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無論是重生前還是重生后，這都是柳懷第一次看到《動物兇猛》的原版劇本。

書是用老式油墨印的，印刷質量極差，翻開扉頁還有極重的油墨味。

但承載著的文字里，卻總在無意間透露著那個年代的熱情與詩意。

只是一個開頭，就把柳懷整個人給抓進了劇本里。

柳懷曾聽說過，動物兇猛劇本是姜聞一個人在一年以前，在京城西壩河北三環路邊上的小屋里寫出來的。

一間6平方米的小屋，一張桌子，一張床，聯系外界的是一扇小窗。

姜聞把自己關在這小屋里足足一個半月，這才寫出了劇本，等寫完時，自個兒都不敢相信竟然能寫這么多、這么好。

確實很好。

柳懷拿出筆，先翻了翻劇本，找到了幾個關鍵節點。

只是和記憶中的電影畫面多少有些出入。

這其實是難免的事情。

甭管你寫劇本時再怎么文曲星下凡，覺得就是劇本之神附體都改無再改了，真要到了片場拍戲時，也總有臨場改本的時候。

很多事情，不經過多次操練和現場實戰，是沒法get到點的。

特別還是姜聞這出了名天馬行空的主，后世拍攝電影時，他嫌棄飛機色不對勁，把人從機場喊了回來，然后給飛機上色，又給重新拍了一遍。

拍恭王府煙囪的時候，也嫌色調不對，結果國家5A級景區，恭王府的煙囪上，愣是被他涂成了一邊灰，一邊黃，三十年后都能看見。

沖這德行，指不定哪天又出什么幺蛾子。

所以柳懷提筆簡單潦草地記錄了一些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備注，以免后邊忘了，也就夠了。

然后，他照著自己的記憶中關于動物兇猛電影的印象，又扯了幾張紙，開始圈圈畫畫。

對于前戲十分鐘，大干半小時，情節再平緩半小時，再來大高潮的電影節奏，他已經了如指掌。

不消倆小時的功夫，他硬是畫出了十幾張滿當當的分鏡來。

說起來，這就是導演的基本功，得吃一輩子的東西。

柳懷不敢也不能忘記。

許久后，當柳懷伸著懶腰，打算入睡時，卻見著墻壁上掛著的時鐘已然指向了一點。

夜已深了。

耿快和高欣二人已沉沉睡去，發出輕微的鼾聲。

夜色沉謐，柳懷瞧著頭頂的天花板，嘆了口氣。

……

……

三月十八號，清晨。

“怎么又是豆汁和白菜啊！”睡眼惺忪的高欣戳了戳瓷碗，一臉無奈。

“懷哥，我一直想問來著，昨天你那肉包從哪來的？”

“廚房大媽給的啊。”

柳懷也沒撒謊。

“嘿，怎么我倆就沒有？”耿快撓了撓頭，有些費解。

“不知道，興許覺得我長得帥吧，畢竟男一號來著。”柳懷恬不知恥，悶頭干飯。

“那今天咋就沒了呢？”

“這不今天掌勺的換了個大爺么。”

都說豆汁得轉著碗喝，雖說顯然柳懷還干不出這么地道的事情，但一眨眼的功夫，一碗豆汁還是下了大半。

“懷哥，這東西你真能吃得下去？”望著柳懷大快朵頤的模樣，高欣蹙起了眉頭。

“有啥吃不下去的，這不還有饅頭么？”柳懷也不抬頭。

本來自己起早練了拳就已經餓壞了，何況早些年做場記的，當小演員的，哪個沒吃過苦？

當年在大漠里拍西部片的時候趕上沙塵暴，斷聯三天，沒水了，連尿都喝過。

這些好歹還算食物，就是豆汁著實餿了點。

“早上是文化課，聽說還特請了個北大的老師，給我們講西克親王來京城的歷史……這丫都什么年代的事情了。”耿快已經認命了，他端著豆汁，小口小口地抿著。

只是眉頭緊蹙，大有曹可凡老師的面相。

正當仨人干飯之際，李娟蘭忽然從前門竄出，扯著大嗓門道。

“柳懷在不在？柳懷在不在？”

“在呢在呢。”柳懷忙喝掉面前的最后一口豆汁，直起身子道。

“啥事？”

“姜導回來了，找你有事，讓你快過去。”

“好嘞。”柳懷抹了抹嘴，帶上筆記本和筆，跟在場記后頭，走出食堂。

姜聞的房間在二樓最東邊，房門緊閉，柳懷敲了三聲門，直到里邊傳來姜聞請進的聲音后，才走了進去。

“姜導，您找我有事？”

房間里還有客人，看見有人進來，便轉過身子，望向自己。

方形臉，消瘦，一口泛黃的煙牙。

竟然是馮褲子。

“來來來，曉剛啊，介紹下，這是我們劇組的男一號演員，演馬小軍的柳懷。”姜聞也是熱情地伸手示意柳懷過來。

“瞧他這長相，像不像我念高中那會兒？”

姜聞一邊說著，一邊直起身子，就站在柳懷身側。

兩人身高相仿，模樣相仿，就連笑起來時的神態都極為相似。

“嗬。真別說，不能說毫無關系，簡直是一模一樣。”

馮曉剛豎起了大拇指，操著一口煙嗓問道。

“柳懷你是哪兒人啊？”

“馮導您好，我是大興縣亦莊鄉人，和您算是半個老鄉。”

“讀高中那會兒，我就特愛看您寫的《編輯部的故事》，這劇本簡直絕了。”

雖然對馮褲子并不是太感冒，但柳懷還是適時地奉獻出一個馬屁。

“哎喲，我這老鄉會說話。”馮曉剛也是樂了。

“原先我聽說你們劇組的男一號把碩爺給懟了一頓，還納悶怎么一回事，今個兒一見算是明白了，一準是碩爺真性情了。”

馮曉剛歷來是眼風極佳，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夸起人來十分舍得自己。

即便是面對柳懷這年輕后生，這話也說的委婉而含蓄。

何況此時馮褲子剛從王碩的小跟班身份轉變為大導演，心性和地位還沒置換過來，也和王碩沒后世那么多恩怨情仇，用詞也就更客氣了。

姜聞自然不知道后世的這么多故事，他拍了拍柳懷的肩膀，開口道。

“聽說昨天耿快和張樺吵起來了？你給勸住了，有這么一回事么？”

“算不得吵，就是在服裝的穿著理念上，有一點點小分歧而已。”柳懷想了想，回應道。

“就一點小分歧？”

姜聞笑了，都快打起來了叫一點小分歧。

“我們這輩的審美和您這輩有區別是很正常的嘛。”

“就像老一輩愛看京劇，您這輩愛看電影，我們這輩愛看港片，藝術沒有高下，無非下里巴人和陽春白雪的區別罷了。”柳懷解釋道。

“好小子，果真和我年輕時一模一樣，油嘴滑舌。”

就這兩句話，姜聞對柳懷又添了幾分好感。

懂得團結同志的，就是好同志嘛。

他笑著搖了搖頭，從懷中揣出一包中華煙，抽出一根，遞給了柳懷。

“話說回來，劇組里年輕人多，你是男一號，得多幫我看看。”

“多謝姜導指點，一定，一定。”柳懷咧開嘴，笑著接過了煙，

在動物兇猛里，柳懷飾演的馬小軍有不少抽煙鏡頭，這也算是六七十年代生人的必備技能了。

“看過劇本了沒？”姜聞吐了一口煙圈，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