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簽里的陽光,回憶像電影一樣開場
坐在講臺上準(zhǔn)備教案,孩子們的呼吸平靜得像十六的月光。不經(jīng)意,一個孩子細微的動作劃破了我的視線。其他的孩子都在認真地完成作業(yè),只有他在不停地晃動手里的一張小紙簽。坐在他旁邊的女生嫣然一笑,桃紅粉面像葵花汲取了陽光般燦爛。
我不忍打破這種寧靜,但又不禁想起了薔薇盛開的那一年。
那正是青春泛濫的年代,蒲公英被涂成七色,漫天紛飛。月光流瀉,放了學(xué)的校園活脫脫像一個集市。記得那時,天空中的星星很少,他們寧愿找一方靜謐的圣土安睡,也不愿被一群瘋了頭的少年吵成大頭翁。
無論白天還是夜晚,天總是瓦藍瓦藍的。
同樣一個瓦藍的傍晚,我遇到了他。一個除了神話傳說里的白馬王子能與之一搏,其他的都無法與之媲美的輕狂少年。他在勁爆的迪廳開場樂中,熟練地跳著花樣百出的街舞,每個都是招牌動作。
不知舞者如何,碰巧路過的我只覺得世界在暈眩。然而每一個動作謝幕,都會招致無數(shù)蜂蝶簇擁般的狂歡與喝彩。早在以前,我就知道“瘋狂”這一詞的特殊含義在于它非同尋常的魅力。然而百聞不如一見,那年的女生都像自由女神高擎著火炬一樣,朝著埃菲爾鐵塔瘋狂拋射媚眼。
二、只是自由女神很多,而鐵塔就他那一座
那晚的螢火很溫柔,也不知道它們是從多遙遠的幽藍花田,比肩漫過老式的地鐵,或者漫過一家咖啡店,漫過一座主人忘記關(guān)門的花園,然后出現(xiàn)在校園。螢火像月光一樣纏綿,月光像螢火一樣蔓延。
他把頭部近地,做著三百六十度的連環(huán)旋轉(zhuǎn)。站在旁邊,我仿佛感覺,他臉上的細汗正如月光朦朧的輕霧在揮香灑芳。一個女生大喊:“馬特帥,你的手機響了!”
他叫馬特,大多數(shù)頭上扎雞尾辮的女生會曖昧地喚他“馬特帥”。不幸的是,他手機地震的時候,我正處在震中位置,他一個陀螺式的動作收了場,然后五指一揮:“美妞,幫忙!”
我指指自己的鼻子,看著眾人的目光像在我臉上找到了磁場一般呆滯著,于是很尷尬地拿起他手機準(zhǔn)備送過去。他的手機鏈?zhǔn)且欢渌』ǎК撎尥福袷俏叶啻卧趬糁幸姷降墓帕_馬圣王拇指上的水鉆一樣。
但是松開手的時候,手機很圓滑地掉在地上,而不是他的手心。在眾人千奇百怪的目光劍鋒里,我本想會聽到他的一句輕狂的謾罵或者一句簡單的嘲笑。但是,他沒有,結(jié)果只給了我讓全世界終結(jié)的十個字:你像一朵薔薇一樣可愛。
“薔薇?可愛?”
在像細雨般斜織的花樹下,陽光東躲西藏。他把大捧的米花塞進我的懷里,然后把一副耳機拉成長長的兩條白絲分掛在我們兩人的耳蝸。那段靜謐得像潭中明月,又湍急得像激浪一樣的旋律,在輕扣著兩個世界的心扉。
此后,他習(xí)慣在垂柳蔭下等我。零下二十?dāng)z氏度的寒流躲避著零上四十二點五攝氏度的體溫,然后化為一串長長的氣柱,暖到彼此的心房。他老愛捧著溫暖的豆?jié){,然后看著我奢侈地喝下,再找出一塊繡了薔薇花的手帕替我抹去嘴角的殘留。
那塊繡著薔薇花的手帕,有薔薇花一樣的芬芳。
三、然而,豆?jié){是別人的,薔薇花也是別人的
冬夜飄雪的第二天,他向我道白了心中的想法,原來他一直喜歡的是我的閨蜜林一然。
那年里的很多很多事,搞得我紛亂了每一條頭緒。他時常坐在我身旁談他遇到茉莉的那一年,天也一樣飄著雪,街上的行人都循規(guī)蹈矩地趕往目的地,只有她一個人在雪地里起舞,像一只清純的白天鵝,像一位銀裝素裹的九天羅仙。
他每講一個奇遇,我都自然而然地把主人公安置成自己,卻從未想過,我的多情里,輾轉(zhuǎn)的竟然是另一個人的影子。
他不知道我是花蘇月而不是林一然,我有自己愛的權(quán)限,但卻丟失了自己愛的權(quán)利。我會自然而然地接過他每一個溫暖的問候,而他卻難以窺探這問候背后是對另一個人所懷揣的情愫。
流年里的每一輪明月都會變成一柄寒光閃閃的刺刀。我在惴惴不安地傾聽著月光傾瀉,卻沒有感覺到海角天涯正在山崩地裂。
他愛上林一然的時候,我正以一朵“可愛的薔薇花”的身份出現(xiàn)。那時,我整天陪在他身邊,卻不知道她的容顏可以侵略整個冬天。
四、被茉莉遮擋住的薔薇,眼淚一顆一顆下墜
畢業(yè)前夕,他依舊按部就班地給我送奶茶,送豆?jié){,可這些都是雙份。我在心里感覺所有的重量都墜落在林一然的那端,我的豆?jié){面容憔悴,我的奶茶索然無味,我的薔薇形容枯槁,我的手帕容顏蒼白。
我試圖問他,你知不知道薔薇也喜歡陽光。
他眉開眼笑,當(dāng)然知道,世界上沒有什么花是不喜歡陽光的。可是,向日葵陷得太深,葵花貪得最甚,茉莉卻不驕不奢。
她就是那朵不驕不奢的茉莉,而我是那朵陷得太深的薔薇。
我忽然想到,他手機的那朵水晶花原名叫作茉莉。
他始終沒有明白薔薇喜歡陽光的含義,只是把大大方方的一個笑容歸還給寧愿躲在無人角落抽泣的冰心。他一直在追逐著茉莉,為她添光施肥,后來,茉莉也就喜歡上了陽光。
不知道他到底是否明白,他曾經(jīng)在世界的一個角落把全身的余熱灑向了一朵呼吸微弱的薔薇。那年畢業(yè)時,我送給他一張很精致的紙簽,上面手工做了一朵沒有葉子的薔薇,他說很好看,這是你做的嗎?
我微笑著向他點頭,卻要背對著他,偷偷地擦干眼淚。
五、我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找回了自己
十八歲的天空,風(fēng)箏飛得如癡如醉,窗前的陽光貪婪地霸占著孩子們一張張純真可愛的面龐。
那個女孩微笑著接過男孩遞來的紙簽,很焦急地皺著眉頭。
我輕手輕腳地走到她的身旁,然后用手指輕輕一點:“這個呢,叫作茉莉;這個呢,叫作薔薇!”
她驚訝地看看我,但又懵懂地搖搖頭:“老師,這是一棵櫻桃樹!”
我微笑著回憶自己的十八歲,而如今加上她的年齡才是一顆成熟的心。我今年三十六歲,一個人霸占了兩個少年的光陰。
她對著我淺淺地笑,笑容像極了一朵可愛的薔薇。
我指著紙簽上的圖畫對她說:“其實呢,這個叫作馬特,這個叫作林一然。”
她好奇地眨眨眼:“老師,什么是馬特?什么是林一然?”
是啊,什么是馬特?什么是林一然呢?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