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的日子終于還是到了。

這日清晨，大霧迷蒙、黑云滿天。

天色微微放明，諸道行營招討使宋威，便收到哨騎探報：反賊大軍，已出現在距離沂州四十多里外的抱犢山。

確認消息無誤后，對方立刻組織六萬多官兵，分批成城，很快便在城外一片地形開闊的平原地帶，布好了軍陣。

“各鎮節度使、都知兵馬使、都虞侯，都聽本官號令行事！孰敢不從，立斬！”

不得不說，杜威此人，雖然生性狂傲，但在帶兵打仗方面，確實有一套。早在唐懿宗咸通年間，對方便參與平定過著名的“龐勛之亂”，算得上久慣軍旅。

由于官兵的規模龐大，為了避免兩軍遭遇，賊軍被嚇破膽子，不敢接戰，杜威于是將六萬大軍分作兩陣。

兩陣大軍，一前一后，彼此相距二三里，以快馬傳訊，每陣又分為:中軍、左廂軍、左后廂軍、左虞侯軍，右廂軍，右后廂軍、右虞侯軍，共計七部，每部三到四千人。

這是唐代大軍團作戰時，一種標準的展開方陣。

一旦前陣大軍與賊軍交戰上手，不管是優勢還是劣勢，后陣的兵馬都能快速投入支援。

只可惜，秦衡從乾封帶來的三千士兵，因為是當做預備隊使用的緣故，因而被宋威放置在了后方軍陣的左后廂軍位置，注定沒辦法親臨一線。

“哇……公子，想不到官兵居然這么多人，就是來再多反賊，只怕也不是對手。”

以前的楊蕊珠，一直以為狼虎谷兵馬上萬，在泰山一帶呼風喚雨，很了不起。

直到今日，看見眼前六萬多官兵，人人刀戟林立、甲胄儼然，浩浩蕩蕩地鋪滿了整個大地，對方才意識到自己以前的想法多么幼稚。

一旁騎馬的張居言，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馬槊，恨恨道：“人多有什么用，咱們連上陣的機會都沒有。”

周邊士兵聞聽此言，臉上皆布滿失望之色。

大伙之前在乾封訓練了那么久，流了那么多汗，如今好不容易上了戰場，自然還是想表現一番的。

秦衡嘆了口氣道：“這樣也好，如此規模的大戰，不管是你們還是我，都是頭一回參加，誰也不知道該怎么打。正好，就讓前面那些官兵打給我們看，我們在后面觀摩便是。”

“嗯嗯，對，公子說的有道理。”楊蕊珠聽了此話，也不管對不對，立刻出聲附和。

其他人仔細想想，也覺得有道理，原本沮喪的情緒，這才慢慢回復。

…

紅日初升，沂州城外的濃霧，漸漸散去。

年久失修的官道畔，八萬多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反賊士兵，在各自頭目的驅使下，艱難地邁著步子，疲憊不堪地行進在前往沂州城的路途中。

這些士兵，除了少數是從濮州就開始追隨王仙芝主動造反外，其余大部分都是被裹挾進來的良民。

從濮州行至沂州，眾人一路少說走了五六百里，動輒挨打受罵，可謂是苦不堪言。

“大王，不好了，斥候來報，前面發現官兵大隊人馬！”

“多少？”

“只怕，只怕不會低于兩三萬人。”

“什么，有這么多？”

聽罷手下傳來的消息，反賊首領王仙芝，不由得緩緩勒住韁繩，停下馬，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猶豫了片刻，對方忙轉過頭，同身旁一位年近五旬的大漢商議道：

“巨天，咱們一路走來，何曾遇到如此多的官兵，只怕官府這回要動真格了。”

王仙芝身旁這大漢，生得膀大腰圓、面如金紙，吊梢眼、鷹鉤鼻，一雙濃眉鋒利如劍，遠而望之，殺氣騰騰。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歷史上大名鼎鼎，以人肉充當軍糧，從山東一口氣殺到廣東，殺穿大半個中國，后來直接殺進長安城，“天街踏盡公卿骨，內庫焚為錦繡灰”的農民起義領袖——黃巢。

巨天是其表字。

聽方才王仙芝話中之意，隱隱有畏懼官兵，打算撤退的味道。黃巢立刻沉下臉，故意加大聲音，訓斥道：

“大哥說的什么話？我等跋山涉水，費勁辛苦才到得沂州城下，如今遇到官兵，一仗不打便退走，豈不叫一同起事的弟兄心寒么！”

“那依你的意思，該當如何……”

王仙芝聞言，頓覺顏面無存，心中氣憤至極，但又不敢和黃巢翻臉，只得硬著頭皮反問。

與官府的尊卑有序、等級森嚴不同，反賊們向來奉行叢林法則。誰的拳頭硬，更能打，誰便更有說話的資格。

王仙芝雖貴為首領，然而賊軍自從舉事以來，幾次攻城拔寨的大戰，都是黃巢及其親信沖鋒在前，對方在軍中威望很高，哪怕故意出言沖撞，王仙芝也只能強忍下來。

“官兵哪里都不去，偏偏守在這沂州城，定然是有備而來，這個不用說。”

針對王仙芝的詰問，結合先前斥候帶回來的情報，黃巢很快便為全軍制定出了作戰方案。

“既然如此，我等不妨先以弱兵上陣，引誘對方追擊，然后再以強兵勁卒埋伏在后，屆時官兵一旦中計，陣型必定混亂，我軍趁勢回擊，必能取勝！”

要說黃巢此人，雖然生性殘忍、殺人如麻，但和歷史上那些目不識丁、有勇無謀的義軍首領相比，對方還真算得上是文武雙全。

事實上，對方出生于山東曹州一戶家境殷實的鹽商人家，自幼便精通武藝，能騎馬開弓，五歲時便寫出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這樣的絕句。

只可惜如此人才，幾度入長安參加科舉，都未能高中，后來會起兵造反，也就不足為奇了。

…

“哈哈哈，果然是群草寇，這副寒酸模樣，怕不是來打仗，是來討飯的吧？”

“就這么一幫人，居然能肆虐數州之境，殺死上萬守軍，真不知道以前那些飯桶是怎么打的。”

另一頭。

早已布下軍陣，等待反賊到來的唐朝官兵將帥們，原本心中還有些忐忑不安。

待遠遠望清楚對面的敵人，不過是些甲胄都沒有的老弱病殘后，幾個藩鎮節度使、都知兵馬使，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兒郎們，殺敵建功的時候到了！”

招討使宋威本就輕敵，此刻發現賊軍兵馬羸弱，心中更是不把對方放在眼里，居然連弓箭也不放，便直接命令兩翼軍陣的士兵，發起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