣問道，而楊廷和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對于王瓊這一如既往的火爆脾氣表示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皇上賞賜王府近臣，或許還情有可原，但外戚驕縱這點恐怕陛下還是應(yīng)該多加警醒，昨日兵部來報，新任后軍左都督蔣定蔣大人以江彬錢寧余黨，謀逆大罪，一口氣罷免了包括后軍右都督張舉在內(nèi)的四十多名都督府武將。”

【○革后軍都督府帶俸鎮(zhèn)平伯陸永伯爵永太監(jiān)陸訚侄也】

【○罷后軍都督府右都督張舉舉太監(jiān)張忠弟也】

……

大部分都是張皇后的人。

聽著楊廷和的話，就連朱厚璁都忍不住陷入了沉默。

自己這個舅舅，確實是有點虎啊。

左都督和右都督都是負責(zé)管理北方軍務(wù)的最高領(lǐng)導(dǎo)，屬于平級關(guān)系。

但是自己的這個親舅舅借著自己的名頭就敢直接把自己的同事給當場一擼到底。

“是朕授意后軍都督府左都督蔣定繼續(xù)追查錢寧江彬余黨，而據(jù)我所知，不過都是令有關(guān)將領(lǐng)們暫時停職接受調(diào)查罷了……首輔說的革職查辦，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吧？”

朱厚璁只能睜著眼鏡扯謊，但面前的楊廷和確實是有備而來。

“即使是革職查辦，也應(yīng)提前通知兵部，由兵部審批過后方能決定將帥去留……而今不經(jīng)請示，直接革職，未免有些不妥。”

楊廷和說道，他注視著面前這個就像他英年早逝的學(xué)生一樣桀驁不馴的新皇。

他是如此的年輕……一如武宗當年……

看著朱厚璁那張年輕的面龐，楊廷和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恍惚。

記憶中的武宗的容貌已經(jīng)模糊，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等楊廷和時隔多年能夠再一次好好看看他最親愛的學(xué)生，看到的只剩下一具冰冷冷，即使用熏香掩蓋，仍舊散發(fā)著淡淡腐臭味的尸體。

楊廷和不知道那時的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宮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府邸的……他大腦一片空白，渾渾噩噩，如遭雷擊。

回到家里，楊廷和拒絕了所有人的接見，這個輔佐皇帝數(shù)十年的老臣把自己同世界隔離起來。

他撫摸著那時教導(dǎo)朱厚照所用的禮樂經(jīng)書，大明律誥，這么多年，他第一次流下了眼淚。

像武宗那樣年輕，那樣的精力充沛，野心勃勃。

也許如果自己發(fā)現(xiàn)的早一點，早一點讓武宗意識到，即使是皇帝也有很多難以做到的事情。

或許，那個年輕而富有激情的皇帝，不會在碰了個頭破血流之后，陷入一種幾乎是絕望的頹廢之中。

想到這里，楊廷和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因為自己的失誤，他已經(jīng)葬送了大明一位本可以大有作為的君主的性命……無論是政治上的，還是物理上的。

他不能再眼睜睜的看著新皇帝犯同樣的錯誤，皇帝需要認識到，他自己并不是神，天子需要的并非是虛無縹緲的主宰的認可，如果想要他的統(tǒng)治長久，他就需要這個國家中一小撮真正掌握了國家中樞，軍政系統(tǒng)，經(jīng)濟命脈的精英和財富管理者的支持……皇帝也不過是個凡人，他不可能一個人就能決定這個國家的一切。

朝堂上如今是格外的安靜。

文武們屏息凝神，誰也沒有預(yù)料到，新皇和首輔在朝堂上的第一次交鋒，就是如此的激烈——和直接。

“五軍都督創(chuàng)立之時，太祖用意是以其與兵部共同管理天下兵馬，軍機要事，何須事事向兵部的文臣們稟告。”

寧夏副總兵路瑛此時站了出來，這位作為西部邊鎮(zhèn)的代表進京朝賀的傳統(tǒng)武將，對于楊廷和竟然能這樣同皇帝言語上的直接對抗而勃然大怒。

當然，還有明朝武將經(jīng)年累月積累下來，世代對于文官打壓武將的憤恨。

“天下無不變之理……昔日兵馬為三大營管束，而今三大營又在何處，太祖征伐天下時，自然以兵事為先，而今天下已定鼎多年，才有文臣監(jiān)軍以防地方變亂。”

楊廷和看了這個來自西北荒涼之地的總兵，他皺了皺眉頭，對于這些腦子一根筋的武將，他一向不怎么看好。

面前的武將似乎是想到了的什么，看著面前這個絲毫沒有退讓意思的首輔，他的嘴唇有些干澀，臉色有些發(fā)白。

“況且如今陛下已然登基，天下之事已然平定，邊關(guān)武將不在要塞防備蒙古，長期留在京城，恐怕有瀆職之嫌……”

楊廷和說道，他的眼神并不銳利，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平和，但路瑛看著這位深不可測的首輔，在最初的憤怒過后，只感覺渾身冰涼。

別人可能聽不出，但是路瑛作為武宗前就為大明軍隊效力的武將勛貴，自然聽出了楊廷和話語里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