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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靜姀待嫁

父親把妾室扶正的那天晚上,母親與兄長被逐出了家門,而我坐在祠堂里喝了一整晚的酒,笑得暢快淋漓。

總算是沒有辜負這番苦心籌謀。

我回周府認親之后,被母親扔在偏僻的小院整整一年。

而幼時抱錯的假千金周玉婉,繼續頂替著我的身份,享受著錦衣玉食,眾星捧月。

直到圣上賜婚,要將周家嫡女嫁予雙腿有疾的平王為妃,我才被推出去,替他們的心肝出嫁。

而周玉婉嫁給了最有望繼承皇位的安王。

只是后來,安王謀逆,前朝驚變,最終登上帝位的是我的夫君平王。

我被困于宮中生死未明時,我的父母兄長正傾舉家之力將周玉婉從安王府接出,送入后宮。

而我嘗盡百草救治回來的夫君,心心念念之人竟也是周玉婉,不顧倫常,將她封為貴妃。

彼時的我,被遺忘在冷宮,饑寒交迫,無人問津。

他們暖閣恩愛如膠似漆,我纏綿病榻嘔血而死。

再醒來,我竟又回到了進周府的第一日。

剛踏進大門,便遠遠地瞧見周玉婉正躲在我的生身母親顧氏懷里,哭得梨花帶雨。

「娘,你不要婉兒了嗎?十幾年的母女親情都是假的了嗎?」

母親心痛地摟著她,對父親哭嚷:「婉兒是我的心頭肉啊,怎么能將她送走!我不管旁人,我只要我的婉兒!」

母女倆哭成一團,聲淚俱下。

而我,這個立在門口的親女兒,成了來拆散她們的惡人。

這一幕何其熟悉。

重來一世,還是一樣的場景。

末了,我的那位尚書父親嘆了一口氣:「罷了,以后,你們都是我周家的女兒。」

「靜姀,來,見過你母親和妹妹。」

我靜默了片刻,應了一聲:「好。」

我依舊回到了前世所居的小院里。

母親說,我剛回來,不懂禮數,先在后院跟著教養嬤嬤學些時日,才好出去見人。

其實我知道,她是怕我出現,周玉婉便時時想起自己不是周家親生,心生委屈。

當真是個慈母,如此無微不至。

翌日一早,我去前院請安。

周玉婉正依偎在母親身旁撒嬌。

「呀,姐姐也來了呀,」她瞧見了我,抬高了下巴,笑意盈盈,「母親讓廚房燉了燕窩,姐姐也一起來吃吧。」

我順著她望去,案上熱騰騰的燕窩粥,龍須酥,芙蓉糕,糖蒸酥酪,雞蛋羹......滿桌的佳肴。

再想起昨晚丫鬟端到我院里的晚膳,廚房剩下的肥肉和又冷又硬的饅頭。

有人理所應當地享受了十幾年本該屬于我的一切,然后一副施舍的態度對我彰顯她的善良大度。

母親瞧見了我,臉上的笑容瞬間消散了一半:「既然來了,就一起用些吧。」

隨后又滿目慈愛地接過周玉婉奉上的粥碗:「就知道婉兒最懂事了。」

屋里言笑晏晏,母慈女孝,唯有我格格不入。

前世,也是有這一出的,不過是在我進府半年之后。

那時,周玉婉十分貼心地替我盛燕窩,然后,整碗燕窩灑在了我身上。

我的腿上被燙得蛻了一層皮,卻無法掀開衣物解釋。

而她卻捂著手哭泣不止:「娘,你不要怪姐姐,她不是故意的。」

隨后,母親的巴掌重重落下,痛斥我:

「上不得臺面的東西,給我滾回院里去,別出來丟人現眼。」

火辣的刺痛中,我看到了周玉婉得意的眼神。

那是她給我的警告,不要妄圖與她相比。

她用現實證明,我努力地跟著嬤嬤學規矩,給父母刺繡制衣,一腔熱忱想要融入這個家,不過是徒增笑柄而已。

思及此,我不著痕跡地退開一步,面上依舊謙恭:

「女兒能尋回家人心中萬分感激,近來茹素向佛祖還愿,便不耽擱母親與妹妹用膳了。」

而后,我又看向了我的父親:

「女兒遺憾十幾年來未能在雙親膝下盡孝,故而想去紅葉寺里為父親供一盞長明燈,求佛祖保佑父親仕途順遂。」

提及「仕途」二字,他眼眸動了動,沉聲道:「難得你有這份孝心,那就與你妹妹同去吧。」

上完了香,自寺中出來,周玉婉十分熟稔地靠近我,瞧著我發間的玉簪:

「姐姐這支簪子當真是好看,聽聞姐姐這些年被一個江湖郎中收養,日子過得清苦,怎么會有這等成色的簪子?」

那是師父留給我的遺物,也的確是我身上為數不多的值錢物件。

上一世她也是這般話里話外地暗示我這東西來路不正。

不過那時是在府中,她輕慢地把玩著我的玉簪,又松手掉落,清透的和田玉碎裂了一地。

我急忙推開她,去撿地上的碎片。

我不曾用力,她卻跌坐在了地上,捂著帕子開始抹眼淚:「姐姐,我不是有意的……」

我回頭,見是母親來了。

「不過是支簪子,你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你怎能這樣計較!」

……

神思已遠,我緩過神來,抬手抓住了她伸往我發間的手,用力一甩:

「夜路走多了,容易見鬼,你可莫要樂極生悲。」

「姐姐在說什么?」她眼睛一紅,「我知道姐姐不想見我,你恨我占了尚書嫡女的身份,我走便是了……」

我冷笑:「眼下周家人又不在,你這番作態給誰看?」

我欲先一步離開,卻忽而聽得身后一道冷淡而熟悉的聲音:「周大小姐好大的架子!」

仆從推著輪椅從樹后出來,那椅上之人,正是我前世的夫君,平王寧祁。

原來是他在此處,難為周玉婉演了這么久。

瞧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孔,那些恍惚的記憶又開始涌來。

那時我剛嫁入平王府,他待我極為冷淡,沒有半分好臉色。

我以為,那是因為他身有腿疾,性情孤僻而已。

我想,只要真心待人,總能盼來善果的。

半生漂泊,我實在太想有個家了。

我悉心照料,親身試藥,醫治他的腿疾。

他被安王暗算,我替他擋箭,險些喪命。

他被貶斥幽禁時,我陪著他同歷患難。

他看我的眼神里,終于也有了幾分溫情。

后來啊,前朝驚變,他率軍與安王對峙,而我被安王的母妃囚在了荒蕪的冷院。

數九寒天里,我凍得發抖,日夜咯血,一直沒有等來他。

我以為他失敗了。

直到小太監嫌惡地冷嘲熱諷,我才知道,他已經登基兩個月,還將周玉婉納入了后宮。

可笑前世今生,他都是她最忠實的裙下之臣。

從前的我好像一場笑話。

渴望被愛,從來不如好好愛自己。

我掐住了掌心難以抑制的恨意。

而周玉婉已經走到寧祈身邊,嬌嬌柔柔地開口:「王爺,姐姐流落在外多年,昨日才回到京都,禮數有缺之處,還請王爺恕罪。」

這滿臉委屈,愴然欲泣的模樣,直讓她的護花使者想掐死我這個不通禮儀教養的罪魁。

寧祁輕蔑地瞥了我一眼:「欺壓姐妹,不敬本王,來人,掌嘴。」

他隨侍的兩個仆婦上前來,欲要架住我。

我側身一避,準備動手。

忽然見一個黑色的物什滑過頭頂,直直落到了周玉婉頭上。

竟是一團淤泥,砸得她滿身污濁。

「啊!」她失態地驚呼。

后山方向跑出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

「六皇叔,是侄兒無禮了。」

那人眉眼清俊,稚氣未脫,笑得有些頑劣:「是嚴虎那混賬弄壞了侄兒的風箏,侄兒才捏了泥團砸他的,不想卻砸中了皇叔的婢女,實在是對不住了!」

先太子的遺孤,皇長孫,寧元嘉。

周玉婉臉色變得極難看。

她何時受過這么大的屈辱。

寧祁當即皺了眉:「她是周尚書府二小姐,不是婢女。」

寧元嘉恍然:「哦,原來你就是那個冒牌貨啊?」

周玉婉氣急,周家雖從未將她的身世公開,但紙終究包不住火,有心之人想知道的還是會知道。

未等她開口,少年的目光又落到我身上:「那你便是真正的周家嫡女了?」

他扭頭對著寧祈道:「方才見她惹了皇叔生氣,不如,由侄兒來替皇叔懲戒她?」

寧元嘉所謂的懲戒就是將我帶到了校場,要我頂著桃子當活靶。

我內心暗罵了一句「熊孩子」。

「只練步射未免無趣,不如,我與殿下玩個游戲。」

我接過桃子,用力往箭靶處正中擲去,果肉飛濺,桃核直直釘入了靶心。

他眼睛一亮:「原來你會功夫啊?」

「殿下見笑了。」

這些年隨師父行走江湖,多少學了些防身的招式。

他歡喜地眨巴著雙眼:「那你以后就常來東宮陪我玩吧。」

見我不說話,他有些急道:「你必須答應,我今天可是替你教訓了那個冒牌貨!」

我訝然:「難道殿下是有意為之?」

他滿臉驕傲:「我就在屋檐上,那個冒牌貨的嘴臉我瞧得一清二楚,也就我那兩個皇叔才會喜歡這種矯揉造作的女人。」

孩童心性最是率真,比許多活了半輩子的人都看得明白。

我細想了一瞬,印象中這位皇長孫是極受陛下喜愛的,前世里,他也曾是議儲的人選,只是因先太子早逝,前朝無助力,那場奪嫡才輪到安王與平王角逐。

但是無論大義名分,還是心腸秉性,他都遠比那兩人更為合適。

既然有了重來的機會,那么許多事,都是可以改變的。

周玉婉回府之后好一通哭訴。

父親和母親輪番斥我:「早知接你回來攪得我們家宅不寧,倒不如沒有你這個女兒……」

我靜默著聽著他們責罵,心底卻在冷笑,真正的家宅不寧還在后頭呢。

兩日后,父親赴同僚宴請,徹夜未歸。

之后一月,連連如此。

母親終于發現端倪,拷問了小廝之后,著人去了城郊別院,捉回來一個女子。

那姑娘名殷麗娘,原是戲班里唱曲兒的。

不過雙十年華,凄凄楚楚美人面,一身雪色緞子勾勒得身段裊裊婷。

兩個仆婦壓著她跪下,一聲巴掌響亮清脆。

「就是這個狐媚子勾引老爺,勾欄院里出來的,當真是不知廉恥。」是母親身邊的趙嬤嬤。

殷麗娘頂著半邊紅痕的臉,不屑地嗤笑:「嬤嬤倒是想勾引,只是老爺瞧不上你啊!」

「同是受著男人供養,這宅院中的婦人,與我這勾欄院里的又有何區別,」說這話時,她的目光看向了母親,「倘若易地而處,夫人家道中落被發賣,只怕混得還不如我這個狐媚子。」

母親臉色驟變,怒擲下手里的茶盞,瓷片碎了一地:

「給我壓著打!」

「誰敢,」她一把撥開趙嬤嬤的手,護著小腹,「我已有老爺的骨肉,我看你們誰敢動手!」

母親的目光凌厲地掃向她,隨即冷笑:「不知是哪里來的野種,混淆我周家血脈,給我打!」

屋子里的仆婦都擁上去制住她,板子正要落下的時候,忽然聽得外頭一道厲呵:「住手!」

是父親,風塵仆仆的模樣,想來是剛從朝中回來。

「老爺救我,夫人要殺我們的孩兒......」殷麗娘躲進父親的懷里,哭得撕心裂肺。

正屋里爭執、哭嚷、瓷器碎裂的聲音,此起彼伏。

鬧騰了一整日才塵埃落定。

三日后,父親接殷麗娘進府。

周玉婉憤憤不平:「那個狐媚子當真是唱戲的,在父親母親跟前兩副面孔。」

我低低地在她耳邊,用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論唱戲的天分,妹妹也不遑多讓啊,妹妹當年若是沒有鳩占鵲巢,如今,也該是一代名伶了。」

說罷,我不顧她在后頭氣惱,徑自回到了小院。

......

殷麗娘一早就等在了屋里。

「大小姐安。」她欠身行禮。

隔著微暗的光暈,我伸手去扶她:「恭喜姨娘得償所愿。」

抬眸對視間,會心一笑。

我救下她時,她染了時疫,被班主趕了出來。

蒼白而貌美的臉上,盡是仇怨與不甘。

這樣的人,天生就適合蹚內宅這渾水。

她本姓沈,是吳興府知府之女。

我的那位尚書父親又怎會知曉,當年江南賑災銀貪墨一事,他辦的糊涂案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因果,總是要報的。

是我告訴她,父親愛聽南調小曲,喜愛有才情的女子。

也是我,在母親捉她回府的那一日,命丫鬟向管家報了信,請了父親回來。

「假孕藥的脈象只能維持兩個月,姨娘可要早做準備。」臨走時,我叮囑她。

「大小姐放心,」她笑得勾人,「老爺雖然遲暮,可妾到底還年輕。屆時,定然會給周府上下一個驚喜。」

殷姨娘吃了小廚房送去的豆羹,腹痛不止。

父親下令徹查。

最后在趙嬤嬤的屋子里搜出了附子粉。

父親一怒之下將她逐出了府,此番牽扯出的一眾仆婦丫鬟也都攆去了莊子。

趙嬤嬤是母親的陪嫁。

母親一下子斷了臂膀,還被禁了足。

而我,終于搬出了那冷僻的小院,得以自由出府。

半月后,宮中賞花宴。

隔了一世,再踏入這片地方,心還是會痛。

御花園里滿地的楓葉,紅得刺目。

此刻尚未開席,眾世家女在水榭小憩。

有個鵝黃衫子的小姑娘向我招手:「這位姐姐,我們在猜字謎,你要不要一起來玩啊?」

周玉婉笑道:「諸位有所不知,我這個姐姐自幼流落在外,不曾通曉文墨,待會兒,若有難題,我替她答便是。」

我不去看她,只朝那黃衫姑娘走去:「借筆一用。」

落筆成畫,兩鳥一巢。

我舉著畫對著眾女眷:「還請猜一詩三百中的名句。」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可是這句?」

「不錯,正是鳩占鵲巢。」言語間,我意味深長地看向周玉婉。

她臉色刷白,目光閃爍:「姐姐,今日這樣的場面,你怎能如此不顧大局……」

聽著四圍窸窸窣窣聲議論,我知道,今日之后,流言便再也掩不住了。

既然周府有心隱瞞,那我偏要讓它曬在露天之下。

「周大小姐宮中喧嘩,是將皇宮當作了市井么?」

是寧祁。

這種英雄救美的場面,他倒是每次都及時。

「果真是鄉野長大,粗鄙無禮。」

面上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前世里他每每見我時一模一樣。

此言一出,四圍瞧戲目光從周玉婉挪到了我身上。

以他對周玉婉的維護,只怕又要尋由頭折辱我。

我先一步下拜,恭恭敬敬地行禮:

「平王殿下容稟,正因臣女曾流落鄉野,才深知民間疾苦,若非鄉野田夫種的稻米,市井婦人織的錦緞,又何來京中貴人的倉廩豐實和遍身綺羅?」

「巧言令色!」他冷哼。

我姿態依舊謙遜:「所謂禮儀教養,是行之在外,還是歸正于心?

「倘若知曉詩書禮儀,卻無憐憫眾生之心,反對鄉野百姓高高在上加以嘲弄,又算何種禮儀教養?」

此處不僅有女眷,水榭外頭的亭子里更有新科進士與言官們談詩論道,其中多的是日日上諫憂國憂民的讀書人。

我這番言論,不難引起那些個清傲言官的共鳴。

寧祁若再對我發難,便是惱羞成怒,行事無狀了。

末了,他壓著怒意吩咐仆從:「走!」

周玉婉也隨著他離開。

輪椅推過我身側時,我聽見他陰沉的聲音:「再讓本王看到你欺辱婉婉,本王絕不會放過你。」

我內心白眼翻上了天。

前世真是瞎了眼,怎么會想著和這種人好好過日子的。

筵席將開始,去往前殿的路上,有人拍了我的肩膀。

我抬頭,是寧元嘉。

「殿下有何事?」

少年頂著陽光,飛揚跳脫:「帶你去看場好戲。」

我跟著他爬上樹,底下幽會的兩人一覽無遺。

是周玉婉和安王。

「這個冒牌貨忙得很,進宮一趟,向我六皇叔訴完苦,又來向五皇叔獻殷勤。

「不過,她確實比你更適合當周家的女兒。

「為何?」

「見風使舵,厚顏無恥。」

我不由失笑,看來這個朝臣口中不堪大任的皇長孫,并非全然不聞朝中事啊。

回府之后的日子,每每夢魘中驚醒,我都懷疑自己是否在人間。

我從煉獄而來,要的就是那些負我之人嘗我所苦。

可有許多事,我還未著手開始做,便被突如其來的變數打亂了。

就在賞花宴結束的半月后,宮中來了一道旨意。

賜周氏嫡長女靜姀為平王妃。

我跪在庭院里,聽著內監尖細的聲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前世的圣旨來得沒有這樣快,上頭也并不是我的名字。

這一世,我本已有籌謀,決不會再替嫁。

可上蒼為何與我開玩笑,兜兜轉轉,好似逃不開這宿命一般。

圣旨下來的兩個月后,皇家秋狩。

皇室宗親,百官家眷皆在此列。

往年狩獵皆以安王得頭籌,而今年,某個自信滿滿的熊孩子拍著胸脯與我保證,今年取勝的定然是他。

「你暗器用得那么好,到時可別掉隊!」寧元嘉自隨從手里接過韁繩遞于我。

他今日一身勁裝,紅衣黑甲,意氣風發。

「既接了殿下的愛馬,怎好令殿下失望?」

「好!」他一手拍在我肩上,「那就兩個時辰后,圍欄處見!」

言罷,他策馬而去,留下一陣爽朗的笑聲。

我隨即上馬,往西南方向而去。

只是不出五里地,馬兒忽然狂躁起來,瘋了一樣往回奔。

韁繩勒得我掌心出血也喚不住它,一路顛簸中,我忽然意識到,這馬應是被人動了手腳了。

這本是寧元嘉的坐騎,那么下手之人,原本的目標是他么?

我大聲呼救,四下竟無一個護衛。

最后,一陣天旋地轉,我被摔下了崖。

再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一處水潭邊。

隔著一丈遠的地方坐著一人,是寧祈。

他怎會在此?

四目相對,他眼中滿是不屑與厭惡。

「就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給本王?連秋狩都跟著?」

我扶額,從前怎么沒發現此人如此厚顏無恥。

堪堪站定后,我忍著身上的疼痛,譏誚道:「腿瘸不可怕,怕的是眼睛也瘸了。」

「你說什么?」

我壓著傷口,繼續嘲諷:「不只眼瘸,心也是瘸的。」

「你敢罵本王?」他指著我,神色怒極。

「王爺這是又想掌嘴?可惜啊,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我冷笑,「當然,王爺若是想把搜山的暗衛引來,大可以繼續吵嚷!」

他今日怕也是中了暗算才會跌落在此,而布局之人這一番算計所謀,便是寧祈與寧元嘉的兩人的性命。

他眼神一凜:「你怎會知道?」

我翻了個白眼,不再看他。

總算清靜了半晌后,我聽到那廂輕咳了一聲:

「先去紅葉寺……還有宮宴之事,并非本王存心為難。你流落在外不是婉婉的錯,可自你回府后處處欺辱于她,本王自然要護她周全。」

我悠悠地走到他面前,抬手,重重落下:「啪!」

他的面上多了一道掌印。

「你看清楚了,這才叫欺辱!」

這一巴掌,上輩子就想給你了。

他驚怒地瞪著我:「你敢打本王?」

「打你識人不清,忘恩負義,將虛情視作珍寶,將真心棄如敝履,活該被人當作退而求其次的消遣!」

這話是對他說的,卻是在祭奠上一世的自己。

曾經錯付的真心,再想起,終究是意難平。

他咬牙切齒:「周靜姀,你就不怕本王出去之后殺了你!」

「王爺先有命離開再說吧!」

我微瞇起雙眼,袖中的手握緊了暗器。

此刻動手,我只怕不能將自己擇出去。

下一瞬,我疾速抽出暗器,朝寧祈的方向擲出去。

飛鏢自耳畔掠過,直直地入了他身后的叢林,隨即便聽得那叢林里一聲痛呼,有人應聲倒地。

安王府的暗衛,來得倒是快。

林中躥出來兩人,加上剛剛中鏢的那一個,尋到此處的一共三人。

人自然是沖著寧祈來的,可我已誤入局中,他們斷不可能讓我活著離開。

我只會些暗器和拳腳,眼下還負著傷,對上他們,并無勝算。

但,暗衛的身上,應是有些東西可以用的。

我用最后一枚飛鏢向其中一人擲去,那人一個凌空避過,我乘機拔出寧祈的佩劍,砍向那人的腰間。

一個火折子落下來,我即刻伸手去接住。

電光火石之間,一聲乍響,煙火升空。

這是撤退的信號。

其余各處的暗衛見了這煙火便不會再逗留,而現下正在尋找寧祈的金吾衛,定會來此處查探。

那兩人見狀,不再纏斗,飛身隱入了灌木里。

安王府的暗衛會隨身攜帶信號彈,這還是上輩子與寧祈成婚后,同他一起躲避追殺的時候知道的。

片刻后,滿山的人聲與馬蹄聲接踵而至。

「姀姐姐......」

恍惚中,我好像聽到了寧元嘉的聲音。

我想朝那金吾衛的隊列走去,卻牽動了方才打斗間扭傷的腳踝,身子不穩,將要跌坐下去。

下一刻,腰間被人一攬,落入了一個堅實的臂彎里。

抬頭,見萬千火把照亮了半邊天,也照得眼前的少年郎劍眉星目,英氣逼人。

「姀姐姐,我總算找到你了。」

寧元嘉一路上牽著馬,將我送回營帳。

后又請來了太醫,安排了宮人為我上藥,好一番折騰之后,已經是亥時了。

一整日滴水未進,此刻只覺腹中空空。

我躺在帳子里,想著白日里的種種,只覺疲憊不堪。

帳幕突然被掀起一角,撲鼻而來的香味,還有少年明朗而真摯的笑容:「就知道你餓了,這是我今日獵的!」

他走進來坐下,將兩個荷葉包打開。

是烤兔子,還有胡餅!

「我早與你說過,今年的頭籌定然是我!」他得意地取下一只兔腿遞給我。

我接過兔腿,咬了一口,滿嘴的肉香:「看來殿下今日是收獲頗豐啊。」

「那當然了!我還獵了一頭鹿送給了皇祖父,還有豹子,狐貍......」他忽而又想起了什么,眨了眨眼,神秘道,「回京那日記得等我,我有禮物送給你。」

我笑得歡喜:「好!」

三日后,我如約收到了一張赤狐皮。

通體的烈焰火紅,沒有一絲雜毛。

我戴上它的時候,周玉婉的眼睛快要滴血了。

「姐姐當真是好福氣,先有陛下賜婚與平王,后有皇長孫重禮相贈。

「妹妹可是聽說,那夜姐姐跌落懸崖,是皇長孫親自送姐姐回來的。」

此處是休憩的營地,四下里人來人往,她這番意有所指的話,正好能落入許多官眷和宮人的耳中。

我撫摸著皮毛,悠悠道:「自然是比不得妹妹,這么多年游刃在安王與平王之間,送完糕點送香囊,當真辛苦。」

「你......」她氣急,正要開口怒罵,卻在朝前頭看了一眼后,聲音軟了下去,還帶上了哭腔,「姐姐你怎么能這樣說我,祈哥哥自小有腿疾,被人欺負,我只是關心他而已。」

「我知你介意祈哥哥的身體不愿嫁他,可你也不該這樣污我清白.......」說到最后,她掏出帕子,開始抹眼淚。

我眼皮都懶得抬,就知道是寧祈來了。

「咯咯長咯咯短,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下蛋呢!」

我不再去看后頭的兩人,揚長而去,末了,留下一句:

「平王殿下若是屬意妹妹,還請早做決斷,莫要誤人誤己。」

自那日打了他一巴掌之后,我便不再怕他發難。

堂堂親王丟不起這個人,況且數千金吾衛所見,是我在崖底擊退了賊人救了他。

他若恩將仇報,便是陛下面前也是有的分辨的。

可也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日,我是對他動了殺心的。

回京的一路上,街頭巷尾童謠不斷。

真假周氏女,或將效武后。

而近來京都的梨園茶樓里,也都在傳唱著一出戲。

這戲文前頭說的是兩個抱錯的女兒認祖歸宗,闔家團圓;而后頭,是兩姊妹先后嫁入皇室,后宮干政,臨朝稱制。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戲文是杜撰,卻足以在當今陛下心中留下一根刺。

半月之后,欽天監卦象示,周氏嫡女與與平王卯酉相沖,不宜為妃。

我聽到消息的時候,悄然舒了一口氣。

如此一來,非但眼下困局能解,往后,周家的女兒想嫁入皇家的路,怕也是徹底絕了。

此番結果,不枉費我離京之前的部署。

殷麗娘握著我的手:「你這步棋還是太過冒險,你就不怕陛下為了永絕后患,殺了你嗎?」

我搖頭:「多疑是帝王通病,但當今陛下性情優柔,不喜殺伐。況且,為了朝堂制衡,民心安定,也必不會興起這捕風捉影的殺戮之風。」

前世為了寧祈,我時常入宮走動,結交后妃,打點御前宮人,對這位陛下的秉性,尚算了解。

故而,我才敢賭這一遭。

戲自然是我寫的,但其能在滿京都的梨園里盛行,也多虧了殷麗娘譜的曲,還有她昔日的姊妹們傳唱。

「只是可惜了周二小姐,皇后夢碎。」殷麗娘沏著香片,眉眼彎彎,掩不住的幸災樂禍。

我舉杯一飲而盡:「還有我的好母親,這會兒怕是要氣瘋了。」

府中出了這么大的事,自然有人坐不住了。

月余后,我的兄長周堯從邊關回來了。

他一進門,便抱起了一頭扎進他懷里的周玉婉原地轉了幾圈。

「一年不見,婉婉都長這么大了!」

「大哥,婉婉好想你!」

院子里兄妹二人親密無間,母親站在回廊上滿目慈和。

一家人當真是其樂融融。

好一番敘舊之后,周玉婉抹著眼角,哽咽著開始傾訴她的委屈。

我遠遠地瞧著這一切,不由冷笑。

前世里我與這位大哥見面的次數寥寥,印象卻極為深刻。

我困于冷宮茍延殘喘之時,曾命丫鬟去給他傳過信,求他念在血脈親情救我一命。

可他在我的病榻前,語重心長地勸我:「你若是現在出去,會影響婉婉立后的。」

周玉婉原先為安王妃,再嫁寧祁本就有違倫常,立她為后,群臣自然反對。

而我是寧祁的發妻,是他潛邸時的王妃,我活著,更加會擋了周玉婉的路。

我捂著胸口嗆咳,孱弱中,聽見他嘆了一口氣:「大哥知道你從前在外受了苦,可那也是命數如此,周家已經認回了你,你便要知道感恩。

「婉婉是我們一家人從小寵在手心的寶貝,我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你就讓她這一次,以后大哥會補償你的。」

到最后,我絕望地閉上了眼……

我的好兄長啊,上輩子既是你送我最后一程,那這一世,我自然也該有所回報的。

周堯回來的第二日,便與母親合計,再為我定一門親事。

他軍中有一位五品武將,妻子亡故,正待續弦。

「皇家退親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還連累了你妹妹,如今你年歲也不小了,不適合再待在府里了。」他站在我的屋子門口,容色嚴肅地勸我。

我請他進屋坐下,悠悠地沏了一盞茶。

「大哥的眼光,靜姀自然是信得過的,只是不知,這樣好的親事為何不說與妹妹?」

他面色一沉:「你同婉婉如何能一樣!

「你自幼流落在外,名聲本就不好聽,而今又出了那樣的事,能有人娶你便不錯了,莫要不識好歹!」

這一番訓誡高高在上,占盡道理,一如前世的冷宮里。

我恭敬地為他添茶,眉眼低垂而溫順:「既是母親與大哥做主,定然是為我好的,靜姀沒有異議。

「只是我回府時日尚短,可否待過了年關再行議親?也好在年前隨母親去一次承安寺,為府上祈福,盡些孝道。」

他見我答應,容色緩和下來,思索了片刻,道:「也罷,那你就好生待嫁吧。」

「謝大哥體恤。」

臨走前,我拿出一盒線香。

「聽聞大哥在戰場上受了傷,夜里疼痛難以入眠,這香是藥草調制,有寧神之效。」

他隨手接過:「你有心了。」

兩日后,周玉婉突然不見了。

府中出去的護衛將京城尋遍了也不見人影,眼看便要天黑,又不能報官。

直到酉時,她的貼身丫鬟負著傷回來了,帶來了一紙書信。

想要救回周玉婉,便要周堯單獨攜我去京郊以南五十里換人。

母親捂著胸口痛哭:「婉兒,我苦命的孩子!」

她走過來拉著我的手,急切道:「靜姀,你妹妹久在深閨,斷不會得罪這些個江湖人士,那伙賊人要尋的是你,她是因你才遭這罪的,你就去救她一次吧……」

雖然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但此刻望著她這般模樣,我還是覺著荒唐。

「母親可有想過,此一去,我會如何?」

「你大哥會護你周全的,你不過是去露個面,當母親求你了……」她彎著身子,哭得傷心不已。

周堯也開口了:「靜姀,母親說得對,救人要緊,有大哥在,不會讓你有事。」

我閉目嘆息。

前世的自己到底是怎樣愚蠢,才會一腔赤誠對待這群豺狼虎豹。

……

周玉婉被綁在廢棄的草廬里。

為免打草驚蛇,隨行的護衛都沒跟上來,唯有我與周堯走了進去。

「人已經帶來了,足下究竟是哪路英雄,可否放了舍妹?」

無人應聲。

周堯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里頭漆黑一片。

他的目光聚在前頭,卻在下一刻,被利刃刺進脊背。

「誰?」他驚痛不已,單膝跪在了地上。

我點燃了火折子,幽暗的火光照得面容仿若鬼魅:「是我啊,大哥。」

他驚愕:「是你?這一切,都是你自導自演?」

我勾唇:「過獎了」

綁了周玉婉的,是東宮暗衛。

我只是順水推舟,送寧元嘉一個人情罷了。

「你……」他掙扎著想要起來,卻渾身無力,連連跌倒。

不枉我送的線香里,加了足足的軟筋散。

我自屋子里取出事先準備好的筆墨和折子奏折:

「只要大哥上書請辭,交出虎符,另舉薦忠勇侯接任主將,今日,大哥與妹妹都會平安無事。」

忠勇侯原先太子的遺臣,不站安王與平王任一派。

周堯哼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沙場戎馬九死一生我都過來了,你以為你能威脅得了我?」

「我知大哥素來忠心,只是不知忠的是哪個君?如果陛下知道大哥在軍中與安王勾兌,結黨營私,排除異己,又會如何?」

火焰竄動,照亮了厚厚的一沓書信,皆是他的筆跡。

他滿目不可置信:「你怎會知道?不可能……」

我輕笑:「是急流勇退自行請辭,還是留待大理寺清查,大哥可要好生掂量。」

「哦,中間還有妹妹的一條命。」

……

半夜回到周府時,我身上帶了傷,周堯與周玉婉皆昏迷不醒。

大夫瞧過之后,說周玉婉只是受了驚嚇暈厥過去,無甚大礙。而周堯卻傷及肺腑,情況難明。

年關將至,兄長仍在昏迷,而殷麗娘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

府中傳言,這一胎極有可能是個男孩。

有人終于坐不住了。

臘月初,母親帶著府中女眷同往承安寺齋戒祈福。

夜闌更深,風聲凜冽。

殷麗娘的禪房里突然冒出一聲驚呼。

隨行的周家仆婦,還有寺中的師太都趕了過去。

床幃間,一男一女擁在一起,底下衣衫凌亂了一地。

住持師太大驚:「佛門清凈地,而等豈敢如此放肆?」

母親手底下的于嬤嬤率先上前一步:「殷姨娘怎能這般不知廉恥?」

「嬤嬤何以斷定,里頭的人一定是我?」話聲柔美,但見殷麗娘托著小腹,施施然從外頭進來。

于嬤嬤神色大變:「你怎會在這里,那里頭的……」

「夫人!」

于嬤嬤驚呼。

帷幔掀開一角,里頭滿面潮紅衣衫不整的婦人,正是母親。

榻上滾下來一個男人,抱著衣物想要逃跑,仆婦們瞧著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

捉奸捉到主母,場面一度好看。

亂糟糟的半夜過去之后,殷麗娘坐在我的禪房里,依著炭爐取暖。

「哎呀,令堂這出戲,可比我們戲班子的角兒還精彩。」

我剛抄完一頁經書,平靜地放下筆:「多行不義,是她自食惡果。」

今晚這個男人,原是母親為殷麗娘準備的。

只是我早有察覺,將加了料的齋飯調換了。

今夜之后,周府要變天了。

縱然有意遮掩,承安寺的事還是傳遍了整個京都。

母親被幽禁在了莊子上。

一紙休書,了結了二十年的夫妻。

殷麗娘成了府中主母。

她臨盆在即,卻連日來噩夢纏身。

父親請了術士來府中作法,那人說大少爺命中帶煞因此才沉疴難起,其命數與尚未出世的小少爺相沖,不宜同居。

父親便將兄長也遷出了府,送到莊子去休養。

殷麗娘順帶把周玉婉也捎了過去,令他們一家人好好團聚。

那夜,我坐在祠堂里喝了一整晚的酒,笑得暢快淋漓。

……

安王起兵的那日,寧元嘉一早在朱雀門設了伏。

這一世寧祁沒有我的救治,至今仍坐在輪椅上,自然沒他什么事。

寧元嘉平叛有功,又有忠勇侯力薦,被立為皇太孫。

再見到寧祁,是他命人將我綁到了祥云樓。

「你的腿竟好了?」

他緊緊盯著我,一步步向我走來:「去神幽谷求醫,試盡百毒才治好,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他走近我,抬手撫上我的臉:「不過,有你,也夠了。」

我心中疑惑他今日這番反常,卻又聽他疼惜又哀慟的低語:「我知道,你也回來了,對嗎?」

我心中一驚,瞪大眼睛望向他。

他眼中滿是懊悔與痛苦,又好像有似海深情:「你知道前世你走后的每一個日夜,我都是怎么過來的嗎?」

到這一刻,我才確定,他也有了前世記憶。

「你什么時候想起來的?」

「在神幽谷試藥的時候。」他輕輕摩挲著我的面頰,低頭靠近,「這一世沒了你,我可就沒那么好運氣了,幾次瀕死才撿回一條命」

我平靜地退開一步:「那是因為前世我替你受了百毒噬心之痛。」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握著我的手,飽含熱意,「這一世我們都還在,我們重新開始。」

我冷冷地甩開他:「你害死我一次還不夠?」

「你聽我解釋,那時我剛登基,前朝事多分身乏術,我命周玉婉好生安頓你的,我不知道你會……」

「你確實忙,整整兩個月,有空封她為貴妃,沒空管我死活。」

我面無表情地推開他。

外頭突然騷動起來,金吾衛圍了樓,寧元嘉也來了。

「姀姐姐,」少年憂切地看了我一眼,隨即舉了手里的圣旨,「陛下詔令平王即刻入宮。」

所幸我提前派人告知了忠勇侯,寧祁養私兵的事。他今日這一去,怕難以善了。

臨走時,我聽到身后失魂落魄的低喃:「我擬好了立后圣旨去找你時,你已經去了……

「是我明白得太遲……」

聲音漸遠,我已聽不清,不過,不重要了。

殷麗娘產子的那日,父親在祠堂里吐血身亡。

他是被活活氣死的。

「左右周家也不看重血緣,這孩子是誰的,老爺又何必那么計較呢?」

她抱著白白胖胖的男嬰,笑得溫柔純善。

與此同時,莊子里傳來消息。

周玉婉不堪日子清苦,縱火逃跑,卻意外燒著自己,丟了半條命。

母親變得神神道道,日日抱著枕頭喊女兒。

……

塵埃落定之后,我在屋子里收拾行囊。

外院來報,皇太孫來了。

「姀姐姐,你真的要走?」

我點頭:「師父傳我一手岐黃之術,要的是我懸壺濟世,惠澤世人,從前是我太狹隘,才會費心于平王一人。」

那日我與寧祁的對話,他都聽到了。

在他面前,我沒有秘密。

他上前一步,頎長高大的身軀落下影子將我罩住。

「我遺憾自己未能參與你的過去,但我想許你一個將來。

「姀姐姐,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他眸光溫柔而真摯,眉宇間盡是少年人的神采與意氣。

我低嘆一口氣:「殿下,你還年輕,日后你還會經歷很多人,很多事,你會結識很多同你年歲閱歷相當的女子。

「到那時,你會明白,你我之間的差距,相當大。」

他這般年紀,如何就能做下往后余生數十年的決定。

我與他之間,隔了整整一輩子。

何況,為了退掉寧祁的婚事,我早已自絕了嫁入皇家的路。

「姀姐姐,你此刻執意要走,我不強留,但我會證明給你看的。」他緊握著我的掌心,目光灼灼,真切而熱烈。

「我分得清情誼和愛意,我待你不是一時歡喜。」

年輕的儲君玄色蟒袍加身,已初顯幾分帝王威儀。

源源暖意熨帖著掌心,我垂下眼睫,靜默了半晌,竟不知該說什么。

離開的那日,尚在正月。

冬日風大,赤色的狐裘裹著脖子,才堪堪擋住凜冽的寒意。

我自丫鬟手里接過行囊,告別了殷麗娘,策馬離去。

城樓上,寧元嘉在看我。

「周靜姀,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少年清朗的聲音飄得極遠。

山長水遠,若是有緣,往后定有相逢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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