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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談和,不易啊

容岑受到啟發,說做就做,準備次日早朝大大實踐一番。

丞相和太傅果然都上了折子,來早朝的路上,兩人就保持著橫眼相對的狀態。具體如下:

百官悠悠進金鑾殿,聞人墨官職最高走在最前頭,陸祎官位次之略晚他半步,后者見前者是左腳先踏入的,生生頓住左腿,連忙做了個順拐,換右腳先邁。

本該文武分列,但因大部分武將都被外派在各州駐守江山,故而單純按官職大小排列。聞人墨站在百官隊列左側最前方,帝師已故,陸祎自然就在右側最前方,兩人雖齊位,可大胤左尊右卑,陸祎便稍稍往幾步,略離攝政王愈近。

甫一站定,他們就各自從鼻腔發出重重的哼聲,通報聲落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吉祥話中,兩人暗中觀察對方的反應,時刻準備著搶占先機。

高呼聲停歇,丞相太傅出列的動作神同步,趕在容岑出言之前,便你來我往吵得不可開交。

“陛下!西境一事刻不容緩啊,戰場局勢瞬息萬變,您再不下決定,下一個丟的可就不止是涼州了!”

“攝政王殿下!臣的諫言亦是向南潯借兵,但臣以為南潯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待西境事畢,就將他們困殺在那邊……”

“太傅何意?卸磨殺驢嗎?如此往后誰還再敢出兵襄助大胤?多行不義必自斃!”

“丞相不愧是一心向佛,對待敵人都這么慈悲為懷,很難不讓人懷疑是不是收了南潯什么好處呢!南潯軍衛踏入我大胤,不殺了難道留著你初一十五焚香上供嗎?”

“敵人?太傅此言真是可笑至極!農夫養的蛇都不如你!”

“謬贊了,臣可比不得丞相您老人家,皇寺活佛現世!”

容岑抬手按壓太陽穴,以標準的認真思考問題的動作陷入帝王沉思,誰也不知她藏在掌心后的臉上,連打了三個大大的哈欠。

而攝政王,他昨天下午那覺美美睡到了兩刻鐘前,已經有半年多都沒睡這么飽過,時隔多年(bushi)再次感覺今天是最最幸福的一天。人呢,心情好起來,耐心自然而然也變得極好,攝政王聽這爭執還覺得萬分有趣。

“必要時刻,采取非常手段,也不是不行。”這是肯定太傅的意思了。

陸祎秒回:“攝政王殿下圣明!”

聞人墨大驚失色:“萬萬不可啊攝政王殿下!”

攝政王點頭,隨機口風一轉,“丞相所言極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聞人墨亦秒回:“攝政王殿下圣明!”

陸祎:“………………”

這水端得,平而穩健。

陸祎不死心,都問到他向來最厭惡最不愿搭理的容岑身上了,“皇上以為呢?”

“陛下乃圣賢明主,向來以和為貴,一貫與南潯交好,定然不會受你唆使!”

“與南潯交好的是丞相吧!皇上,為君者可不能慈悲為懷。”

最后一句別有深意,是個聾子都能聽得出來他暗含警告。

容岑摸著龍頭,心知肚明自己注定當不成甩手掌柜,掃了一圈底下群臣,長長嘆了口氣:“兩位老大人皆是一心為了大胤,何必費力氣進行口舌之爭?”

“丞相和太傅各有各的道理,你們煞費苦心,朕都懂!”容岑又長長嘆了一口比方才還長幾息的氣,“朕知兩位老大人高瞻遠矚,但眼下最緊急的是如何在西凜手中保下西境,而非如何滅南潯。”

“這樣,口頭之言分不出個高下,不若還像上回那般,暫時委屈兩位老大人進大理寺獄住幾日?待朕想出萬全之策,再請兩位老大人回歸朝堂……”

容岑滿面不忍,頗有種“家中新喪重孝在身,即便悲痛欲絕但還是強撐著站出來,給因雞毛蒜皮小事兒大打出手的鄰居主持公道”的意味。

“大理寺卿何在?”她喚。

“臣臣在!”

李煥哆哆嗦嗦出列,勒緊褲腰帶,大氣不敢出。

夭壽哦,這兩尊大佛回回來他大理寺,上次愁得他頭發都快沒了。住進去吧,待遇不能太差會得罪人,也不能太好否則不像犯人影響不好??蓡栴}是,丞相和太傅本來就不是犯人啊!

咋就不能給他倆關到刑部去?

想到這,李煥悄咪瞪了眼站他一旁的刑部尚書。別問,問就是羨慕嫉妒恨!恨他無事一身輕!恨京中無命案使他勞累!恨他年輕有為頭發濃密!

這個臣子慣愛發神,容岑叫喚他數遍,都不見回應,“李煥?”

“在在在!臣在!臣一時恍神,陛下恕罪!”李煥跪了。

“……”

這一時未免也太過于久,容岑都不記得自己要說什么臺詞耍什么威風唬人了。

輪到李煥惴惴不安,“陛下?臣愚鈍,還請陛下明示!”

要他怎么做,說清楚點啊。

“咳,”攝政王突然秀起存在感,衣袖一揮,“現在就把丞相和太傅帶下去吧,好好安頓到大理寺獄,正好近來京中無案情,李大人可要悉心照顧?!?

“這這……”李煥兩股戰戰,求助地看向陛下。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有皇帝三天兩頭關丞相和太傅進地牢吧!

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攝政王話雖如此,但還沒有宮人或侍衛進來押人,金鑾殿內外的人都在等皇帝下達準確命令。

容岑很艱難地做到了不笑場,她緊緊抿嘴,繃直雙唇,面如一塊木頭疙瘩,剛抬起胳膊佯裝欲揚手喚人帶下去,就聽群臣如驚弓之鳥般紛紛跪下高呼——

“陛下使不得啊!丞相年事已高,舊疾初愈,那大理寺地牢年久失修陰暗潮濕,輕易住不得啊!上回丞相從大理寺出來就廢去半條命,若再進去怕是會舊疾復發,令丞相性命堪憂啊!”

“攝政王殿下您可勸勸吧!太傅乃大胤肱股之臣,豈能因皇上一時兒戲屢次入獄,皇上不高興了就把人關進去,皇上發泄完惡氣就把人放出來,這不是將太傅當猴耍嗎?將太傅大人的顏面置于何地!今日皇上能如此對待太傅大人,他日皇上恐怕就會以同樣的法子對待攝政王殿下您?。 ?

容岑:“……”

聽聽,罪過可真大啊她??伤髅鬟€什么話都沒說呢。

眾臣你一句我兩句他三句的求情中,聞人墨默默后退了兩步,“陛下,臣這老身子骨實在是經不起折騰,今兒就不去大理寺做客了?!?

“臣也年事漸長,就不勞煩李大人招待了?!?

陸祎比丞相少退一步,他昂首挺胸看著對方,同樣沒硬撐住,卻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就似一只好勝的白毛大公雞。

“如此,大理寺卿也歸位吧?!?

容岑欣慰笑笑,這才乖嘛。

“謝陛下,臣遵旨。”李煥退回去,大松億口氣。

安全了安全了安全了!

上次關這兩尊大佛,累得他不行,雖然事后太傅暗中給了他幾箱元寶,但撫慰不了他內心深處的痛與疲憊。那幾日過得煎熬,時間比他這半生都漫長,不知少了多少同夫人親熱的好時候!

“既然兩位大人的爭議已經和平解決,那朕就說說自己對西境一事的想法。”容岑摩挲著龍頭,正色道:“大胤積貧積弱,糧草短缺,兵力不足,抵御外患,向鄰國借兵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西凜是心頭大患,但諸位不要忘了,南潯一直有揮師北上吞并大胤的狼子野心。前有狼后有虎,除了迎戰別無絕佳之計,但大胤打不過,亦打不起。因而,朕以為,首選談和,其次調兵馳援西境,借兵乃最次之法,不到萬不得已之際,不可借兵?!?

“大胤子民的安危,應由大胤軍衛挺身而出去守護,而不是躲在龜殼里,向別國尋求幫助!這泱泱大胤,是我們自己的國家,我們不愛,誰愛?皇室雖姓容,但大胤江山卻不僅僅姓容,它還姓丞相的聞人氏,姓太傅的陸氏,姓朝廷百官軍中將士的冉、百里、辛、陳、邵……天下之大,姓氏數百,稱之為百姓。那何為百姓?黎民蒼生,就是百姓!”

容岑牌雞湯已燉熟就位,只等朝臣們噸噸噸灌下了。

她說得口干舌燥,自己都一股熱血涌上心頭,就不信這幫子把忠君愛國吸煙刻肺的大老爺們不迷糊。

飲茶的功夫,攝政王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朝她豎了個大拇指。

容岑淡然收下,深藏功與名。嘖,她就是這么一個淡泊名利的大好人。

“陛下,西凜兇猛好戰,他們詐敗退出百里又卷土重來,應是決心要吞占涼州,且有意一舉攻下西境,談和……恐怕不易?!?

丞相憂心忡忡。

兩朝元老聞人墨,歷經三朝,在丞相之位穩坐十幾年,自然清楚借兵之弊。但別無他法啊,談和不是沒想過……好吧,他確實就沒想過談和。不現實!西凜那是能動手絕不動口三大五粗的游牧民族,能直接搶的東西絕不伸手問誰要,就這樣的國家,和他們講道理是說不通的!

“攝政王殿下,您瞧瞧皇上在說什么孩子話?跟西凜談和?也不問問,西凜能稀罕嗎?!老臣活了幾十年,幾十年都沒聽過這種笑話了?!碧嫡Z氣譏諷,“再者,皇上談和能給西凜什么?莫不是要將公主許出去和親?”

此言一出,金鑾殿炸開鍋了。

陸祎還在慢悠悠分析:“大胤皇室統共就四位公主,三公主早夭,二公主去歲因宮中走水沒了,只剩下長公主和四公主健在,然長公主身有缺陷,想是不符合,那就只剩孟淑妃膝下的四公主了?!?

話尾,他語氣銳利起來,“可四公主如今才堪堪九歲,那西凜王早已年過半百……親手將骨肉血親推入泥潭,皇上如此狠心,不愧是皇上。這樣看來,三公主不是命薄早夭,是福厚啊,早早去了就不必活到今日遭皇上這份罪?!?

“太傅!”熙王忍了許久,聽聞他提起明昭再也忍不住,眼眶發紅,急急出列,發言制止,“陛下并無表達此意,太傅何須如此?!”

若容岑想,高低能治陸祎一個大不敬之罪。

但看在瑾瑜的份上,勉強再放他一馬。

她這皇帝當得屬實憋屈,所學就數隱忍最拿手,不是今天放這個一馬就是明天放那個一馬,八千騎的馬廄都快放空了。

照這樣發展,馬夫不用找了。嘖,還能省一筆銀子。

“太傅無心之言,望陛下莫怪罪。”熙王語氣還算恭謹。

自容岑“回歸正?!焙?,他便主動藏起了所有鋒芒,不爭不搶,不出風頭,好似又變成先帝還在時的那個二皇子容祝。

皇貴太妃氣他怨他,不是沒有理由的。

容岑若是有這么一個得天獨厚的優秀兒子,結果本人咸魚擺爛,她會氣得嘔血最終血盡人亡。

不對,瑾瑜擺爛對她來說不是好事嗎?

站在敵對層面來說,確實是大好事。但容岑總感覺不得勁,她不想和對方站在地堆面,也從來不曾把他當敵人。

容岑真心看不得瑾瑜那么清風霽月的一個人,孤寂落寞,淡出朝堂淡出天下人的視野。她隱隱覺得,這天下如果給他,他會做得更好……應該、可能吧?

“無事。眾愛卿有所誤解,朕從始至終都無和親之意。所謂談和,只是想通過某些條約達成停止交戰、還百姓安寧的目的?!?

滿朝文武比嗡嗡嗡的蜂窩還離譜,細碎私語聲炸得容岑頭疼。

“談和,自古都是意味著投降,皇上要不戰而降,讓大胤為別國恥笑嗎?”

“怎么?太傅很期待打仗?西凜燃起了你的斗志是嗎?那何時能帶領你的死士去西境,將西凜徹底趕到大胤三百里外?”容岑脾氣好,不代表她沒脾氣,陸祎連番陰陽怪氣真的惹怒她了。

那人卻恬不知恥,冷哼道:“同西凜談和,只會比打仗更棘手!”

他曾去過西凜,與那些人打交道,他們十分排外,尤其對大胤人,敵意滿滿!

容岑揉了揉太陽穴,略微緩和些后,接過話道:“總要試了才知道。”

她何嘗不知呢?只是一旦發生戰亂,勢必會傷亡慘重。而談和,能讓更多人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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