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講書見楊塵再拜后便身體直立，呆呆站了半晌還沒有跪地磕頭的意思，微感詫異。

他上前兩步，走到楊塵身前，瞧見楊塵雙目緊閉，嘴唇緊咬，面色發青。

孫講書打了個哆嗦，慌忙給梅講書打了個手勢。

“這小子又怎么了？”

梅講書蛾眉微蹙。

在先圣正堂待的時間久了，就連六品修為的她也微微察覺到一絲異樣。

但她沒有楊塵那種敏銳的意識，只覺得有些說不出的難受和憋悶。

“楊、楊公子他是不是……靈識出竅了？”

“又胡說八道。一個九品儒生，哪來的靈識出竅……”

梅講書話說到一半，看到楊塵的臉色，全然是靈識出竅的狀態，驀地瞳孔一縮，心說：

不，這不可能！

在先圣正堂供奉的至圣先師像前靈識出竅，只有一種可能。

那便是靈識出竅者之靈識，驚動了在此地供奉的先師之靈。

可太玄書院祭拜至圣先師已逾千年，不但在修建之初便凝聚著不少上品經文的才氣，更承載著千年來數不清的儒生之尊崇帶來的浩氣。

楊塵不過是個家道中落的九品儒生，哪來的本事驚動這樣底蘊深厚的先師之靈？

梅講書不愿相信。

更不敢相信。

看出梅講書臉上的驚異，孫講書悄聲道：

“要么我們窺他的心試試？”

梅講書搖搖頭，低聲道：

“你忘了？至圣先師像前，不得無禮?！?

她咽了口唾沫，緩緩伸出手來，拍了拍楊塵的肩膀。

“醒醒吧。讓大家看著你裝模作樣，真的好嗎？”

伴隨著梅講書的兩下輕拍，楊塵的身軀跟著軟綿綿地一倒，“撲通”一聲，便跪在地上。

梅講書愣了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孫講書便驚恐地指著至圣先師像道：

“至圣先師像，動、動了?。?！”

話音未落，只見至圣先師像周圍金光四起。

緊接著，這尊巨大的石像竟開始緩緩沉降！

瓦礫橫飛，石磚四散，廳堂間剎那便沙塵漫天。

看著還呆呆立著的二十余名講書，梅講書怒吼道：

“愣著干嘛？快去找院長啊！”

她十分明白，這尊承載千年崇敬的至圣先師像，雖不比帝國供奉的真身，卻也早已積攢下了瀚海般的浩氣……

若是細水長流，于祭拜時緩緩釋出，尚可有益儒生。

可若是石像這承載浩氣的容器驟然破裂，那浩氣不受限制、汪洋恣肆地沖將出來……

莫說是太玄書院，便是半個平川城，都有可能毀于一旦！

聽了梅講書的話，那二十余名講書如夢初醒，這才扯開步子向堂外奔出。

“該死！楊塵這臭小子怎么好像長在磚里似的，怎么拉也拉不起來？”

梅講書咬牙切齒地喃喃自語。

……

與此同時，楊塵以靈識形態與藍色虛影的論辯正剛剛開始。

“農人，農人怎么了？‘士農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民也’！可見我們儒門中人，分明很看重農人的！”

藍色虛影捻須道。

楊塵沒作正面回答，淡淡地吟道：

“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垖W為圃。曰：‘吾不如老圃。’

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楊塵所述的這段文字，是講樊遲學種莊稼，孔子說：“我不如老農?！庇终埱髮W種蔬菜。孔子說：“我不如老菜農。”

樊遲走后，孔子便說：“樊須真是個‘小人’??！統治者重禮，百姓便無人敢不敬；統治者好義，百姓便莫敢不從；統治者講信，百姓便真心效力。這樣四方百姓都拖家帶口來投奔，哪用得著學種莊稼呢？”

這篇文字直接出自《論語·子路篇》，是不折不扣的上品經文。

本來楊塵若是直接誦出，定要受到嚴重的反噬。

可他此時以靈識形態存在，靈識出竅，超脫肉體，這才可隨意吟誦上品經文，而不受天地挾制。

藍影聞言，冷笑道：

“我還道是什么有識高見！原來不過人云亦云，拾人牙慧罷了?！?

“何以見得呢？講講?！?

“哼，我又何必說給你這不尊師重道的小子聽？”

“你既不說服我，我又如何能尊師重道呢？”楊塵似笑非笑地道。

藍影被楊塵這話一噎，訥訥半晌才道：

“至圣先師之輝煌千秋偉業，諸人有目共睹，豈是你這小子三言兩語能否定的？”

楊塵眼睛看向別處，嘴中卻一面自言自語，一面拊掌笑嘆：

“小人哉，樊須也……小人啊，小人……哈哈哈！”

藍影怒道：

“你、你是激將法，想騙我給你傳授上品經義，你以為我會上當嗎？！”

楊塵笑笑：

“激你怎樣，不激你又怎樣？你就沉浸在自己儒門天下第一的想象里做春秋大夢吧！”

藍影氣得鼻子都快歪了，瞬息便閃到楊塵面前，張開蒲扇似的巨掌，便向楊塵頭上按下。

“喲，了不得啊。儒門至圣先師，就是這么以理服人的？”

楊塵沒露出半點懼色，凜然道。

藍影手上動作一滯，面上忽然現出扭結掙扎的神情，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叨：

“你、你攔我干什么？我必須把這小子頭擰下來，打得煙消云散……是啊是?。∥覀円呀浽谶@破地方困了這么久了！還要繼續困多久呢……好吧好吧，那便依你！”

掙扎一陣，那藍影終于咬咬牙，將手收了回去，恨恨地道：

“哼，算你小子走運！我今日便讓你死也死個明白！”

楊塵心知頗有古怪，倒也沒多問，嘻嘻一笑：“洗耳恭聽！”

“首先，至圣先師敢于承認自己在耕種方面不如老農，絕不會不懂裝懂！

這不正是其‘知之為知之，不知為為知，是知也’的具體表現嗎？難道不值得我們學習效仿嗎？

再者，至圣先師這里給樊遲留足了余地，沒有當面批評說教，而是坦承不足。在樊遲走后，這才與人私下談論。

這不也正說明了先師博大愛人的為師智慧嗎？

最后，最重要的是，所謂的‘小人’，根本不能代表至圣先師不尊重樊遲！

至圣先師只是為后人強調了我們社會應當各安其位！

畢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身居高位的士大夫，總不能親歷親為地耕種吧！

難道要求食肉者“好禮、好義、好信”，令他們主要修習統治教化的馭民之術，也有錯嗎？！

如果人們不能各安其位，反要求統治者下地耕種，難道不會天下亂套嗎？

怎么樣，這等上品經文應有之義，你應當心服口服了吧？”

藍影一口氣說完，洋洋得意起來。

“現在，該我說了？”

看著一臉表達欲爆棚，蠢蠢欲動的楊塵，藍影只道他是震驚于先圣上品箴言之深意，不禁哈哈大笑：

“小子，你那稱贊敬佩的話就免了！我所闡述的不過是先圣之言十之一二的深意罷了……”

“是這樣，你說的前兩條呢，鑒定為屎里淘金，我懶得評價。”

楊塵一本正經地打斷了他，“至于這第三點，我就不得不用些現代玩意攻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