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銘作為百戲園的頭牌演員，班主梁春風有什么事，自然會先找他商量。

“近日，京城上演了一出打擂大戲，阿銘，你可有耳聞。”

賀銘微微肯首：“那兩人似乎師出同門，是名凈徐寶成那一脈的傳人。”

梁春風點頭肯定：“你覺得怎么要派人看看嗎？”

賀銘瞥了自己的老板一眼：“怎么著，這么多年，你還打算進京？”

“進京不是什么可恥的念頭，不過我早想通了，京城那三個班子，勢力已經根深蒂固，咱們如今進場，討不到什么好處。”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關心京城的動靜？”

“雖然咱們園子算得上津市的地頭蛇，可手下若無足夠大將，群雄亦將虎視眈眈，打擂那兩人中，說不定有不世之材。”

“哼，梁老板，我是哪里又惹了您了，用得著這么拐彎抹角地發(fā)牢騷？”

“我可沒有針對你，僅僅就事論事而已。”

賀銘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就事論事也好，指桑罵槐也罷，老梁，你得看清現(xiàn)實，你個津市的班子，去京城搶人，難道不怕遭他們怨恨。”

梁春風下顎翕動，似乎還想說些什么。

可賀銘卻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我早勸過你，梨園行不是靠幾招陰謀詭異就能稱霸一方的，踏實提升園子的實力，才是你這個老板該思考的事情。”

“用不著你來說教，不支持我去，一句話的事，哪需這般啰嗦。”

“得嘞，您老板，您說得算，但我最后勸告你一聲，人家若沒有惹到咱們津市這一方凈土上，你可千萬別惹事，安心當好您的地頭蛇吧。”

望著賀銘甩手而去的背影，梁春風暗自砸了下舌。

本來進京看擂的打算，也泡了湯。

…………………………

打擂是個聲勢浩大的事情，開擂前，需要將附近有名望之人，請至一室，共同商量打擂事宜，以保打擂的公平性。

酒店的包廂中，馮家班、葉家班、梨花會及其他的小戲園，各派了代表參議論。

身為當事班底的班主，蔣太云和曲恬也都出席了。

曲恬望著熟悉的面孔，上前呼喊：“師傅！”

一位亭亭玉立的男子偏過了首，瞥了曲恬一眼。

他是葉家班的二當家，也是一名當紅旦角，藝名葉云霞。

“你怎么也在這里？我記得你發(fā)誓日后不入梨園，你父母才肯允你入我門下，他二老剛剛仙逝，莫非你就忘記了誓言！”

面對厲聲質問，曲恬連忙解釋：“師傅，不是的，我只是自己開了家園子而已。”

葉云霞盯著曲恬的面龐看，眉角的確沒有最近演過戲的痕跡，便道：“咱們傳統(tǒng)手藝，也得講傳統(tǒng)規(guī)矩和道德，所謂百善孝為先，你若違背了與父母的誓言，我便不認你這個不孝的弟子。”

曲恬云：“弟子謹記。”

馮家班做為當世萬園之首，其班主馮軍華更是被推為精忠廟廟首。

當然，如今的精忠廟，已經是梨園子弟共同創(chuàng)立的、徹徹底底的民間組織。

設立的目的，是團結天下娼優(yōu)，規(guī)范行業(yè)準則，以及籌資從善，樹立梨園行的形象。

不過，能成為精忠廟的廟首的，也必是業(yè)內德高望重之人。

所以，這種大事，也得馮軍華親自出席主持。

旁人不問恩怨，所以對于于承藝和馬裕前的矛盾，馮軍華不打算插手。

而是直奔主題：“擂書已下，擂主已接，那這擂臺，便不得不打，兩位，什么時間有空？”

馬裕前直言：“我現(xiàn)在就有空！”

馮軍華微微皺眉：“打擂不是兒戲，前前后后多少人關注準備，豈能一時興起？”

于承藝畢恭畢敬道：“周五晚上是我班子開戲的時間，其他時間都可。”

“你呢，小馬？”

“我隨時都行。”

“好，那這樣，時間就定在下周六晚上。”

當事人以及蔣太云和曲恬，都點頭同意。

下面就是地點：“為防止有人說主場優(yōu)勢，這擂臺，不能設在你們兩家的園子里。那么，你們有相中的場所嗎？”

眾人皆搖頭。

“既如此，我將我家的園子，騰出來給你用吧，你們有意見嗎？”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明白馮軍華的心思。

幾十年難得一見的打擂，各方票友自然期待萬分。

那時，肯定會被抄到一票難求的境地。

而主辦方，必定能狂賺一筆。

就算最后演出砸了，壞的，也不是他們的名聲。

所以，能承辦這場演出，無疑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馮軍華提出騰出自己的園子，既賣了兩家園子的人情，又賺了實際利益，實在是一箭雙雕。

可就算眾人都看出了他的心思，縱使是葉家班和梨花會，也不會因此輕易提出反對，得罪廟首馮軍華。

所以，在當事人方面同意之后，場所也定了下來。

“接下來，就是決定打擂的題目……”說到此，馮軍華頓了頓。

他掃視了坐在兩邊的四人：“一般來說，若是兩方是同一行當?shù)模窃俸貌贿^，可選同一出戲比之，小馬，我聽過你的名字，是生行吧。”

馬裕前聞言，即使面對當世公認的領袖馮軍華，也已經沒有低下半分頭。

昂首挺胸道：“沒錯。”

馮軍華笑了笑，又望向于承藝：“而你……以前沒聽說過你，不過最近偶爾聽到了叫做‘不擋’的戲子，莫非就是你？”

于承藝撓撓頭：“嗨，票友厚愛，抬舉而已。”

“好個不擋，京戲幾百年，還沒有哪個狂妄之輩，自稱不擋，你既然獨占鰲頭，想必有些實力，真?zhèn)€不擋？”

“沒有的事，僅是各行都會點皮毛。”

馮軍華哈哈大笑：“一個‘都’字，卻是輩輩不敢妄言。”

隨后，馮軍華瞧了一眼于承藝的老板，曲恬。

曲恬被這一眼睹得不自在，不自覺扭動身軀，這才發(fā)現(xiàn)，各園老板都盯著自己，卻不知他們想些什么。

只能挺胸抬頭，強裝鎮(zhèn)定。

馮軍華收起視線，繼續(xù)說：“既然如此，也該會生行，但以你之會，比之彼專，也許有些不公平吧……”

馮軍華沉默了一會兒，對蔣太云說：“蔣公，他們都是你的徒弟，自然你最了解，要考當然你最合適，只是現(xiàn)在你這兩個徒弟分屬不同立場，你來出題，這怕這位小姑娘不同意啊。”

經過他的語言引導，眾人又望向曲恬。

曲恬有些不知所措，便向于承藝投去眼神。

見他眼神里全是信任之色，她也不猶豫：“聽老先生的，我沒意見。”

于承藝相信他的師傅，而曲恬對于承藝深信不疑，那她當然也相信蔣太云最終能做出公允的決定。

“既然這樣，蔣公，這題目，就由你來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