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望歸山北山麓下……
山坡上有一座營地,但昨天黃昏時,這里還是一片人跡杳無的綠野,這營地宛似一夜之間降臨人間,而事實也幾近如此。
營地里,一群身著黑色衣衫、頭戴鬼煞面具的武士正團團集結。
正中央,有一個流蘇華蓋、雕欄玉砌的奢華高臺,臺上只見歌舞升平、鳴鐘擊磬,衣袖飄蕩的絕色女子翩翩起舞,點起的檀香煙霧繚繞……如果告訴你這只用了一夜時間就造起來的,那么你必定會說主人是個昏庸殘暴的皇帝。
雖然不是皇帝,可也差不多了,高臺正中有一把黑金色的王座上,正昂然端坐著一個睥睨天下的王者!
走近看,是一個渾身黑甲、頭戴黑色鬼王面罩的威武武士,雖然看不到真其面目,但光是看那等凌駕于一切的神態威儀,令人看了第一眼、便絕決計不敢再看第二眼,渾身透出的足以令人窒息霸氣,常人根本無法欺近十步之內……
梟雄!氣震寰宇的武林梟雄!這是對他最好的一句描述!
他的身側,十多名珠圍翠繞、嬌慵妖嬈的絕色女子,在以金銀、珠玉制成的器皿隨側服侍,只見他們個個雖然娉婷媚笑,但似乎總有些勉強,尤其是走進那黑甲梟雄時,越走近便越是低眉垂首、戰戰兢兢,生怕萬一有一絲的疏忽,就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一般。
高臺左右,傲立著最精英的十二名武士,如鋼柱般分站兩排,從身形上看,他們之中有男有女,男的寬肩窄腰、身形彪悍;女的修長曼妙但凌氣逼人,十二人全身一襲高階黑色勁裝,一看便知都是內外兼修的超一流高手。
高臺階下,還分站著三個身著黑亮衣衫的人,一個面帶白鬼面具、手握烏金劍鞘,正是那日望歸山道上,頃刻間秒殺百余條人命的絕世劍客;另外兩個相貌身形完全相同,彪悍的孿生兄弟,雙掌骨節嶙峋、太陽穴高高凸起,可見是修習密宗內功的高手,這三人顯見都是武功絕世的左膀右臂。
“啟稟尊主!特使大人要屬下帶話!”一個鬼面武士躬身道
黑甲梟雄沉沉道:“說?!?
鬼面武士道:“特使大人說,尊主您想要的東西,那寨子里并未發現,所以特使大人略感愧疚,先打道回府了,要屬下替他向尊主告罪!”
黑甲梟雄沉沉道:“知道了,還有別的事要稟報么?”
鬼面武士道:“有!負責殿后的朱氏三兄弟也回來了!”
黑甲梟雄梟雄沉沉道:“傳他們上前。”
僅僅三句話、十幾個字,然這語氣之中隱含著霸絕之威,直逼眾人眉睫!
少時后,昨晚被祈少君打成重傷的三個該組織的高階殺手,互相扶持著踉蹌走上臺階,他們所穿服飾與周圍仆眾同款,想來都是同一組織朝天宮!
黑甲梟雄見他們如此狼狽,不禁問道:“怎么?你們三個上山終遇虎了?”
朱老大陪笑道:“回尊主的話,小人們……遇上個比較棘手的點子,此人身長十尺、虎背熊腰,不過屬下三人已拼死將其殺死!”
黑甲梟雄道:“哦,聽這口氣……那你們是來邀功的咯?”
三兄弟連忙下跪、惶恐道:“不敢不敢!”嘴上習慣性地言道不敢,實則正是為此,這三兄弟多年來行事日漸歹毒且唯利是圖,但此刻被主子一語道破,而且他們的主子似乎很不喜歡屬下這般……突然!
“哼!不敢?世上焉有身長十尺之人!”尊主的語聲并不響,但這等不怒自威、字里行間滿含凜凜殺氣,卻足以震垮所有人的精神防線!所以,他輕怒之下拍案而起,王座的一側扶手被他一掌整個被震扁了!這王座乃實心黑金制成,他輕輕一拍而下,竟如拍泥巴一般!
他這一舉動后再放眼四望,四周之人除了那三個左右手之外,其他人全部丟杯棄碗、匍匐跪地,尤其是那些絕色侍女更是渾身顫抖、心膽皆裂,縱是帝王雷霆之怒,也不過如此排場而已,眼前這黑甲梟雄卻猶有過之,身旁那些侍女有的竟然嚇得昏厥過去,足見此人氣勢之霸絕!
至于眼前的朱氏三兄弟,原本已經被一個少年斗得狼狽不堪,經此一嚇更是嚇得心驚膽裂、面如土色,汗水涔涔而落。
黑甲梟雄似乎很喜歡享受這等場面,緩步走下臺,一身黑亮的鎧甲也隨著他的步伐發出“咔嘞咔嘞”的響聲,宛如發出令人戰栗的旋律一般……
他很快就走到他們三人面前站定,只見三人已經像三坨爛泥一樣,似乎扶都扶不起來了,牙齒更在打戰:“尊……尊主……!饒……饒……”
只聽一旁有人求情道:“尊主,念在他們三人一直鞠躬盡瘁,這次不過是夸大其詞了一些,就請饒他們一次吧。”
黑甲梟雄淡淡道:“饒你們可以,去把那‘身長十尺、虎背熊腰’的尸體給我找回來,否則……本座便退而求其次、看看你們三個的尸體是什么樣子的,明白了么?”他言辭輕描淡寫,可是這一句話中就包含了三條性命,人命對他而言似乎就是那么地輕描淡寫。
朱氏三兄弟驚怖之極,被人像拖死豬一樣拖下了高臺……
黑甲梟雄轉身回高臺,道:“此間事已了,拔營回宮!”
身側的那戴白面具的黑衣劍客道:“尊主,懇請屬下在此多盤桓幾日?!?
黑甲梟雄駐足轉身,緩步走到他面前……兩人都帶著面具、互相之間只能從那四個眼洞里看出對方的心思,結果就是
兩人均深不可測、誰都看不透誰。
黑甲梟雄沉聲道:“準了……不過云護法,本座想問問你,你是否認為本座這一次做得不對?又或者是你心有不甘?”
黑衣劍客道:“尊主心意,屬下不敢肆意揣測?!?
黑甲梟雄冷冷道:“很好,希望你時刻明白自己該怎么做。”
黑衣劍客未再做聲,但眼望著主人率領屬下漸漸遠離露臺,而他一人孤單落寞的身影佇立在崖邊望著天邊,任誰都覺得這是一種孤單。
與此同時,望歸山南山麓的斷崖下,小雨正淅瀝淅瀝地下著,無情地打落在一個重傷少年的身上。
“呃……噗!咳!咳!咳……!”雨水打擊下,他猛吐出一口氣!
也幸虧這場雨,把他從奈何橋邊拽了回來……他當時從斷崖上墜下去,接連摔在了幾棵崖壁的松木上,阻住了墜勢,加上那極為強烈的求生意念,雙手疾抓懸崖上的任何攀附之物,雖然未能牢牢抓住一樣、還弄得滿手血污,但總算是連滾帶爬地落到了崖底,留住了半條命……
但下墜之時,身心都會受到極大的震蕩,再加上他身軀連摔在幾棵松木上,不但摔斷了一條胳膊,還震傷了內腑,原本就受了內傷的他,落到崖底時早已接不上氣,如若就這么下去,過不了放多久就會氣絕而亡……
當時的人們恐怕還不太明白休克的意思是什么,但祈少君或許就是個命不該絕的人,又是一場無情的雨……
但蒼天看似無情卻又有情!
天幸的是,他正好是仰天躺倒,嘴又是張開著,而且正好對準了一塊正在不斷滴水的石尖下面,這無根之水直直地灌進了他的喉嚨口,把他給嗆醒了。
一切都是那么地的巧合,只要稍稍有一點兒不巧,這個故事也就結束了。
但佛陀言道:“死亡未必是終結,有時它代表了一種新的開始?!?
所以祈少君死了,但死過一次又活過來了,所以他摔下斷崖也不是終結,相反從那一刻起,他真正的人生之路便開始了!
而他自己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次的“死亡”,就此改變了他的一生!
曙色降臨,但雨仍舊未停……
斷崖下,祈少君右臂已斷,內傷又重,靠著左肘支地、蹣跚爬行了一段不短的距離,來到了崖壁下一處可以避雨的地方。
他遍體鱗傷、筋疲力盡,眼皮也如鉛垂一般漸漸在闔起來,可是他腦中卻不糊涂,他知道他一旦合上眼簾,也許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不能死……我怎么能就這么死了……”
他的確不能死,也不應該死……他從這么高的懸崖上摔下來都沒有死,那么必定有他需要做的事,所以他拾起一塊尖石,往自己的受傷部位上狠狠一刺!
“呀!”剛剛止住血的傷口登時鮮血淋淋,但流血是有價值的!鮮血洗凈了他的消沉、換來的是一股百折不屈的意志!
清醒后,他先劈了幾根粗壯的枝條、扯下衣衫布條,綁緊了自己的斷骨;而后到前面的溪邊喝了幾口清水、順手抓了幾尾魚,回到石壁下……
眼見雨勢未停,他無法取干燥木柴生火烤魚,只得生食魚肉、權且充饑。
勉強吃飽喝足,他曲膝閉目盤坐、運功療傷……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天色暗了下來、而后又覺眼皮子外漸漸變亮,而身體也漸漸恢復了元氣,初升的一道陽光正好射在了他滿是污穢的面上,他緩緩睜開了雙眼,登時整個人神采盡顯,即使是衣衫襤褸、滿面污穢也遮蓋不住那雙眼眸中透出的堅韌與不撓。
他緩緩站直、舒展四肢,仰首笑道:“今日大難不死,來日必有重生!”
還是那么樂觀,家破人亡的慘痛擊不垮他、冷血殺手的毒手害不死他,而他生死邊緣徘徊了一圈,依舊面帶笑容,不氣餒、不怨恨,這不正是重生么!
“呵呵呵,好……很好……”背后傳來輕微的語聲
語聲雖輕,但一字一字進入祈少君的耳中、聽得清清楚楚,可見發聲之人內功造詣非同小可。
“是誰?!”他一陣驚詫、四顧失聲一叫。畢竟,剛經歷了生死邊緣,如何不成驚弓之鳥?但他很快就發覺這個語聲是他所熟悉的,盡管只聽到一次,但卻令他難已忘卻……
他轉身回顧,朝著直逼下的暗處定睛一看,終于斷定了自己的判斷,果然是之前在土地廟見過的那位老道士。
他喜出望外之下,連忙上前躬身道:“道長!真的是你!”
老道士額首,低聲道:“是我……年輕人,昨夜我聞聽到這山澗里有人墜崖的聲音,后來見你爬到此處,無奈我深受重傷又在運功療傷,無法動彈,欲助你卻無能為力,不過之前的一切貧道均看在眼內……慶幸你堅強不屈,總算挺了過來……對了,你怎么也會掉下來的?”
一問到此,祈少君不免滿面神傷、悲痛之情不禁流露出來……
老道士見他必有苦楚,于是道:“你若不便說,那就罷了?!?
但祈少君此刻巴不得想找一個人好好吐吐苦水,故一邊休息,一邊將自己的生世和昨夜的慘劇,原原本本告訴了老道士,唯獨親人的姓名身份掠過不提,老道士一邊聽一邊察言觀色,時而白眉微蹙、時而展顏一笑,見這少年神光照人的眼眸中,滿含真誠,訴說是非之時又是正氣凜然,不斷額首暗贊。
待祈少君訴說完畢,問道:“對了,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祈少君躬身道:“晚輩祈少君,敢問道長道號?”
老道士掠須道:“老道玄一。”
祈少君躬身一揖道:“晚輩見過玄一道長!”
玄一道:“聽你適才所說,那天你在土地廟里等了我一整天,半夜才回去?”
祈少君道:“是啊,當時我看到神像上的那一道劍痕,心想您必是遭仇家追殺,躲到別處去了,沒想到這一等,倒令我避過了一場劫數。”
玄一沉吟了半晌,又問道:“少年人……你我素不相識又非親非故,可你連著三天都來探望貧道,還施舍了三天的食物……尤其到了第四天,你既見貧道已不在,又何以要在那里等候?還把飯菜也留在那里?”
祈少君垂首干笑道:“晚輩也不知道,只是……道長您別介意,我是見道長您這副落拓模樣,心中委實不忍,所以才……至于把飯菜留著,是心想萬一您回來了,好歹也能有口吃的、有口酒喝?!?
玄一道長沒有說話,只見他蒼老憔悴的面目上閃現出了慈祥的神情,微笑了看著祈少君,看了半晌才溫言道:“好……很好……”
至于好什么?不用多贅述,這位玄一道長乃當世高人,有何看不出來?他一定是被這心地仁善、樂天博愛的少年給打動了,遂又問道:“那萬一貧道是奸惡之輩,你豈不危矣?”
祈少君慘然一笑道:“寧人負我,我不負人……而且,若非我對道長您存了這份惻隱之心,恐怕那晚已經葬身于歸處的那場劫難了……如今逃過一劫,可見世間終究是善有善報?!?
玄一縱聲一笑道:“好!很好!咳!咳……!”
他連說了三次“好,很好”,但最后一次顯然比前兩次更欣然暢懷,因為他更欽佩眼前這少年的胸襟,雖然因為太大聲而觸痛了傷,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他笑畢,又仰首環顧了四周,嘆道:“想不到,咱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好一句“同是天涯淪落人”,這句話用在這正處于崖底困境的一老一少的身上,當真是再合適不過,所以詞句雖然悲催,但他語聲卻毫無悲切之意。
玄一又微笑道:“年輕人,請原諒老道當時對你不予理睬、還不告而別。”
祈少君謙言道:“道長嚴重了,晚輩并無埋怨之意?!?
玄一道:“說的也是……當時,追殺貧道之人正在這望歸山中,貧道顧及自身安危,也不愿連累于你,才躲到這絕壑下的?!?
祈少君道:“莫非就是那個劍法凌厲之極的黑衣劍客?”
玄一面色一沉,額首道:“他也不過是其中一份子罷了……而且此事說來話長,咱們先不談這個了,不怕你見笑,貧道此刻真有些饑腸轆轆。”
祈少君一聽此話、轉首又見已經放晴,連忙到小溪邊又抓了幾尾魚、拾了干燥的柴火,升起火堆烤魚,一邊烤一邊還在念叨:“魚兒們,今日你們雖然犧牲了自己,但卻救回了兩條性命,來生必會有好報的?!?
他在烤獵物時常常會念叨類似的話,世間生靈千千萬萬,但能有此心腸的卻不是很多,尤其是在這等凄慘的環境下便更覺得難能可貴了……玄一在一旁全看在眼里,面上只是淡淡的微笑,心中何嘗不是感慨萬千,老道長也跟著道:“救人一命,得道升天,魚兒若有志,只會感謝你?!?
祈少君抱拳道:“多謝道長指點!”
二人水足飯飽,玄一道長精神一振、繼續運功療傷,祈少君見狀,便再處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傷、而后便一直耐心坐在一旁等候……
良久后,玄一緩緩睜眼,黯然思付道:“唉,看來……這是天數……”
扭頭一望,發現祈少君正不驕不躁地盤坐一旁閉目打坐、運功療傷,心底里頓生老懷微安之感,腦中開始盤算一個驚人的決定。
“道長,您醒了?”祈少君問候之聲傳來
玄一聞聲微鄂,抬眼只見祈少君已運功完畢,笑道:“年輕人,難得你心地善良又生了一副俠義心腸,老道生平閱人無數,如你這般的卻少之又少?!?
祈少君躬身道:“道長過譽了。
玄一道:“老道實話實說,你何必自謙?”他又長嘆一聲:“年輕人,看來你我有緣……唉,人道渺渺、仙道茫茫,何況心有掛礙,如何超脫凡塵……然我行將大限之際,沒想到還能遇上你這么個不可多得的少年?!?
祈少君面色一變,驚詫道:“行將大限?”
玄一安慰道:“生老病死是自然,你倒也不必替老道難過?!?
祈少君問道:“那道長是否有什么心愿未了,不知晚輩可否效勞一二?”
玄一笑微笑道:“難得你有這份心,貧道……”
正要說什么的時候,玄一勃然變色、渾身一凜,還沒說完的話也猛然一哽!
祈少君也正想問他怎么了,猛然感到背后撲來一股徹骨的寒意!
“是他……!!”他驚付道!
“玄一道長,我總算是找到你了……”一個身著黑色衣衫、手握烏金劍鞘的身影出現在,他背對陽光凝注著二人,宛如一個令人絕望的死神黑影,他語聲冷削,但又極其平緩,令人猜不透此人來意究竟是善是惡。
玄一凄然一笑,沉聲道:“既已被你發現行蹤,貧道無話可說……想不到我玄一縱橫武林、笑傲江湖一生,而今卻死得如此不堪,實在可嘆……還有,這少年是無辜的,放他一條生路吧?!?
黑衣劍客道:“他知道的太多了,我不能違抗命令?!?
玄苦笑數聲,道:“孫孤云……你身負絕世無雙的劍法,竟也會屈從于那等奸賊的淫威下,實在是可嘆?!?
黑衣劍客孫孤云沒有回應,但是他英偉的身軀卻微微顫動了一下,正好被目光銳利的祈少君看在眼里,于是冷然一笑道:“道長,您不用求他,想您乃當世高人,死也要死得像個英雄,求這種人豈非有失身份?”
孫孤云一聽此言,冷冷道:“小子,莫非你當真活得不耐煩了?”
森冷的語聲撲向祈少君,沒想到祈少君非但無懼,還傲然道:“我都死過一次了,還怕什么?何況我也沒說錯,不是么?”
孫孤云不語,但似是在無言地問他:“此話怎講?”
祈少君見他不語,索性接著道:“數日前,你問我對你的劍法有何看法,我當時也說過能練成這種劍道的人,必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之人……不過現在看來,我是看走眼了,原來你也只不過是一個聽人使喚的小角色!”
孫孤云沉吟著:“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呵呵,呵呵……”低沉的笑聲回蕩在深谷中,根本不像是在笑,卻似乎正中他的心海。
祈少君見他木然沉醉、似笑非笑,回首對玄一正色道:“道長您放心,就算他答應放過我,我也不會走的!”
玄一微鄂道:“為什么?你還有很多事需要做。”
祈少君道:“罔顧道義的事情我不會做,不管怎么樣,要我拋下道長您獨自逃生,我是決計做不出來的!”
聞聽這少年愿和他生死與共,玄一不禁又笑道:“好……很好!”這是他第四次說,雖然語氣有高低,但對這個少年的欽佩卻都是一樣的。他又笑道:“既然如此,咱們一老一小黃泉路上也有伴了!”
孫孤云突然冷冷道:“哼,你們不用使激將法,該怎么做我自己有數……小子,算你運氣好,我想殺的人從來就沒有能在我面前出現第二次的,不過玄一道長既然開口求我,我自當給個面子……趁我還沒后悔,快快離去。”
誰知祈少君卻冷笑道:“你好像沒聽明白我剛才的話吧?一,我不會獨自逃生;二,沒有人來求你,道長不會、我也不會!除非你恭恭敬敬地自行離開!”
孫孤云道:“小子,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我說話!”話未說完,只見一股凌厲森冷的殺氣直迫而來!祈少君一陣驚怵,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但他必須挺住,因為眼下生死存亡一線,比起明著打斗更考驗人的意志!
他極快地克服驚懼,輕哼道:“那請問你對我說的話又有何看法?你要殺我們的話請盡管動手,但是要求你……哼,想都別想!”
孫孤云如劍神的石像般傲然佇立著,詭異的白色面具傲然對著上空,觀之令人望而生畏,祈少君和玄一也是一動不動地蹲坐著,表面雖泰然自若,但兩人的心頭何嘗不是忐忑不安,也許他們都非畏死之人,但真正面臨這等生死一線,尤其是這樣靜得令人恐懼的時刻,誰的心能完全平靜?眼前這冷酷無情的劍,隨時都會刺入他們的咽喉!
但是過了半晌,孫孤云居然又似笑非笑地笑了幾聲道:“好,很好……”
他竟然也說了一句“好,很好”,彼此水火不容的兩方人,居然對同一個素不相識的少年予以同樣的評價,實在不可思議!只聽孫孤云道:“小子,你果真有膽色……如果你剛才真的丟下玄一獨自逃生,我可以保證……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說到最后時,他的語聲冷如霜刀,顯見此言非虛!
祈少君驚付道:“果如我所料!他怎么可能輕易放我走!”口中卻問道:“言下之意,你現在一定不會殺我了?”
孫孤云道:“既然聽得明白,就別再問……趕緊離開。”
祈少君卻道:“縱是要走,我也一定要帶道長一起走。”
孫孤云冷哼道:“好大的口氣?!?
祈少君道:“我是為你好,我們兩個你都不能殺?!?
孫孤云有些啼笑皆非,道:“是嘛,說說你的道理?!?
祈少君道:“你上次說過,你的劍只會殺三種人,一是你想殺的人;二是值得你去殺的人;三是對你不利的人……這是你的原則,對么?”他故意加了“原則”二字,但孫孤云似乎未曾留意,只道:“不錯?!?
祈少君一邊踱步、一邊言笑自若道:“那么道長如今傷重,他絕無可能對你不利,這第一種人先排除了;第二種,值得你去殺的人……倘若玄一道長武功全盛且絲毫無傷,那么他對你來說一定是個值得去殺、更值得尊敬的對手,可現在呢?別說他不值得你殺,你恐怕也不屑去殺一個重傷之人吧?”
這幾句話字字珠璣,直接說到了孫孤云的心坎里、令他心神一蕩。
祈少君又緩緩道:“那么第三種人……玄一道長是你想殺的人嗎?”
這個問題十分簡單,但孫孤云竟然半晌答不出。
祈少君心念飛轉,不令時機稍縱即逝,趁機搶道:“好!你不回答,我就當你默認不想殺他了……我也覺得像你這樣的人,是不會殺一個手無寸鐵、又行將就木的人的?!?
兩人木然僵立,而一旁的玄一道長心中無比地震撼,他驚駭眼前的這個少年面對如此的絕殺劍客,竟然如此泰然自若而且才智驚人!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洞悉孫孤云的心思的,也許祈少君能夠明了這種孤高劍客的心態吧,而且他質問的這三種人,也是用了一個很巧妙的順序去問對方,使得那冷血孤高的劍客心中的落寞之情急劇增加、無言以對,倘若他換了順序去問,比如第一個問題他就問對方想不想殺玄一道長,那對方的回答可就難說了。
所以孫孤云這次更如木人一般僵立了更久,似乎也是在尋思著什么……過了足足兩盞茶時辰,他才沉沉發問道:“玄一道長,請教一下……倘若我今日放過你二人,你對這少年有何打算?”
玄一朗笑道:“我必將一生所學傾囊相授,日后終有與你一戰之日!”
此言一出,不但祈少君又驚又喜;而孫孤云呢,白色面具遮掩下,始終讓人無法看清他的眉目神情,但從他的全身動態來看,似乎十分地興奮和暢懷,因為他已將周身的殺機緩緩斂起,仰天深吸一了口氣,又緩緩吐出……
“好,這個答案我喜歡……你們安全了,這是我第一次破例,也是最后一次……小子,倘若你令我失望,我會讓你死得很不堪?!弊詈笠痪湔Z帶冷削,顯是令他好自為之,因為自己放過他和玄一絕非是出于惻隱之心。
祈少君抱拳道:“多謝了!”他語聲誠懇之極,顯然也頗為敬重對方,隨后又對玄一道:“道長,您身子需要調養……我們這就山上,回歸處養傷!”
玄一微鄂,思付道:“他怎么會想到去歸處?”不過經過了適才的一場沒有刀光劍影的決斗,他對這個少年的機智佩服不已,因此對他的決策絕不會有絲毫異議,一言不發地起身、接過他為自己的做的樹枝拐杖,隨他上路……
陽光明媚、翠枝成蔭的望歸山山道上,斑駁之間只見兩個衣衫襤褸、狼狽不堪的老少,正互相扶持、蹣跚地上著山……
玄一按耐不住,問道:“孩子,你之前這么面對他,當真不怕?”
祈少君道:“怕,其實我的確一點兒把握都沒有……但這等情形,索性置之死地而后生方有生機……再加上一點而運氣?!?
玄一額首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唔,有這等覺悟當的是難能可貴?!?
祈少君道:“至于我為什么言辭鋒利地蔑視他……施激將法倒只是其次,重要的是,我覺得那孫孤云能練成那樣的劍法,他的心早就不具備人性,既然不具備人性,就不會輕易有喜怒哀樂,所以對他動之以情那是白費心機,同樣的,我對他言辭相激,哪怕就算再輕蔑十倍,他也不會被激怒的,如他這般的人,劍不會輕易出鞘?!?
玄一未說話,但顯然極為認同他的話……
他又道:“那你現在真的打算帶貧道回歸處去修養?”
祈少君道:“那還有假?不然就不叫‘歸處’了?!?
玄一怔道:“你不是說那里已被朝天宮……滅頂了么?”他哽住了一下,因為他實在不愿令剛遭受滅門之痛的祈少君更增傷懷,可祈少君卻果斷選擇回到那里,豈會沒有心理準備,只見他笑道:“所以那里一定最安全!”
古有明訓:最危險的地方就最安全。玄一思慮一瞬,又問道:“老道還有一事不解,適才你為何要當著孫孤云的面吐露你的意圖和行跡,你不怕他回去告密?”
祈少君道:“他不是說我們已經安全了么?!?
玄一道:“你就這么相信他的話?”
祈少君笑道:“一點也不相信,但我卻相信我自己?!?
玄一陪笑道:“哦,此話怎講?”
祈少君:“他剛才沒有殺我們就是最好的證明,以他這么孤傲自負個性,是不屑去做告密這等下作勾當的,退一步說,就算他回去告密,他的狐朋狗黨只會認為他瘋了,因為誰也不會相信我竟然真有膽量回去,所以我故意告訴他要回歸處,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這樣一來,此刻的歸處最安全。”
他娓娓道出自己的智計,玄一心中感慨萬千,也不知多少次暗贊這個少年的智計膽略無一不是世間幾稀,將來無論在朝在野,皆是王侯之才;何況歸處如今已成一片廢墟,對他而言更是萬般傷痛之地,僅過了一夜,他便果斷回去面對殘垣斷壁,這需要堅冰般的毅力,但玄一看到的那張臉上,卻始終面帶微笑,如此悲慘的命運竟然打不倒他……
“哈哈哈哈!好!很好!!哈哈哈哈……!”
豪笑之聲響徹山道,這已是玄一第幾次說“好,很好”了?不清楚了,但同一句話說得越多,越顯出當事人的真誠。
二人盡管走得很慢,但終究回到了一片焦黑的歸處。
昔日的青山幽居,而今卻成了一片焦黑的煉獄,鳥語花香歡歌笑語,而今已經被蕭索和死寂所取代,轉首望見自己的竹屋,所有的花草、木偶、書籍,一切的一切都已化為灰燼。
祈少君見到此情此景,饒是他再樂觀、再堅強,也不禁淚水奪眶而出,頹然伏地,語聲顫抖:“義父……二叔……茜茜……我回來了……!”
玄一支著拐杖、默然的木立在一旁守著他,他原本想厲喝他不要那么脆弱,但轉念想到這個少年幾經生死險關,能堅持到個這步,已是萬難可貴,自然有權力宣泄一下胸中悲慟。
環目四顧,見到這被無情的烈火摧毀的家園,心中亦是既悲又憤!
“朝天宮!終有一日要讓你們償還這一切!”玄一暗恨著。
焦黑一片的家園拋棄了祈少君,但祈少君發現還是有沒變的東西初升的陽光、潺潺不息的飛瀑和溪水……
萬幸的就是,山寨的廚房由于靠近小溪、沒有遭到太大的損毀,兩人因此而有了暫時的棲身之地,祈少君收拾了殘留的干草,在廚房里鋪了地鋪。
這一晚,盡管屋外月明星稀、寧靜安詳,但兩人心中卻是思潮起伏,一個因為家破人亡,必須要收拾心情、思慮日后的打算;另一個深知大限將至,心中倒是坦然了許多,但他盤算的那個驚人的決定,卻重如山岳,所以他遲疑著久久不能入眠……
但還是因為太累,兩人最終還是均沉沉睡去。
翌日,祈少君喬裝下山添購了些食物蔬菜,順道抓了幾尾魚。
回到歸處,只見廚房內凄清無聲,哪里有玄一的身影?
“哎?道長呢?”他心中一凜,環目四顧
化為廢墟的歸處已經夠沉寂和蕭然的了,祈少君心中焦慮、一下覺得自己的心也變得一片蕭條,因為數日來,他對這位玄一道長感到說不出的親切,而親切感不正是緣份的一大因素,而此刻這位與他有緣的道長卻不辭而別了?
其實玄一并未離開,因為他眼光掃視道廚房的窗口,順著窗口看到后方飛瀑下有一個個襤褸的道袍身影,正倒背著手卓立在小溪邊……
他心中一喜,一掠而出道:“道長!”
玄一沒有聞聲回頭,還是僵立在原地、凝視著眼前潺潺的流水……
祈少君走近他身側,溫言道:“道長,原來您在這兒。”
玄一的面色還是有些憔悴,但比起他昨日見到時已經紅潤了些許,只聽他緩緩額首道:“天氣不錯,出來走走……你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祈少君苦笑道:“我剛才看您不在,以為您不辭而別了呢。”
玄一凝望流水,道:“萍水相逢,聚散皆是緣……老道即便走了又何妨?”
祈少君喃喃道:“因為……晚輩有點舍不得您走?!?
玄一笑道:“哦?呵呵,居然還有人舍不得老道,真是難得呀!”但他隨即神色一變,面沉道:“要不,就是還記著貧道在懸崖下的話?”
祈少君知曉他指的是說“將一生所學傾囊相授”這句話,盡管他萬般期望能夠得高人垂青,但卻深覺自己無此福緣,淡然道:“前輩當日不過是應付強敵的權宜之計,晚輩怎敢奢望,但愿道長早日康復,可以找他們算賬?!?
玄一微怔一下,展顏一笑道:“算賬?算什么賬?不算賬他們就能萬壽無疆了么?閻王爺早晚會押他們下去問罪的……唉,人生如夢,倒是這溪水,即便這大火摧毀了你的家園,但是卻摧不毀著生生不息的溪流,明年的今天,這里的枯草必定春風又生?!?
祈少君沉吟道:“道長的意思是,人心不死、絕處逢生?”
玄一微微額首,又問道:“少君?!?
祈少君道:“道長有何吩咐?”
玄一道:“你過去有沒有像貧道這樣,駐足觀望這潺潺流水?”
祈少君額首道:“有……前面飛瀑旁的竹舍便是晚輩的居所,我每日都會駐足觀瀑,夜間伴隨水聲而眠?!?
玄一微愕,道:“哦,是嘛~~說說看你有何心得?”
祈少君手托腮幫子、沉吟了半晌,背誦起道家經典:“上善若水,水處下向低流,滲遍萬里、潤澤眾生……”
玄一額首道:“嗯,還有呢?”
祈少君沉吟了半晌道:“水乃世間最自然的道法,或如緞帶般纏繞,或似輕煙般縹緲,或如碎玉般飛濺,或似明鏡般清幽……但亙古不變的正是其道法,就像這河水日以繼夜川流不息,誰若是想將其斬斷,不過是抽刀斷水水更流;投石驚破水中天,但湖面最終還是會歸于平靜;瀑布奔流不息,卻誰也無力令它逆流而上!大海廣闊無邊,正如武學一道浩如瀚海?!?
玄一微微額首,問道;“唔,還有呢?”
祈少君道:“習武也是一般,武功只是皮毛招式,武道才是武之神髓,武道便是悟道!正如習劍者,真正的劍道在于劍意而非劍招!”
這個道理說出來容易,但其中隱含的哲理卻精奧之極,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習武悟道之人欲參透這天人合一之奧妙,只是遂愿者寥寥可數。
玄一仰天大笑道:“難得難得,你小小年紀居然能夠懂得這番道理!如水流般‘生生不息’,正乃道之精奧!”
祈少君似有所悟,道:“難怪,過去義父每次罰我做錯事,總罰我在這瀑布地下站樁,如此說來……”
玄一接口道:“如此說來,你義父真可謂用心良苦?!?
他又仰首正色道:“武學之道,以意為先!意乃武學之精骨神髓,至于招式和身法,都不過是皮毛法術而已!難得你年紀小小,卻能領悟武學之道的上乘妙諦,先參透天地萬物自然變化之理,那便是得通了武道之精髓,以你這般天資,再精妙的招式和身法都不過探囊取物!”
祈少君聞聽此言,心中一喜道:“道長,莫非您真的是要……”
一言未畢,玄一突然五指箕張擊向祈少君面門!祈少君本能之下舉掌護住,玄一擰指如勾抓向他右臂肩井穴!他大驚之下,玄一隨即又抓向他“曲池”“少府”,運力擰住……
過了片刻,只見玄一又是大笑一聲,心中思付道:“難道真是天意!我天命將至,竟然在此遇上此等天縱奇才!如此心性、品性、才智和根骨,俱是絕佳的璞玉,實是萬中無一!縱然時日不多,但我傾力點撥,日后必能造福武林!還有那件糾結于我心中多年的憾事,也當可交付于他了?!崩系篱L欣喜無限,而祈少君已猜到,玄一道長剛才出手不過是測他根骨,那結果顯然是可喜的。
待玄一暢懷大笑后,心中的驚人決定已定,轉身對祈少君道:“少君,你我有緣……其實老道昨日絕非虛言,倒是你,不知你是否愿意,拜貧道這個行將就木之人為師?”
祈少君大喜,立刻跪倒:“師父在上,請收弟子一……!”
“拜”字尚未說出、屈膝尚未跪地,只見一股掌風托住了他沉下的身軀!
祈少君驚詫之余、抬眼一看,只見玄一神色凝重、沉聲地說道:“少年人先別忙……你要想清楚,一旦接受了貧道的衣缽,除了繼承一身絕學之外,也將背負無盡的是是非非,江湖上的那些無情的風刀霜劍隨之而來,萬劫不復亦大有可能!這些話絕非是危言聳聽……說實話,老道欲交托給你的,是一件沉重之極的包袱,委實擔心你年紀輕輕能否背負?!?
祈少君何等心思,已然猜到玄一是要交代他一件極其重大的使命,不過若是換了數日之前,他或許會猶豫那么一下,但此刻他卻微笑道:“可是師父,您心底希望我接受,對么?”
玄一心知他水晶心肝,額首嘆道:“是啊……要不是因為深知大限將至,我也不愿……讓你這么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人……去背負那么多宿命?!?
可是,一個人如果深知自己時日無多、哪里還顧得上那么多?何況祈少君生來不信天命,此刻一聽“宿命”一詞,更是不屑。所以他正色道:“成事或許在天,謀事勢必在人,人生原本多困苦,又何懼磨難?與其認命于宿命,還不如把命運捏在自己手上!”
玄一暢懷大笑道:“成事或許在天,謀事勢必在人……好,很好!你這些話雖有悖于我道家之教義,但老道喜歡!心堅如鋼,又何懼命運多舛?難得你樣樣都合老道的脾胃!行,我收了你啦!”
他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喊“好,很好”;而祈少君也是磕了八個響頭才起身。
玄一見他尊師重道,扶起他正色道:“好!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無極門第三十七代入室弟子,是我玄一的關門弟子!”
祈少君驚愕道:“無極門?!”
聽玄一口述,原來他竟是當今武林名宿無極門的前輩高人!
無極門乃天下道門之首,初創于東漢,年代悠遠,門人以清修為主,派中武學不但集天下武學之大成,更兼天人合一之要旨!無極門門規之中還有一道嚴令:無極門人不得插手江湖紛爭,因而成為武林中最低調的隱宿;此外,無極門弟子遍布天下,雖謹遵門規不插手江湖紛爭,卻決不坐視世間不平,弟子們以行俠仗義為本,以低調處事恪守,江湖同道與百姓無不傾佩敬仰,隱為天下武林人所共仰的正道大旗!
此后每天,祈少君忙完活計,就請玄一教授武功。他天資極高自不必說,加之自幼在歸處受云鏘的教導,三歲便開始習武,武學根基極為扎實,在領悟武道精義的前提下,從拳掌到劍法、輕功到暗器,學起來無不事半功倍……而玄一也不時情見于色,大限之際得遇天賜傳人,試問誰不心懷大暢?
祈少君得窺上乘武道,欣喜難以復加,此后的一段時間里,是祈少君自傷痛下走出后最開心的日子,連日來,他醉心武學勤修苦煉,武功進境之速,連師父玄一都感到駭異。
“收攝心神,抱元守一,默念心法口訣?!毙徽虒殮狻?
“初窺本門的玄天無極功,便有如此成效,本門內功果然博大精深?!逼砩倬泄χ?,贊道。
“那是~~本門內功注重修心養性、遵循天人合一,練至化境更有永駐容顏之效,唉……可惜為師心中凡俗執念太多,比不上你玄虛、玄若兩位師叔?!彼贿吙嘈?,一邊掠著花白的須發。
“永駐容顏……”祈少君倒是記住了這四個字。
閑暇之時,這一老一少常在一起喝茶閑聊,玄一還跟祈少君講述了古今江湖上的名宿名流、奇聞異事,為他將來行走江湖增長見聞。
“碧瑤宮、廣寒境、炎帝門……從未聽過江湖上有這些門派。”這天,師徒二人閑暇時正在對弈,又暢談起來。
玄一道:“這些都是武林隱宿,別說你了,整個江湖都鮮少有人未聽說過。”
祈少君道:“師父,您說過……當今的武林,絕非是我們表面上看到的?!?
玄一道:“正是,江湖這么大,什么奇人異士沒有,武林門派也是一樣,有的名震江湖數百年好不興旺,而有的則深居簡出不問世事,但偶爾神龍隱現,也必有一番作為。”
祈少君道:“那么師父,本門又算哪一種呢?”
玄一微愕道:“呃……無極門算是介于兩者之間,更偏于隱門一類,而且不論大作為小作為一律照單全收,呵呵!三連星……收官!這局我贏啦!”
輸了棋盤的祈少君卻并不著惱,心中牢記著這些名字。
玄一又道:“尊敬武林先賢固然應該錯,但你也記住,這個武林永遠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知道嗎,天下第一大幫丐幫的新幫主,就是一位年紀跟你相仿的少年神童;還有……”
歸處的廢墟是凄清而蕭索的,但正如之前玄一所言,流水依舊潺潺、生機無限,一旁的廚房里也是每日歡聲笑語,似乎一下子沖淡了這里郁積的死寂。祈少君誠心討師父歡心,每日都是親自下廚孝敬師父。說到掌勺,那只能說上天實在眷顧即將羽化的玄一道長。
廚房里,兩人正大快朵頤……
玄一開懷笑道:“想不到啊,你還燒得一手好菜!”
需知民以食為天,燒得一手好菜的人總是比較討人喜歡的,祈少君的這一手廚藝,一生都令身邊之人贊不絕口……但祈少君只唯唯額首、毫無瑟之意,因為他是個低調之人、不愛賣弄,玄一若是知道他只有對親近之人,才會動一下勺子、吹一段笛曲,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祈少君曬笑道:“師父喜歡就好,只是現在粗茶淡飯……”
玄一道:“粗茶淡飯就燒得出這樣的味道,足見你的一份誠心。為師對廚藝雖然一竅不通,但為師一生醉心于武學,覺得做菜和練武都是一個道理,全在于是否用心,但兩者的不同點是,練武是為自己而用心;而做菜,則多數是為他人而用心……從你燒的飯菜中,為師就看得出你的一片真心實意,望你今后無論到哪里都勿忘這份心?!倍潭虜嫡Z字字珠璣,透著人性本善之真諦!
時光對于樂觀和勤奮之人而言,直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祈少君每日見天色也漸漸由白變黃、見百鳥歸林,落日余暉似乎也在敦促著他該休息了,他真希望一天能有一百二十個時辰,但玄一始終遵遵勸導他:“徒兒,練武不是為了復仇,萬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心眼?!?
清明時節雨紛紛,今日天上真的下著朦朧煙雨,但歸處已失去了昔日的綿綿意境,在寨子廢墟東邊半里地的方向,祈少君坐在祈馨的墳前。
“娘……現在,連我們的家園都……”
“孩兒已一無所有,今后的人生也不知何去何從……娘,您聽得到么?”
墓碑前的紙錢燒得很旺,而祈少君眼眸中的淚水已經無法自已,他絕非軟弱之人卻很容易流淚,尤其眼前長眠著的,是他生前的至親,思念……他思念著娘親生前對他的種種,所以每次來到墳前都是無言的淚光,而這一次他更是經歷了如此巨變之后……
掃完墓之后,他急急忙忙地趕回廚房做菜……
“師父!對不起,徒兒回來晚了!”他一掠而進!
玄一站了一會兒、伸展了一下筋骨,“是回來晚了……嗯?你哭過?”他注意到祈少君眼角上還留有一絲悲傷的痕跡。
而祈少君也是連忙擦干眼角,正待回答,只見玄一緩緩坐下,溫言道:“我明白……你剛才是去祭拜你的娘親了對吧?”
祈少君跪下道:“是的,師傅教導課業要守時,徒兒卻回來晚了?!?
玄一道:“忠孝乃人間大節,為師豈非如此不通情理?盡孝道理所應當。”
這天,祈少君研練完一招極厲害的指功,嘆道:“好厲害……”
他翹著拇指、轉身問玄一:“師父,這一招叫什么?”
玄一沒有回答,而是端坐著行功之中。
于是祈少君也坐在一旁打坐練氣,耐心等待……
待玄一行功完畢,沉聲道:“這一招叫做‘無極七絕指’。記住,這拇指一擊奪天地之造化,系生死之玄關……切記不可濫用!”
祈少君聞聲醒來,道:“弟子記住了!師父,您練完功了?”
玄一額首道:“無極門,何謂無極?無邊際、無窮盡亦無中心,武學一道便是如此等境界一般,浩瀚無邊……正所謂武無止境!少君,你的武學資質比為師預料的還要高,為師如今已將所有的武功傳授于你,日后你需要潛心修習,不出幾年,就能超越為師的境界。”
祈少君一怔道:“超越師父?不可能吧。”
玄一道:“光是這樣是不太可能,所以,為師想送你一份大禮……”他一邊說,一邊緩緩走出了廚房……
他站在蕭索的廢墟中抬首仰望蒼穹,只見暮風凄凄、暮云漸重,令人哀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他有感浮生若夢,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念道:
“唉……人生百年,一場虛空大夢,韶華白首、不過轉瞬,可今日我雖得授傳人,卻終究無法釋去心中憾事,但愿這少年能助我完成未了之心愿?!?
他心意已定,轉身踱回廚房里,道:“少君,把門關上、再挪塊空地?!?
祈少君小心翼翼地把破爛不堪的廚房門上了門閆……
玄一盤坐于地:“你過來,坐到我身前、背對著我盤膝坐好,閉目凝神?!?
祈少君對師父言聽計從,一一照做。
玄一待他坐好后,雙手緩緩升起、聚氣于丹田,原本蒼老黯淡的雙目突然精光一現,以極快的點穴法朝祈少君周身穴道點去……
祈少君陡逢突然,急道:“師父!”
玄一喝道:“不要說話,全身放松!”
玄一的手法絲毫沒有減慢,只見他先是一連串疾點下去、打通了祈少君的任脈……任脈一通,祈少君頓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順暢感!
隨后玄一又一輪點穴,打通了督脈!
祈少君受師父內力的催動,整個身軀都已經懸浮到空中,如失去重力一般翻來覆去……剛開始,他感到全身經脈痛苦難當,但他謹記師父交代,盡力放松身軀、更不運氣抵御……隨著玄一助其打通任督二脈、以及陽維、陰維、沖脈、帶脈等奇經八脈后,他由身至心漸漸地進入了空靈之境,渾身熱氣蒸騰,清晰地感覺到內力從丹田處游走于全身,說不出地舒服、無法言喻的順暢,原本緊繃的面色也漸漸平和……
最后,玄一仍舊盤腿而坐、雙手拈花指輕疊于雙膝之上,而祈少君倒懸凌空在上,天靈百匯正好與玄一的天靈百匯交疊在一起……祈少君只覺一股熱力一浪接一浪地從百會涌入體內、直灌腳底涌泉!
許久許久,直到夜色蒼茫、廟外萬籟寂靜……
當祈少君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感覺整個身子飄飄欲仙、似乎不是自己的,但是此刻他原本神采照人的雙目更是滿含精光,哪怕夜幕都無法掩住!
他亢奮道:“師父!弟子覺得渾身就如脫胎換骨一般!”
只聽身旁傳來低垂的聲音:“不錯……此刻你已沖破生死玄關……”
他立刻朝師父跪下,深深一揖:“多謝師父!”
可是當她抬起頭看到師父的時候,頓時猛然大驚!
“師父!師父……您怎么了?!”
只見師父原本已經蒼老不堪的面容,眼下更是垂垂老矣、全白的須發也凌亂不堪、有的也在掉落下來,一雙模糊的雙眼此刻已成了黑黑的空洞!
只見玄一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顫聲道:“孩子……那日在懸崖下,為師已發覺自己心脈大損,命不久矣……剛才強提一口真氣,幫你打通了所有習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大周天’,并把自己所余的功力也都傳給你了……”
“師父!您何必……!”祈少君涕泗交頤、扶住玄一已經無力的老軀,他此刻恍然,師父送他的大禮便是以武林中傳說的散功之法,助其打通大周天,而無極門所研練的玄門內功,兼人身內五外行運轉,更直系心脈,散功之后多半是氣血衰竭、立時斃命的下場。
祈少君哽咽道:“師父!您如此大恩,教弟子如何能受!”
玄一喘了口氣,續道:“唉,生死有命,這本就是為師的命數,你也不必太難過……今日,能把衣缽盡數傳授給你這樣一個好徒弟,為師心中只有欣慰。只不過,為師此生還有一件極大的憾事,恐怕到死也看不透……咳咳咳!”
祈少君立刻扶起師父,兩股內力注入他胸前“檀中”及后背“靈臺”,他此刻內力非數個時辰前無比,玄一便即振作一口氣,顫聲道:“時間不多了,你耐心的聽我把話說完。”
祈少君顫聲道:“師父請吩咐?!?
玄一嘆聲道:“唉……我自幼好武,拜入無極門,原本不過想做一位云游俠客,仗劍江湖、快意恩仇而已……可是眼見我中原內憂外患,外虜更是殘殺我華夏子民無數,試問又豈能偏安于師門,茍且偷生而不有所作為?因此,三十九歲習武大成后,便離開師門、隱居于江陵一帶一處叫閑卿谷的隱秘山谷里,時常外出仗劍行俠,專殺恃強凌弱的惡賊和欺我漢人的韃子……咳咳!”
祈少君立刻拿水過來,可玄一道:“少君……能不能讓我喝口酒……?”
祈少君知道師父好酒,而且恐怕也快沒機會喝了,幸好他只要下山,都不忘記帶上一壺雨溪鎮的竹葉青,立刻從籃子里取出喂給師父。
玄一喝了一口酒,續道:“好酒……唉,元軍自入關以來,一直視我中原武林為眼中釘肉中刺,而最讓他們不得安寢的,就是中原武林若是團結一致、同仇敵愾,那韃子在中原的權勢豈非岌岌可危?所以多年來,朝廷也一直不斷地拉攏武林中一些貪戀富貴權勢的江湖敗類,以各種手段分化武林各派間的團結,而這之中為首的,是一個叫梟帝的人!”
祈少君怔道:“梟帝?!”
玄一額首道:“不錯,武林第一魔宮朝天宮的主宰!”
祈少君目疵欲裂,恨聲道:“朝天宮?!又是朝天宮!”
當年是仁義山莊、之前是歸處,現在又是師父……所有的血賬,現在都記在了這三個字的賬簿上!
玄一道:“梟帝……他不是個人,他根本就是魔!這魔頭似是為武而生,堪稱曠世奇才,而且才智過人,心機城府、手段之狠令人發指!此人投效朝廷近二十年,一直暗中破壞武林秩序、挑撥門派和睦、蠶食武林同道,所作所為罄竹難書,為師早就欲將其除之而后快,于是與他相約在這望歸山公平決斗……”
祈少君道:“原來如此,所以師父才會在這里?!?
玄一面上涌起一陣愧疚,微微額首后,又恨聲道:“江湖比斗本來就是生死不計,沒什么恩仇可言……唉!可沒想到這個奸賊根本全無江湖道義可言,與我大戰三天三夜、精疲力盡之際,居然令手下的絕頂高手向我圍攻!”
聽到這里,祈少君不禁大怒道:“無恥之徒!”
玄一道:“我內力耗盡之下,如何能再戰……所謂士可殺不可辱,為師拼死殺出血路,跳進河中才幸免于難,他們搜尋我數日未果,只道我已經力竭身死,這才離去……我重傷之下逃進了土地廟,后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祈少君憤恨道:“師父您放心!徒兒一定練好武功,總有一天我會殺了梟帝和他身邊那群狗賊,為您報仇雪恨!”
玄一道:“不,為師已經就說過,不要被仇恨蒙蔽雙眼。我告知你此事之前因后果,只是希望你要明白江湖險惡,而不是要讓你去以身犯險,更不是要你去報仇……何況,為師真正想托付你的也并非此事,而是……咳咳!”
祈少君收起泣意,關切道:“師父,您慢慢說……!”
玄一漸感不支道:“來不及了,簡單說給你聽吧……為師一生仗劍行俠,但求問心無愧,可是臨到垂暮之年,卻犯下了一生最大之錯事!咳咳咳……!”
玄一這次的咳嗽絕非因為陽壽將盡,而是因為此刻言道之事,實是令他愧疚悔恨之極,是以觸動了心頭之痛……
他靜下心緩了緩,顫聲道:“八年前,為師聞聽江湖上有一年輕女子,淫蕩成性、妖惑武林,令本就動蕩的江湖更添波瀾,為師自不能坐視,更懷疑此女是朝天宮爪牙,遂欲挺劍將其誅卻,終在黃山找到其行蹤,邀她與我一戰,將之打成重傷……其實,我以一派高人之尊,與一后輩女子決斗已然有失身份,卻對其猛下重手,害得她生不如死……后來,我更查明此事全屬冤枉好人,更得知此女還……咳咳!此刻我大限將至,越想越是悔~不~當~初~咳!咳!咳……!”
祈少君扶著他安慰道:“師父,人非圣賢,孰能無過?”
玄一道:“不錯,可是錯就是錯……何況還是大錯特錯,所以……”
祈少君似乎已經明白,道:“師父的意思是……?”
玄一苦笑道:“你的才智勝過為師何止十倍,自然一猜便中……不錯,此女此刻就隱居在閑卿谷,也就是為師昔日隱居的那間石室內,她重傷未愈,至今難見天日,所以為師托你一件事那女子一生孤苦無依,盼你好好照顧她,一定要保護好她,彌補為師鑄下的大錯……這位女子際遇多舛,因此脾性乖戾,常人難以相處,你一定要對她多加耐心,明白么?”
祈少君正色道:“師父放心,您的托付弟子謹記于心!”
聽到這肯定的答復,玄一臉上顯現出安詳的神色,道:“這樣,為師可安心離去了……”而后,他將自己隨身帶的酒葫蘆,和隨身的一柄劍遞交到交祈少君手中,道:“此劍名喚龍吟,今后……你就是這把劍的主人?!?
祈少君緩緩接過這把龍吟劍……劍一出鞘,只見絕劍氣幽幽、寒光刺眼,想必鋒銳無比,劍柄為龍首之狀,而劍身正好由張開的龍口中吐出一般,巧構成劍格,劍身兩側都繪有龍紋……輕指一彈下,龍吟之聲回蕩不絕!
祈少君道:“果然是絕世神兵!”
玄一嘆道:“那是自然……可惜還有一樣東西,本也打算傳給你,可惜逃避追殺時不慎丟失,不知遺落何處去了,不然沒準還能救你性命……”
祈少君雖欲知曉是什么,但眼見師父奄奄一息、便不欲多問。
玄一又道了一句箴言:“徒兒記住……世間的是與非、對與錯、正與邪,江湖流言無權置喙,門派之別更無權定奪,無論世人如何看待你,記著始終堅持本心、忠于自己……不老想著做一個武功絕頂的人,要學會做一個好人?!?
祈少君沒有說話,但他一字一句都牢牢記在了心中。
玄一交代完了一切,隨后掙扎著站起來,緩步走到屋外,仰天嘆道:
“人生七十余載,至此行將就木之際,才知此結難解,悔矣、晚矣……”
話畢、玄一的雙眸也慢慢合了起來,身軀佇立于凄風之中,木然不動……
“師父?。。。?!”祈少君悲痛欲絕、失聲痛哭!
玄一道長仗劍行俠一生,活得轟轟烈烈,今日又將一切托付給了可信賴的徒弟,當可仙游天外。
而祈少君深深的感激這位啟蒙恩師,正是玄一的垂青,才令他有了日后存生于江湖仗劍行俠護紅顏,懲奸除惡,名揚天下的籌碼!
夜色凄切、風寒露重……
祈少君選了祈馨墓附近的一塊空地,淚流滿面地把玄一道長安葬了。
雖然和玄一相處不過月余,感情篤深卻遠勝很多人數十年的相濡以沫,每日聽玄一傳授武功、教授心得,講述武林軼事、人世間的事故,想到師父生前的訓話,他都不盡感佩師父雖身在方外,卻心懷俠道的一生。
他此刻功夫已然不同凡響,僅憑一雙肉掌便三下兩下挖出了大坑,將師父的遺體小心放入坑中、含著淚瞻仰了許久……隨后運勁一吐、泥土伴隨著掌風涌入坑內,漸漸把玄一掩蓋上……
他不斷拍緊封土堆、立好墓碑,深深地磕了幾個頭:“師父,徒兒一生都不會忘記您的恩德與教誨,做個頂天立地之人!您未完成的心愿,徒兒會幫您完成的!”只見他磕得額上滿是泥土。
他黯然仰望著風高夜黑的蒼穹和蒼白的彎月……
世間生靈,熙熙而來、攘攘而去,當真如白云蒼狗,聚散離合,本屬無常,他縱不信天命,但也明白當緣份盡時,那是一刻也無法挽留的,但至少他能與玄一有緣師徒一場,此恩此情當永記于心,今生永遠秉承恩師遺志,行俠仗義、濟世扶危,就不枉了恩師的一番苦心。
再回首一想,自己雖是個不信天命之人,可歷經劫數后也不禁慨嘆,自己也許真的命不該絕。
不然當年在仁義山莊,為什么他沒有夭折在娘胎里?
又為何沒有跟母親一起死在望歸山的林道上?
而這一次,若非對玄一道長的拂照之心,他也一定早已葬身火堆之中。
“小子!你果然沒死!”陰測測的聲音再次從背后傳來!
“哼,我們倒糊涂了,竟然沒想到你會回到這里!”
只見三個黑衣漢子緩步走進,一個帶著獨眼罩、一個拄著拐、還有一個也是輕撫著胸口,不過祈少君根本不用轉身,他無論是聽還是聞,都可以知道究竟是哪三個他一心要殺的賊子!
他身軀坐如磐石,冷然一笑道:“我當然沒死,而且我的確回來很久了,但你們……居然還敢前來送死?”
朱老大道:“哼,送死?看你有沒這個本事!”
祈少君倒握龍吟劍支地跪著,仍舊沒有回頭,只聽他沉聲道:“師父,今日徒兒就以這三人的首級來為您祭奠……”
“小子!受死吧!”三人同時一聲暴喝、急掠而上!
一個地躺橫掃鐵拐攻其左脅、一個側翼縱刀斜劈他右頸、一個挺劍直刺他后心靈臺,三招都是致人于死地的毒手!
“找死……!”祈少君心中冷哼,龍吟劍出鞘!
玄一墓碑前,只見劍光霍然一閃,又聽劍風破空一掠!
閃電一霍伴隨狂風一掠,墓碑前又回復了萬籟寂靜,玄一的墓碑前只留下了三具尸體……
“十、十一、十二……”
有人沉沉地數了三個數字,身影漸漸地消失在夜幕中……
再也沒有人知道歸處還有幸存者,更不知道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