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姜聞這聲喊，那些快曬禿嚕皮的演員們精神隨之一振。

張樺率先回應，拿了個擴音喇叭使勁喊。

“群眾演員！群眾演員！來我這里排隊領錢，然后就可以回去了。”

“明天還有場戲，年紀小點的，個子矮點的都可以過來，價錢和今天一樣，日結，童叟無欺！”

正說著呢，余光卻看見有一身型消瘦的男子，鬼鬼祟祟的在人群中竄來竄去。

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從領工錢隊伍的最后邊變成了最前邊。

“排隊！說的就是你，站后邊去！再說一遍，插隊的不給錢啊~”

張樺也不慣著，怒斥道。

在一片嘈雜聲里，工作人員拖著筋疲力盡的身體，換衣服，收器材，卸妝，收工回賓館。

……

……

另一邊，棟城區(qū)賓館內。

因為劇組主力的離去，原本滿滿當當的一層樓變得有些空寂，僅剩下寥寥三兩個房間還剩著。

寧婧和朋友出去逛街了，陶紅趁著有空，便坐在桌前寫信——是給家里的。

只是今日不知為何，無神恍惚，精神始終集中不起來。

過了許久，她看了看涂滿亂七八糟心緒的信紙，雙頰緋紅。

“怎么盡寫這些惱人的東西去了。”

隨后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蹬蹬蹬！”

賓館樓道傳來腳步聲，她微蹙著眉頭，直到確認是寧婧了，這才起身，開門。

“呀！”

正拿著鑰匙開門的寧婧嚇了一跳，嘴里還叼著個蘋果。

“嗚唔以為不在呢……”

“我今天都沒出去呀。”

陶紅笑著把寧婧嘴里的蘋果取下，然后伸手接過寧婧手里的一小包塑料袋。

“出去買什么好吃的去了？

“別問，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寧婧眨著眼，賣了個關子。

倆人在房門口磨蹭一會，才進到房間里。

“給，剛出爐的漢堡。”

寧婧從塑料袋里取出帶有金拱門字樣的包裝，遞給了陶紅。

“謝謝啊。”

陶紅有些受寵若驚，這還是頭一回吃這東西呢。

寧婧笑著擺了擺手，就往床上一倒，筋疲力盡。

“還好今天沒拉你去逛街，這王府井全是人，以后再也不去了。”

說著，她把吃剩下的蘋果核往垃圾桶方向一拋。

很遺憾，沒能命中。

“噫~”

寧婧極為嫌棄的走到垃圾桶前，將蘋果核拾起，剛想再丟，卻見著里邊還有一張廢棄的紙團。

有故事。

她望了大口大口啃著漢堡，流露幸福之色的陶紅一眼，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

于是悄悄扒拉開來細細一瞥。

這……

寧婧都有些驚了。

只見映入眼簾的，是整張整張的柳懷二字。

而且隱隱約約在邊角落里，還能見著諸如想念之類的字樣。

“喲，這是哪家思春姑娘寫的啊？”

寧婧心領神會，拿起紙團刻意晃了晃，揶揄道。

“你給我！”

卻見著陶紅頓時滿臉通紅的沖了過來，奪過紙團。

“不給。”

“你給我……”

“我就不給。”

“你再不給我，我我生氣啦！”

兩個姑娘頓時打鬧成了一片。

……

……

第二天，是柳懷的戲，也是這次來盧溝橋的正戲。

場景也不在盧溝橋底下，那兒全封著呢。

拍攝地點是不遠處的一個鐵路橋，時不時有鐵路的轟鳴聲傳過。

劇情就是接上次那回馬猴替羊搞出頭，拿板磚開了人家瓢。

這回事情可鬧大了，對面放出狠話，要么交出罪魁禍首，也就是馬猴，要么就來個群架，打出個勝負來再說。

那年頭人都講義氣，平日里文斗武斗本就不少，遇見這檔子事，真要把馬猴交出去哪還有一點面子？

索性課也干脆不上了，雙方都喊上了百來個人，決定拼出個你死我活來。

馬猴是正主，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劇本中說他內心忐忑，但在柳懷看來，這丫純屬咎由自取。

非得逞強手欠干啥？

還拿板磚招呼人家，也幸虧別人是真“頭鐵”，腦袋傷成這樣了都沒出人命來，加上這年代命賤，不值錢，沒死人警察都懶得管。

要擱后世，直接給你個故意傷害罪的罪名，就抓牢里去了。

“呼……”

天還沒亮，顧常寧就在指揮著工作人員布置現(xiàn)場，畢竟待會兒就要展開百人大戰(zhàn)，帶槍的那種。

甭管是不是演戲，人多就容易亂，安全第一，萬一出點擦槍走火的事情，誰都擔待不起。

……

“這槍是真家伙啊？我能試試么？”

涵洞下，耿快黑燈瞎火的點著根蠟燭，一邊摸著盒子里的銹跡斑駁的老式獵槍，一邊咋舌道。

“可不，都是真家伙。”

顧常寧見著耿快詫異的模樣，言語中難免帶些炫耀。

“都是些二十多年前留下來的好東西，裝了子彈還能開火，可惜拍完就得上繳了……”

“咋的，獵槍還要上繳？”

耿快疑惑道。

“你不知道，91年之后，這禁槍令是越來越嚴了，公安還特地過來叮囑過，要是放十年前，我倒是可以送你一把。”

顧常寧的語氣中有些許遺憾。

“哎，來了來了！”

倆人正扯著淡呢，只見遠處一對大燈，滾著一溜黃煙疾馳而來。

近了才能看見，是輛紅色保時捷911。

九十年代初能開的起這車的人屬實不多，他們能認識的，又能到劇組的只有一個。

“碩爺來了！”

就聽見人群里有人高呼一聲，車門一開，晃晃悠悠的下來兩位。

一位姜聞，一位王碩。

王碩這次來是以客串演員的身份，扮演來勸和的小壞蛋。

按照經驗，幾個人十幾個人的遭遇戰(zhàn)打的最狠，也常出人命。

幾十人上百人的架卻往往打不起來。

因為人勾來的越多，就越容易勾來熟人。

甚至兩撥兒都去勾了同一撥兒人。

這次就是。

電影里干架的雙方都去找了當時威震京城的小壞蛋，他又恰巧好好趕上了。

于是雙方講和，這架最后沒打起來。

你說，小壞蛋這么高逼格的人物，這么高逼格的鏡頭，除了王碩，眼下在京圈還有誰能演？

……

和電影里小壞蛋的名聲一致，這年頭王碩確實是鼎鼎大名。

剛到片場，就有無數人簇擁而上，甚至還包括了一眾群眾演員。

他好不容易和姜聞兩人從人群里鉆出來，已經是滿頭大汗。

一屁股坐到馬扎上，吐著舌頭直喘氣。

“那誰，有水么？”

見著旁邊的人沒有反應，王碩有些不滿，剛一側腦袋，就瞅見了那雙狹長的小眼睛。

正是柳懷。

艸，真是冤家路窄啊……

王碩砸吧了嘴巴，不準備自討沒趣，剛準備起身，面前卻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杯水。

是柳懷倒的。

“嘿，這小子。”

王碩還以為柳懷這些日子在劇組里接受了毒打，終于認清了現(xiàn)實。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剛想接過水杯。

孰料柳懷的手微微一抖，又把杯子從王碩的面前拿了回去，隨后，仰頭，倒水，一氣呵成。

“有水啊，自己倒唄。”

王碩這下氣得鼻子都歪了，但當著這么多人又不好發(fā)作，于是憤憤的看了柳懷一眼。

姜聞不知道二人之間的摩擦，他還在彎著腰，一項項的做著最后的檢查。

“槍里都沒子彈吧？”

“姜導放心，彈夾全部檢查過了，沒有子彈。”

顧常寧道。

“軍用吉普車到了么？”

“到了，和防空團租的，一輛車五百塊一天。”

“這么貴……”

姜聞蹙著眉頭，打著手電，一樣一樣的檢查了過去，直到確定無誤后，這才轉向張樺的方向，開口道。

“昨天的群演來了幾個？”

“嗯……現(xiàn)在天還沒亮，只來了一小半。”

張樺底氣有些不足。

“不過姜導您放心，我們開的價格高，我和他們鎮(zhèn)長還有幾個村支書都說了，只要符合條件的，過會兒都給拉過來。”

“成，那再等會兒。”

張樺做事，姜聞一貫極其放心。

又是一通忙活。

終于，在毒辣的太陽直射在每個人頭頂之上時，群演終于就位，而此時時鐘，已指向上午九點。

道具忙著給群演們換上服裝，馬小軍這邊的都是軍綠色襯衫，說明是軍隊大院子弟。

而另外一邊呢，白衣藍褲，代表著工人階級。

算是時下戰(zhàn)斗力最強的兩種人群，階級成分和出身都極其優(yōu)越。

唯獨只有馬小軍，穿著卡其色襯衫，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這其實也是一種電影技巧，你別管這顏色別不別扭，就問你能不能一眼看到主角吧？

“轟！”

一列火車從鐵道橋上駛過，把馬猴的心肝都震得一顫。

他仰頭望了望頭頂上鐵軌不時露出的些許陽光，悄悄地咽了口唾沫。

這事因他而起，或許也會因他的死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