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生長著一朵花。
春天還沒有從土質里真正地探出粉面,夏天已經蠢蠢欲動了。我想說,那季的少年呀,你背后已經沒有了葡萄色的云霞和絳紫色的霧靄。
這一切消失得那么逼真!我們都喜歡的鮮橙色指甲油,如今靜靜地躺在那個木匣子里,桃木梳子,卡通發卡,還有那一張沒有完筆的素描畫。
空氣里,只有刺鼻的丙酮味撲棱棱地蔓延。那時,想你的剎那還可以大把大把地把辣椒塞進嘴里,然后臉蛋彤紅著,流淚不止;現在不用再這么遮掩了,心痛的氣流張牙舞爪,呼吸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流淚了。
我在通往夜色的火車上,輕輕撥動你留下的那一串號碼。空洞的聽筒,再也聽不到你熟悉的聲音。我知道,空號也罷,停機也好,這個季節,煙花碎了不止一次,沒有游人肯為它動情了。它慟然,凄冷,最后和你的影子一樣,遙遙無期。
窗外的黑暗沉默得像一首被丟棄的詩。
我把指甲油干涸的瓶體從緊握的手心里拔出,那整飭得有條不紊的過往,就這樣點點滴滴流盡了。朝思暮想的那個年紀,似乎每一座城池都是連接著血脈的,我們可以很遠很遠地看到對方的笑容,看到你我被陽光吻過的汗涔涔的臉頰,看到彼此的格子襯衫和藍色運動褲。
然而,我們終于還是被朝思暮想嘲笑了,像一只被拔光了利刺的刺猬,躲閃著這個塵世的重重危機,很累很累。
曾經多次想過屬于我們的未來,站在青春最優雅的一角,遠離時光的矚目,可以對琴對弈抑或可以你彈我聽。但原來,我們都活在時間的中央,都在針尖與麥芒上跳舞,年少的想法是那么的孤僻和得不到認同。
還有我們的夢想,還有懵懂的情愫,花一樣的心事。
我們終于明白了該怎樣與流年妥協,再也不是較真的年紀了。梔子花散漫地落了一季,瞧見的時候我幾乎沒敢相信,這就是我們灼燙的年華。相識的時候,你有一首歌唱給春天;相別的時候,這個春天卻耳目閉塞。
也許,就此我們便會相念一生,像繾綣在花叢的兩只枯葉蝶,執著而深切。花會落,花會在生動的浪漫里且行且止。這一季以后,一切就頹唐了,萬間廣廈的燈火猶如魅影,在想念的心里,你的眼睛,你的睫毛,你的聲音都不再熟稔。
我忘卻了有過多少這樣的漫漫長夜,思緒在狹窄而逼仄的幽暗里摸索前行。自己的心思都是那樣小心翼翼,怕被突然來臨的晨曦遮住眼睛。沒有視力,我就再也瞧不見這一切了,瞧不見黑暗帶給我的智慧和勇氣。
你記得年少的櫻花洇濕了我們多少渴慕的神色嗎?現在櫻花殘落,點點滴滴,而我在這敗落的滄海桑田里撐開手掌,我觸摸到了花雨的溫度,冰涼沁心。這是我一個人的感覺。是啊,一個人,一個人是多么巨大的災難!
走出夜色,黎明的冷風迎面撲來,我不知道該往哪走。這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被風雨侵蝕的路標病態橫生,曾經它為多少的迷路者無私奉獻過自己的青春,如今半世華麗,半世凄迷。鐵軌旁的紫色突兀地蔓延著,我知道那仍舊是思念的顏色,霧氣氤氳,可又那么清晰。
現在,我在一個充滿希望和失望的城市,×街×路××巷。這是多年以前,你臨走時留下的地址。你會在開門的剎那,突然驚訝嗎?你會在驚訝里,眼淚肆虐嗎?這其實是我不想看到的結果,無論時光給了我們多少憂郁和滄桑,我們都不會流淚,不是嗎?
我輕輕地敲門,開門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我急忙向她打探你的消息,可是她滿臉狐疑地看著我,然后搖頭。我想她是對的,茫茫人海,誰又能記得自己見過多少這樣的面孔啊!你的照片是十年前的,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于我。
我抬頭看看天,這不是雨季,艷陽正投下刺眼的光芒。這個城市的一切都匆匆的,像我們彼此錯過的年華一樣,沒有休止符。我想不到該用怎樣的心情去探究這一切的旋律,悲傷抑或自嘲。
火車駛入夜色。
在離開這里的前一刻,我把一顆花的種子埋葬在鐵軌旁的石縫里,一同埋葬的還有青春,還有青梅竹馬的昨天。最后這個城市送給我一首歌,可惜不是你。
我知道,我們一樣,心里都生長著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