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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從勿吉到靺鞨的歷史演進

“勿吉”是魏晉時期出現在史籍的東北族群的名稱,也有可能是部落,或是部落聯盟的名稱。勿吉的族源一般都認為是與肅慎、挹婁一脈相承者,盡管勿吉與肅慎、挹婁在名稱、習俗方面都存在明顯差異,但因史書有記載,多數研究者盡量在史書記載之間彌縫,深信勿吉與肅慎、挹婁相承關系的存在,只有少數研究者懷疑、質疑勿吉與肅慎的關系。孫進己先生說他們不是一個民族,而是一個種族,可是,民族與種族的關系又很含混,還是沒有解決問題。堅持認為勿吉是肅慎、挹婁的一脈繼承者,他們回避了很多難以解釋的問題,比如:勿吉與肅慎的婚俗、葬俗存在差異,而且,他們的名稱同時出現于史籍中。若否定勿吉與肅慎的源流關系,苦于資料記載短缺,勿吉的來源沒有線索。勿吉在所謂“肅慎——女真(滿洲)”族系中處于承上啟下的地位,弄清楚勿吉的源流對東北民族史、區域史、金朝開國歷史的研究都很重要。

一、關于勿吉源流研究的代表性觀點

研究勿吉的源流,要么進一步實證勿吉與肅慎源流關系的存在,要么解構勿吉與肅慎的源流關系,重新探研勿吉的來源。史書所記載的肅慎與勿吉在婚俗、葬俗上存在根本性的差異,面對差異,研究者或者淡化、忽視差異的存在,或者注意到差異,又找不到合理解釋差異存在的原因,沒有深入研究的路徑。即使嘗試探索勿吉的來源者,也未取得突破性的研究成果,關于勿吉源流的研究仍在探索中。

在有關勿吉源流問題的學術研究中,選擇三種情況僅為代表,以窺問題研究之“一斑”。

第一,強調肅慎與勿吉是一脈相承的源流關系,無視、回避他們之間的差異,這種觀點以楊保隆先生《肅慎挹婁合考》為代表?!睹C慎挹婁合考》是20世紀80年代研究肅慎族系備受學界推崇的力作,作者在論證肅慎與挹婁存在相承的關系后,又談到“勿吉、靺鞨為挹婁(肅慎)的后裔,是挹婁易號”,并以唐代成書的《通典》《括地志》的記載為依據(2)。陳連開《在肅慎挹婁史研究中獨樹一幟——評〈肅慎挹婁合考〉》中,說該書的“缺憾是有意避開了對自己立說不利的學術見解”(3)。一語中的。

第二,認識到肅慎與挹婁的差異,并試圖論證者,以孫進己先生為代表。在《東北民族源流》一書中,作者從肅慎、挹婁、勿吉的名稱并存,所處地理位置交錯,習俗差異明顯等入手,論證三者“不是一個統一的民族,而是分別由若干個民族共同體——部落或部落聯盟組成”(4)。

孫先生從具體的歷史史實出發,研究勿吉的源流,其思路及部分結論是可取的。但他仍無法逾越史書記載肅慎族系相承的資料記載,最后的結論是“肅慎、挹婁、勿吉為同種異族”(5),即同一種族中的不同民族。孫進己先生提出了問題,但仍沒有解決問題。

第三,也有學者嘗試跳出史書的記載,重新探索勿吉的來源,以李德山先生為代表。李德山《東北古民族與東夷淵源關系考論》一書研究由勿吉至靺羯,進而提出“羊族”。他說:“‘羊族’源自羯,即靺羯之‘羯’,‘羯’本是羊名,同‘羊’?!?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4_42" id="jzyy_4_42">(6)再見《中國東北古民族發展史》一書,他們說:“關于勿吉的含義,史學界的解釋較多,有的認為是‘叢林’之義,有的認為是‘森林之中的民族’之義,但較為貼切的解釋是:勿吉,也即靺鞨,原本系‘貊羯’一詞的轉寫;而其含義,同前論的夫余、高句麗及真番等一樣,是兩個族名的合稱,表示構成這一人類共同體的主體人群,來自東夷族系的貊族和羊族。貊族主要以游獵為生;羊族主要以游牧為生,兩族中的部分族民混居后,誕生了一個新的民族——勿吉族?!?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1_43" id="jzyy_1_43">(7)

總觀李德山先生對勿吉族源問題的探索,進取的方向值得肯定,但具體的論證存在自相矛盾的問題。他先說“勿吉,是肅慎族繼肅慎、挹婁之后的又一稱呼”(8)。又說勿吉是一個新的民族,尤其著述中突兀地出現的一個“羊族”,不知所云??梢钥隙ǖ氖恰把蜃濉辈皇敲C慎系的,貊族也非肅慎系,兩個非肅慎系的族群部落混合后誕生的“勿吉族”竟成為肅慎系的傳承者。

不論上述哪種情況,都反映出史料記載之間存在矛盾,再加上史料短缺,難以進行必要的考據、證偽,勿吉源流研究矛盾歧出,而又難以推進、深入。

二、勿吉劃入肅慎族系的標準問題

所謂“族系”一詞,雖然被學術界廣泛地使用,但至今沒有規范的界定。研究者基本遵循大致的約定,其含義不外乎兩種內容:其一,民族系統。如林幹先生所說,“中國古代北方民族,根據語言文化、族源族屬、經濟類型、風俗習慣和活動地區,大體上可以劃分為五個或三個系統(族系)”(9)。其二,族群譜系。如石興邦所言,“我這里所說的族系,是與我國文化與文明相并發展而形成的各族人民的譜系,即指歷史上的華夏、東夷、羌戎和越、濮等族群而言的”(10)。不論“民族系統”,還是“族群譜系”,其劃定總要遵循能被認可的原則。林幹先生在研究北方民族系統時已提到語言文化等依據,在這里必須強調諸多依據的順序問題。在劃定族系的諸多要素中,首先要強調族源與族屬,其次是語言與風俗,再次是地域與經濟等。族源是確定是否同一族系的根本,但一般情況下,族源發生在史前時代,或傳說時代,很多族群、民族的源頭都很模糊,憑借原始的記憶,諸如神話、傳說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要得到實證,還要從語言風俗入手。語言風俗有一定的繼承性,能提供比較客觀的追蹤線索。相對來說,地域與經濟對確定族群是否同源有很多不確定因素需要考慮,諸如,族群可以離散、遷徙,不處于一地的族群不一定不同源,處于同一地的族群也不一定同源。處于同一地域的不同族群因受自然環境的制約,經濟生活可能漸趨一致。這些問題是劃定勿吉是否屬于肅慎族系必須要考慮的前提條件。

(一)文獻記載中的勿吉與肅慎的關系

《魏書?勿吉傳》載:“勿吉國,在高句麗北,舊肅慎國也?!?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1_44" id="jzyy_1_44">(11)

《北史?勿吉傳》載:“勿吉國在高句麗北,一曰靺鞨……其部類凡有七種……其四拂涅部,在伯咄東;其五號室部,在拂涅以東……自拂涅以東,矢皆石鏃,即古肅慎氏也?!?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2_44" id="jzyy_2_44">(12)

《舊唐書?北狄傳》載:“靺鞨,蓋肅慎之地,后魏謂之勿吉?!?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3_44" id="jzyy_3_44">(13)

《新唐書?北狄傳》記載:“黑水靺鞨居肅慎地,亦曰挹婁,元魏時曰勿吉。直京師東北六千里,東瀕海,西屬突厥,南高麗,北室韋。離為數十部,酋各自治。”(14)

《魏書》與新、舊《唐書》的記載清楚地表明勿吉的居地原來是肅慎的居地,所謂的“國”應該是地域概念,而不是指國家、政權、民族的實體。后繼的《金史?世紀》也表達了這樣的意思?!拔鸺?,古肅慎地也……黑水靺鞨居肅慎地,東瀕海,南接高麗,亦附于高麗”(15)。相比較,《北史》記載勿吉的歷史錯綜復雜,需要逐條縷析?!拔鸺獓诟呔潲惐薄辈⒎峭暾谋硎觯谀┎吭诟呔潲惖奈鞑?、北部,黑水部在高句麗的西北部,且不接壤。拂涅以東的號室部“矢皆石鏃,即古肅慎氏也”。

文獻已經明確指出,古肅慎氏,在靺鞨七部中稱號室部,在拂涅部以東,使用石鏃。但是,不能把使用石鏃者都當作肅慎氏,使用石鏃不是肅慎人的專利。古肅慎氏向中原王朝進貢“楛矢石砮”,矢是木制的,砮,是指石制箭頭。林沄先生曾斷言:“就今天考古發現來看,商末周初在廣大北方地區普遍都存在石鏃,所以要想根據這一特征去確定肅慎的實際所在地,只能是一種無謂的努力?!?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2_45" id="jzyy_2_45">(16)石鏃不僅在東北地區出土,在新疆地區也有出土。新疆阿爾泰市克爾木齊戰國時期墓葬出土石鏃18件(17)

使用石鏃不是肅慎人獨有的,石鏃不應該作為判斷是否是肅慎人、肅慎后裔的依據,也有史書提及勿吉、靺鞨有“楛矢”?!段簳?勿吉傳》載:“太和十二年(488),勿吉復遣使貢楛矢方物于京師?!?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4_45" id="jzyy_4_45">(18)唐代成書的《通典》稱:“古之肅慎,宜即魏時挹婁,自周初貢楛矢、石砮……后魏以后曰勿吉國,今則曰靺鞨焉?!?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1_46" id="jzyy_1_46">(19)《括地志》也稱:“靺鞨國,古肅慎也,亦曰挹婁?!?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2_46" id="jzyy_2_46">(20)古籍把肅慎與勿吉等同,是錯誤的。《舊唐書?北狄傳》記載:“兵器有角弓及楛矢?!?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3_46" id="jzyy_3_46">(21)勿吉(靺鞨)使用“角弓”“楛矢石砮”還可能是部落之間存在文化交流所致,居于其地,使用相同的工具,借鑒工具制造技術是很正常的,這些根本證明不了勿吉人就是肅慎人的后裔。

在地域毗連的情況下,“石鏃”把號室部與肅慎氏連在一起,號室部即是肅慎氏。也就是說,肅慎氏包含在靺鞨七部中,是靺鞨七部之一。從讀音上看,號室是肅慎的音轉。號室與肅慎,因[h]與[?]存在音轉問題。在今突厥語族中,“雅庫特語的[h]與其他親屬語言中的[?]相對應”(22),在古突厥語族中,讀[h]音可變讀為[?],[?]音可變讀為[h]音。肅慎氏在隋唐時期以“號室”之名加入靺鞨,這是部落遷徙、融合的結果。

(二)比較勿吉與肅慎風俗的差異性

在族系劃定的要素中,語言的相通、相近很關鍵,只是勿吉、肅慎的語料很少,嚴格的說是沒有。在這種情況下,風俗的相同、相異性就成了考量勿吉與肅慎族屬關系的重要依據。作為劃定族屬標準的風與俗仍需要嚴格區分,所謂“風”,強調風土等自然地理條件對人的行為、文化的影響,“俗”是一種習以為常的社會生活模式(23)?!八住毕鄬Α帮L”具有恒常性,風可變性比較突出。通過民俗判斷民族、部族、部落之間是否存在“苗裔”關系要可靠一些,至少比“風”層面的比較來得可靠。勿吉與肅慎是同風但不同俗,使用相同的工具“楛矢石砮”,且穴居等,是因地理環境的相同而產生的“同風”現象。肅慎與勿吉婚俗、葬俗的差異表明他們不是同俗者。

文獻記載,肅慎與勿吉的婚俗、葬俗相差甚遠。

《晉書?四夷傳》載:肅慎“將嫁娶,男以毛羽插女頭,女和則持歸,然后致禮聘之”(24)

《太平御覽》引《肅慎國記》載:肅慎“嫁娶之法,男以毛羽插女頭,女和則持歸,然后致禮聘之。婦貞而女淫。貴壯賤老。寡居終身不嫁”(25)。

《魏書?勿吉傳》載:勿吉“初婚之夕,男就女家執女乳而罷,便以為定,仍為夫婦”(26)。

婚俗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和改變的文化事象,是比較恒定的文化存在,通過婚俗的相同、相近可以判斷民族、部落長時間里關系的遠近親疏。肅慎的婚俗是男娶女,勿吉的婚俗是男到女家。相對來說,肅慎婚俗的儀式、禮節更突出一些。僅通過這些就可以質疑他們本來沒有血緣、文化的傳承關系。

再看肅慎與勿吉的葬俗。

《晉書?四夷傳》記載:肅慎“死者其日即葬之于野,交木作小槨,殺豬積其上,以為死者之糧。性兇悍,以無憂哀相尚。父母死,男子不哭泣,哭者謂之不壯。相盜竊,無多少皆殺之,故雖野處而不相犯”(27)

《魏書?勿吉傳》載:“其(勿吉)父母春夏死,立埋之,冢上作屋,不令雨濕;若秋冬,以其尸捕貂,貂食其肉,多得之?!?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2_48" id="jzyy_2_48">(28)

《舊唐書?北狄傳》記載:靺鞨“死者穿地埋之,以身襯土,無棺斂之具,殺所乘馬于尸前設祭”(29)

《新唐書?北狄傳》載:靺鞨“死者埋之,無棺槨,殺所乘馬以祭”(30)。

肅慎與勿吉(靺鞨)的婚俗、葬俗都存在差異,差異的存在是源于他們來自不同的族源。肅慎人來自華北(31),曾與商周有過較近距離的接觸,商周文化對其產生一定影響。從其婚俗看,“男以毛羽插女頭,女和則持歸”。在原始婚姻自由的擇偶過程里隱約透露一種禮節的存在,撇開異時異域的歷史氛圍,與《詩經》(32)描寫的男女期會的意境、場合具有一定相似性。

如《鄭風?山有扶蘇》的描寫:“山有扶蘇,隰有荷花。不見子都,乃見狂且?!薄吧接袠蛩桑粲杏锡垺2灰娮映?,乃見狡童?!?/p>

《鄘風?桑中》云:“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p>

《鄭風?溱洧》云:“洧之外,洵且樂?!?/p>

《詩經》中描寫的男女約會的場面是商周時期原始的自由婚姻的寫照,是中原男女婚配歷史境況的文學表現,有一定的史料功能,能與史料互相印證。肅慎的婚俗“男以毛羽插女頭,女和則持歸”。雖然發生在異時異地,與《詩經》中相似的意境說明肅慎人保留了中原商周時期的婚姻風俗之遺跡,恰好應驗了“中原失禮,求諸四夷”的古訓。

肅慎人葬俗也表現出禮的端倪?!八勒咂淙占丛嶂谝埃荒咀餍?,殺豬積其上,以為死者之糧”。埋葬的時間是“當日”,地點是“野”,不管這個“野”具體是什么地方,至少是與活人的居住區相分離的。“槨”和殉牲是喪葬的儀式,儀式的講究說明社會已經存在禮的規范,或者說他們的社會接受過禮儀的熏陶。

《肅慎國記》所載的肅慎人文明程度較高,“性兇悍,以無憂喪相尚。父母死,男子不哭,哭者謂之不壯。相盜贓物無多少,盡誅殺之。雖野處而不相犯。死者即日便葬于野,交木作小槨,殺豬積槨上,富室數百,貧者數十,以為死者之糧。以土覆之,以繩系于槨,頭出土上,以酒灌酹,終繩腐而止,無時祭祀也”(33)

相比較,勿吉的婚俗、葬俗則表現出“非禮”的一面。勿吉人的葬俗特點是“以身襯土”“無棺槨”,殺馬以殉。至于是否主觀上就想“以尸捕貂”,還是一種特殊喪葬形式,難以確定;或者說這種喪葬形式客觀上起到捕貂的作用。不過,接下來要二次葬是必須考慮的,二者在墓葬的考古學上表現出相異性。

以豬為殉葬,說明善于養豬,且很多。養豬者一般來說是定居人群,或者說是半定居生活,其經濟生活是漁獵兼有采集和初步的農耕。大量養馬者,且以馬為坐騎,應該是游牧者,或者是漁獵者。從葬俗反映兩者文化的差異是明顯的,毋庸置疑地說明肅慎和勿吉之間沒有族源與文化傳承關系。

三、勿吉的朝貢路線與其地理位置的判斷

史籍除了生硬地把勿吉置于肅慎、挹婁系統外,既找不到能證明他們源流關系存在的實證信息,也找不到能證明他們沒有源流關系的直接信息。在沒有實證資料的情況下,只能考慮間接的信息,地理位置能幫助判斷勿吉的遷徙方向與來源。

《魏書》記載:“勿吉國,在高句麗北,舊肅慎國也……去洛五千里。自和龍北二百余里有善玉山,山北行十三日至祁黎山,又北行七日至如洛環水,水廣里余,又北行十五日至太魯水,又東北行十八日到其國。國有大水,闊三里余,名速末水……國南有徒太山,魏言‘大白’……去延興中,遣使乙力支朝獻。太和初,又貢馬五百匹。乙力支稱:初發其國,乘船泝難河西上,至太沵河,沉船于水,南出陸行,渡洛孤水,從契丹西界達和龍。自云其國先破高句麗十落,密共百濟謀從水道并力取高句麗,遣乙力支奉使大國,請其可否。詔敕三國同是藩附,宜共和順,勿相侵擾。乙力支乃還。從其來道,取得本船,泛達其國?!?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1_50" id="jzyy_1_50">(34)

關于勿吉的朝貢路線,《北史》也有相似的記載(35)。研究勿吉的活動范圍首先要明確三個問題:其一,勿吉作為游牧、漁獵部落,或部落群,逐水草而居,遷徙不定,所以,研究它的地理位置只能是它的活動范圍;其二,勿吉,是一個部落還是一個部落群,不是十分清楚,其核心部落的地理位置與邊緣部落的活動范圍可能存在很大出入;其三,勿吉的活動范圍隨時間變化而變化,不能用定居人群的思維來考慮勿吉人的地理位置。解讀《魏書》中關于勿吉地理位置的記載,還要考慮時間順序。根據朝貢使者乙力支的陳述,延興(471—476)中,初發其國,云云……這是比較早的位置。難河指今嫩江,另一古名那河。這一時期,勿吉的地理位置大約以嫩江為中心,這里也是適于養馬的好牧場。勿吉能貢馬五百匹于北魏,大量養馬,與其居地難水(嫩江)流域有良好牧場有關。

勿吉所居的難河流域,即是夫余北界的“弱水”。史載夫余在長城之北,“在玄菟北千余里。南與高句麗,東與挹婁,西與鮮卑接,北有弱水。地方二千里”(36)。另見《三國志》(37)記載基本相同。

這里的“弱水”是現在的哪條水,學界看法不一:有第一松花江說(38)(39)、黑龍江說(40)(41)、松花江東流與黑龍江合流后說(42)?!叭跛笔欠蛴嗟谋苯?,夫余國的遺人——豆莫婁曾說,在高句麗滅其國時,他們“度那河,因居之,或曰他漏河,東北流入黑水”(43)。那河、他漏河是兩條河流,史稱那河,指今嫩江。至于曰他漏河,即今洮兒河。因為順他漏河能進入那河,兩河相通,那河被看作他漏河的一部分。勿吉所居的難河,也就是夫余的北界——弱水。當時夫余國作為高句麗的一部分,勿吉“自云其國先破高句麗十落”,即是由難河進入夫余的北界,就夫余附屬高句麗的情形看,也可以說是高句麗的北界。歷史載記表明難河、那河、弱水是同一條水,三者的聲母[n][r][l]在民族語言的譯寫中常?;煊?,難河、那河、弱水都指今嫩江。

勿吉又“國有大水,闊三里余,名速末水”。速末水即今松花江,勿吉在今嫩江與東北流的松花江交匯地帶?!段簳?高句麗傳》載:“今夫余為勿吉所逐?!?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7_52" id="jzyy_7_52">(44)《三國史記?高句麗本紀》載:高句麗文咨明王三年二月,“扶余王及妻孥以國來降”(45)。把二則史料綜合起來看,494年后,大部分勿吉人從嫩江與松花江交匯處向東南遷徙,占據夫余王城及其周圍地域。

四、勿吉的遷徙路線與來歷

關于勿吉的來歷與其遷徙方向關系密切,多數研究者認為勿吉由東向西、西南發展。金毓黼認為:“大抵勿吉之國都,應在今吉林之北部,使臣初發其國,沂松花江而上,轉入嫩江,再上沂洮兒河,故曰沂難河,西上至大沵河,迨洮兒河上游。”(46)

魏存成先生認為:“勿吉與高句麗則直接相接,乃有勿吉與百濟并力共擊高句麗之謀。勿吉與高句麗接壤的地區在延邊一帶……《魏書》所記勿吉國內大水速末水,即此松花江主流……視江水流向也只能是主流松花江。因此,這時勿吉族的活動中心是在主流松花江流域?!?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2_53" id="jzyy_2_53">(47)

范恩實先生在《勿吉興亡史探微》一文中指出:“由于當時的勿吉分布在第一松花江中游兩岸地區,則其‘從水道’進入夫余故地的方向必是自第一松花江中游而南,經阿什河、拉林河,進入第二松花江流域?!?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3_53" id="jzyy_3_53">(48)

說勿吉起辟第一松花江中游,由此而南,這種推斷的前提是肅慎——挹婁衍生出勿吉,勿吉由主流松花江向西南進發。而今肅慎族系說遭遇質疑,勿吉并非源自肅慎、挹婁,勿吉的來歷、遷移方向應該根據相關資料重新勘定。

勿吉朝貢路線起于今嫩江、松花江交匯處,由此向東南驅逐夫余,占據粟末水以南的地方。其遷徙的路徑表現出從西北向東南進發的方向,此問題進一步考察,礙于資料匱乏,很難直接推進研究,但地名能留下勿吉人遷徙的痕跡。嫩江再向西北是黑龍江上游的額爾古納河,古稱“望建河”?!巴ā迸c勿吉存在語音轉寫關系,“望建”河因勿吉人而得名。據《舊唐書?北狄傳》載,望建河“其河流源出突厥東北界俱輪泊,屈曲東流,經西室韋界,又東經大室韋界,又東經蒙兀室韋之北、落俎室韋之南”(49)

隋唐時期,勿吉在史籍記載中改寫成“靺鞨”“韎羯”。王鐘翰主編《中國民族史》有言:“靺鞨稱號始見于史書在563年(北齊河清二年),但最初靺鞨之‘鞨’寫作‘羯’,《北齊書?武成帝紀》河清二年條就是這樣寫的:‘是歲,室韋、庫莫奚、靺羯,契丹并遣使朝貢?!忧迦陾l記靺鞨朝貢也是作‘靺羯’。565年(北齊天統元年)史書中開始出現‘靺鞨’,同上書天統元年條載:‘是歲,高麗、契丹、靺鞨并遣使朝貢?!?、三年、四年條記其來貢,也皆作‘靺鞨’,而未用‘靺羯’。在這以后,‘鞨’并未完全取代‘羯’,直到唐、宋、元三朝的史料中,有時還出現將靺鞨寫作靺羯。如714年(唐開元二年)唐冊封大祚榮的大臣崔忻返回途中在今大連市黃金山的刻石、《通典?烏洛侯傳》、《文獻通考?室韋傳》,都是將靺鞨寫成靺羯。《契丹國志》中也是靺鞨與靺羯互見?!?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2_54" id="jzyy_2_54">(50)另見《唐贈司空李楷洛碑》載,“是后,殪靺羯于鴨綠之野,覆林胡于榆(關)之外”(51)。武后時,李楷洛建功“鴨綠之野”“榆關之外”。

勿吉與靺鞨雖出現于不同歷史時期,但并非族稱的改換,而是同一語詞在不同時期的異寫。因為今讀[he]之“鞨”,不見于《說文解字》;羯,《說文解字》作“居謁切”,即讀[je]與吉[ji]音同。以今讀音而論,靺羯[mo jie]與勿吉[wu ji]音也相近??梢?,靺羯與勿吉只是同音對譯而用字不同,“靺鞨”又是“韎羯”[wajie]的誤寫(52)

范恩實先生對“靺”讀[wa]做了考證(53),并引《南齊書?徐孝嗣傳》:“登殿不著韎?!?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3_55" id="jzyy_3_55">(54)韎,音[wa]。靺《說文解字》注為“望發切”,即[wa]。靺羯實為[wajie],與“望建”音近,可視為同音異寫。一個是族稱,一個是地名,是族稱決定了地名,即勿吉被異寫為望建,此地名出現的時間要在隋唐之前。

“望建”河又稱“室建”河,“望”被歷史記錄者誤寫成“室”,這個推測是有道理的。勿吉先人曾在望建河(今額爾古納河)駐足,望建河只是勿吉人遷徙的中轉站,還可進一步考慮望建河以北的貝加爾湖的“呼揭”人與勿吉人的關系。貝加爾湖古稱“北?!保洺霈F過漠北索國?呼揭(55)。呼揭出現在貝加爾湖的時間當在公元49年前后,匈奴郅支單于再破丁零、堅昆、呼揭,占據阿爾泰山以北至葉妮塞河上游地區,呼揭等三國始居今貝加爾湖周圍。按薛宗正研究,“及郅支衰而三國復振,至魏尚存”(56)

呼揭曾是匈奴大聯盟的成員,公元前59年,匈奴統轄下的西北地區曾出現呼韓邪、屠耆、呼揭、烏籍、車犁五單于分立的局面。烏籍是烏揭之近音異寫,與呼揭、呼得等應該存在源流關系,可能是部落分裂而出現的同源同名異寫的結果。錢伯泉先生認為,“烏籍人實際上就是繁衍發展至蒙古高原西部的烏揭人的分支”(57)。烏籍曾游牧于阿爾泰山、蒙古高原西部等地,與出現在古粟末水、難水的勿吉人相距較遠。在兩者中間,望建河周圍還應該有烏籍的遺黎,勿吉的先民,疑其曾被稱作“呼揭”。

施密特寫道:“我發現,古代的突厥——蒙古——通古斯語民族的故鄉大約是在阿爾泰地區以南,而通古斯滿語部落的故鄉可能是色楞格河流域。”(58)

勿吉先人的遷徙路線粗略勾勒為:阿爾泰山——蒙古高原西部——貝加爾湖(北海)——黑龍江上游(望建河)——嫩江(那河,或難河)——松花江(粟末水)。勿吉先民遷徙到粟末水,大約經歷了500余年的時間。

勿吉進入粟末水以南,大約是494年(高句麗文咨明王三年、北魏孝文帝太和十八年)前后,這與考古測定吉林地區查里巴墓地年代相符(59)。查里巴墓地位于吉林市北的第二松花江岸邊,發掘45座墓葬。出土的器物中有唐代的蹀躞帶(穿孔的青銅質的腰帶牌飾),陶器中的大口深腹罐屬于靺鞨罐中晚期類型。查里巴M10的碳-14測定的數據是距今1545±95年,校正后年代是距今1480±105年(470)。對于這個年代的斷定,研究者多認為,此數據明顯比實際年代偏早,查里巴墓地的年代應該在唐代中期前后(60)。面對客觀數據,因研究者從已經認同靺鞨即是肅慎的后裔的基點出發,確定靺鞨先民是從東向西遷徙的,在唐代中期才遷到第二松花江,與墓地測定的年代不符。歷史研究出現的錯誤的認識擾亂了考古科學數據提供的科學研究的線索。查里巴M10的碳-14測定的數據校正后年代是距今1480±105年(470),正好在勿吉破高句麗十落與驅逐夫余的時間范圍內。

其實,勿吉人,或其先民從嫩江流域向東南第二松花江遷徙,其遠源在貝加爾湖。從重新考訂的勿吉人的遷徙路線看,查里巴M10碳-14測定的年代是正確的,大約在公元5—6世紀,恰好是勿吉人驅逐夫余人,進入粟末水(第二松花江)以南的時間。

五、比較勿吉與呼揭的習俗

從呼揭與勿吉的習俗比較來看,他們之間的內在聯系也是存在的。呼揭是“引弓之民”,善射?!度龂尽放崴芍⒁玫聂~豢所撰《魏略?西戎傳》記載:“呼得國在蔥嶺北,烏孫西北,康居東北,勝兵萬余人,隨畜牧,出好馬,有貂?!?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2_57" id="jzyy_2_57">(61)勿吉人也是善射,曾貢馬五百匹,有貂?!罢Z言獨異”,圣山崇拜等。

在婚俗上,勿吉與呼揭可間接地勘比。呼揭的婚俗沒有記載,與呼揭相近的鐵勒,其婚俗與勿吉有相同的地方,都是“男就女家”。勿吉的婚俗在《魏書》《北史》均有記載。

《魏書》載:勿吉人“初婚之夕,男就女家執女乳而罷,便以為定,仍為夫婦”(62)。

《北史》描述:勿吉人“初婚之夕,男就女家,執女乳而罷。妬,其妻外淫,有人告其夫,夫輒殺妻而后悔,必殺告者。由是奸淫事終不發”(63)。

《魏書》與《北史》所載勿吉的婚俗主要內容相近?!侗笔贰匪涊d勿吉的婚俗不是對《魏書》記載的補證,而是轉抄,《北史》多以魏收《魏書》為本。趙翼《廿二史札記》有載:“李延壽修《北史》時,魏收、魏澹二《書》并存。史稱澹《書》義例極嚴,則延壽《魏史》自應以?!稌窞楸?。乃今與魏收《書》一一核對,惟道武、太武、獻文之殂及以西魏為正統……其他紀傳則多本魏收《書》,但刪繁就簡耳。”(64)

二則史料同源,其歷史記事屬于孤證,有再考證的必要。勿吉人婚俗令人質疑的地方比較多。第一,記載過于精確,仿佛是親眼見聞,讓人不得不懷疑它的真實性;第二,氏族部落時期婚姻有兩大原則:一是婚姻儀式的社會性,群體參與,作為部落、家族的大事。二是具有鮮明的目的性,即“種的繁衍”,生育后代。史書記載的勿吉婚俗表現的僅僅是私密,有悖部落婚姻的原則。第三,文獻記載的關鍵詞“執女乳”是作為婚姻形式的象征,不契合氏族婚姻的實際?!皥膛椤弊鳛榇_定婚姻的儀式,在民族學里找不到相應的痕跡。不過,鐵勒的婚俗可以為修正勿吉婚俗中存在的問題提供一種思路。

《隋書?鐵勒傳》載:鐵勒“其俗大抵與突厥同,唯丈夫婚畢,便就妻家,待產乳男女,然后歸舍,死者埋殯之,此其異也”(65)。

《冊府元龜》載:“鐵勒,匈奴之苗裔。無君長,分屬東西兩突厥。居無常所,隨水草移。人性兇忍,善于騎射,貪婪尤甚,以寇抄為生。近西邊者頗為藝植,多牛羊而少馬。其俗大抵與突厥同。唯丈夫婚畢便就妻家,待產乳男女,然后歸舍。死者埋殯之,此其異也?!?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2_59" id="jzyy_2_59">(66)

鐵勒婚俗中“乳男女”,乳是生產、生子的含義,是動詞。生育子女是氏族部落婚姻的唯一目的。從民族文化習俗比較的角度來看,勿吉的婚俗記載存在尚可修正的地方?!皥膛椤钡摹叭椤睉撌莿釉~,也是生產、生子女的意思,“執”可能是個衍字,或者是“待”字的誤寫,即“待女乳而罷”,指的是女人在娘家生育子女后,結束男到女家的生活。這樣的解釋相對來說比較合理,也就與鐵勒的婚俗相近了。鐵勒婚俗是“待產乳男女,然后歸舍”。這是氏族部落時期一種常態的婚姻習俗,是由母系婚姻向父系婚姻的過渡階段。

鐵勒的葬俗“死者埋殯之”,即是“以身襯土”,與勿吉、靺鞨的葬俗相近。

《北史》《文獻通考》記載:勿吉“其父母春夏死,立埋之,冢上作屋,令不雨濕;若秋冬死,以其尸捕(《文獻通考》作‘餌’)貂,貂食其肉,多得之”(67)(68)。

《舊唐書》載:“死者埋之,無棺槨,殺所乘馬以祭?!?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5_59" id="jzyy_5_59">(69)

《新唐書》記載:靺鞨“死者穿地埋之,以身襯土,無棺斂之具,殺所乘馬于尸前設祭”(70)。

Е?И?杰烈維揚林科說:“阿穆爾河沿岸的古代部落有三種埋葬親人的方法:1)死后立即葬于地下(一次葬,占15—20%);2)首先安葬在筑于林中的臺架上,然后再重新葬于地下(二次葬,占79—80%);3)火葬(占4—5%)。正如我們所見到的那樣,二次葬占絕大多數。這是一種最古老的埋葬方式?!?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2_60" id="jzyy_2_60">(71)“無棺葬是靺鞨文化的盛行墓葬。這種墓葬一般都是二次葬。”(72)二次葬在勿吉的葬俗記載中已經表現出來,“秋冬死,以其尸捕貂,貂食其肉”,再土葬。其實,未必是“以其尸捕貂”,這可能是勿吉人有類似“樹葬”習俗,中原載記者不理解,把它說成是為了捕貂。鄂倫春、鄂溫克、赫哲先民都留有“樹葬”的民族學資料,對理解勿吉、靺鞨的葬俗有一定幫助。

假設勿吉的先民呼揭與鐵勒的先民丁零居地相近,勿吉與鐵勒的婚俗相近是可能的,葬俗相近也是必然的。

唐人段成式《酉陽雜俎?境異》記載:“突厥之先曰射摩舍利海神,神在阿史德窟西。射摩有神異,又海神女每日暮以白鹿迎射摩入海,至明送出,經數十年。后部落將大獵,至夜中,海神女謂射摩曰:‘明日獵時,爾上代所生之窟,當有金角白鹿出。爾若射中此鹿,畢形與吾往來;或射不中,即絕緣矣。’至明入圍,果所生窟中有金角白鹿起,射摩遣其左右固其圍,將跳出圈,遂殺之。射摩怒,遂手斬呵爾首領,仍誓之曰:‘自殺此之后,須人祭天。’即取呵爾部落子孫斬之以祭也。至今突厥以人祭纛,常取呵爾部落用之。射摩既斬呵爾,至暮還,海神女報射摩曰:‘爾手斬人,血氣腥穢,因緣絕矣。’”(73)

研究這個傳說,首先要認識它的傳奇成分。唐代是傳奇盛行的時代,唐人記載突厥先人的傳說必賦予傳奇色彩,剝開傳奇、演義的成分,剩下的才是歷史信息;其次,傳說涉及三個部落。射摩部落居于阿史德窟,阿史德窟在貝加爾湖西南的烏德?。?tükan](今蒙古國杭愛山脈)山附近。海神女部落在阿史德窟東北的北海(今貝加爾湖),關于“海神女”或“海女”的傳說,也見于鐵勒部的契苾部的起源傳說中,《契苾嵩碑》追述鐵勒契苾部起源時提到,“海女□(之)子,出于漠北,住烏德建山焉”(74)。烏德建[?tükan],又稱郁都軍山,漠北名山。海神女傳說若屬于鐵勒部,鐵勒在漢代稱丁零,北朝至隋唐稱鐵勒。近代以來,中外許多突厥學者認為突厥原來是鐵勒的一支,甚至有人主張突厥就是鐵勒(75)。從這個傳說來看,居于阿史德窟的射摩部落是突厥的男性先民,與鐵勒是聯姻部落,他們有聯系,但也有區別,他們的婚俗不同,前文已提到。突厥出于鐵勒,其發展卻勝于鐵勒,鐵勒仍保持比較原始的婚俗。

傳說還涉及另一個部落——呵爾部落,呵爾部沒有具體的地理位置,但可知它與射摩同圍獵,說明他們居住地很近,而且存在從屬關系。

“呵爾”異寫為“呵嘀”。據錢伯泉先生研究,“‘呵嘀’的原音應作hodir,南北朝時期音變為訶咥、也咥,隋唐時又作阿跌、跌,西方史籍記載其原音為abdal或ardal。hodir無疑為hudel(呼得)的音變,可知呵嘀即是為鮮卑人征服后留居故地的呼得人的后裔”(76)。傳說中的“呵爾”,或說一部分已經遷到北海與杭愛山脈之間,錢先生說“呵爾”留居故地是不準確的?!锻ǖ洹酚涊d:“阿跌,亦鐵勒之別部,在多濫葛西北,勝兵千七百人。隋代號訶咥部是也。遷徙無常所。”(77)《太平寰宇記》亦有相同記載(78)?!端鍟酚涀鳌霸X咥”,在“康國北,傍阿得水”(79)。屬于鐵勒別部。《文獻通考》記作“阿跋”(80)。

射摩部落與海神女部落是聯盟關系,射摩與呵爾也是聯盟關系,海神女部落與呵爾部同是聯盟關系,聯盟中各部的地位是不同的,呵爾部可能因力量弱而居于從屬地位,其首領被射摩殺掉。呵爾與鐵勒(丁零)的關系密切,恰好能說明他們的婚俗可能相近或相同,也間接地告知了其地理位置。

綜合看來,勿吉與呼揭關系的存在,呼揭與丁零關系的存在,鐵勒與突厥關系的存在,民族源流已經證明勿吉是滿—通古斯語族發展的一個起點,勿吉(呼揭)與突厥共同出于阿爾泰部落,所以,就阿爾泰語系中的語支來說,滿—通古斯語與突厥語存在親緣關系,但就阿爾泰語系本身來說,呼揭、匈奴、月氏、賽人等又來自不同的族群,阿爾泰語系本身是多源匯合而成的。匈奴統一“引弓之民”,阿爾泰部落形成,阿爾泰部落是包括勿吉先人在內的很多漠北族群的祖源。

六、勿吉及其先民的考古文化

勿吉先民來自阿爾泰山,轉徙到望建河,再到嫩江流域、第二松花江流域。在他們遷徙的過程中也留下了相似的考古文化類型,勿吉(靺羯)及其先民的考古文化被蘇聯學者命名為“靺鞨文化”(81)。

靺鞨文化傳播的方向關涉到勿吉——靺鞨及其金之先民的源流問題,主張勿吉——靺鞨來源于肅慎族系,就認為勿吉由東向西移動,考古發掘成果的闡釋也受這一思路的影響。在考古發現靺鞨人種存在外來成分時,朱泓先生認為靺鞨(勿吉)族的起源和發展過程是:“早在遠古的新石器時代,在后來靺鞨人生活的遠東地區遼闊的土地上就居住著一些有東亞人種的高顱型因素的土著部族。后來,隨著來自于貝加爾地區、東西伯利亞和蒙古草原上的各個部落的逐漸遷入,為該地區的居民注入了越來越多的低顱的西伯利亞人種成分,在這樣的一幅種族大融合的歷史背景下便形成了靺鞨人的種族類型。后來,靺鞨人的血緣基因逐漸滲入到遠東地區的許多現代民族之中,只是由于各民族歷史淵源的不同以及后來新的體質因素的不斷加入,所以又形成了各種不同的情況。”(82)面對考古發現靺鞨人種存在非土著的基因,朱泓等的解釋是靺鞨人受到外來因素的影響,而沒有意識到靺鞨本身就是不斷遷徙的族群。近年來,朱泓等研究者仍然認定靺鞨受外來因素的影響,“靺鞨人群在體質特征上受到了來自古代貝加爾族群的強烈影響……而靺鞨人群的人種構成是多源的”(83)

歷史研究不能正確揭示族群源流問題,考古研究成果也受其干擾,主觀地闡釋常常偏離科學、客觀地鑒定。發現于俄羅斯境內的特羅伊茨基墓地對研究靺鞨文化非常重要。蘇聯考古學者與我國的研究者都很重視特羅伊茨基墓地的考古文化,但建立在肅慎——靺鞨源流基礎上的慣性思維嚴重影響了這一考古成果的判斷與認識,僅以馮恩學《特羅伊茨基靺鞨墓地的陶器來源》一文為例,馮先生認同涅斯捷羅夫1998年出版的《中世紀早期黑龍江沿岸的民族》一書中的觀點,即:“特羅伊茨基類型是從松花江流域遷徙到黑龍江中游結雅河流域的渤海人,其主要證據之一是在吉林市查里巴墓地出土了很多特羅伊茨基類型陶器?!?a href="../Text/chapter1_0004.xhtml#jz_3_64" id="jzyy_3_64">(84)研究者把吉林查里巴墓地出土陶器與特羅伊茨基墓地出土陶器進行比較,并總結出:在陶器器類、器物紋飾、器物造型風格等方面,特羅伊茨基墓地出土的要比查里巴墓地的陶器簡單(85),這里所說“簡單”即是“單一”,陶器由簡單、單一到復雜多元是文化發展的常態,而現在考古學研究者研究的結果卻是反向的。他們認為第二松花江流域查里巴文化流向特羅伊茨基文化,文化從多元復雜流向單一、簡單是非常態的,其中必然有問題,需要進一步研究。

特羅伊茨基墓地文化與查里巴墓地文化的關系,除了考慮源與流關系外,還要考慮是否是出于同源的兩個“流”,他們的相同性是源于共同的來源,不同的地方是因為各自走上獨立發展的道路。查里巴墓地的陶器之所以復雜,是因為查里巴墓地的主人及其先人在遷徙過程中融合、吸收了其他族群的文化,使陶器出現多樣、復雜的現象,而特羅伊茨基墓地的主人及其先人是沿著黑龍江遷徙,遷徙過程中沒有遇到其他族群,沒有吸收其他族群的文化,陶器的紋飾、器類等還保留比較單一的面貌。

特洛伊茨基靺鞨墓地位于阿穆爾州結雅河的支流別拉亞河(白河)流域,墓葬出土的“無論是陶器的造型,還是分段泥條的特征,都與外貝加爾的布爾霍圖伊文化、貝加爾湖沿岸的庫魯姆欽文化、葉妮塞河的黠戛斯文化的陶器類似,他們之間文化聯系是不可否認的”(86)。特洛伊茨基文化(87)屬于靺鞨文化,與吉林永吉查里巴文化(88)有聯系,又與貝加爾湖周圍的考古文化有聯系,恰好說明查里巴文化與貝加爾湖周圍的考古文化有聯系。查里巴文化處于第二松花江附近,被界定為隋唐時期靺鞨七部中的粟末部文化。準確地說,應該是勿吉文化,時間斷限在470年前后??脊盼幕M一步實證了勿吉先人從貝加爾湖遷徙到黑龍江流域的歷史存在。20個世紀五六十年代,蘇聯學者從考古學上已經發現靺鞨文化與貝加爾湖地區的考古文化有密切聯系(89),只是沒有弄清楚是“南來”,還是“北往”。

勿吉在隋唐時改寫成靺羯,讀作[waji],是“望建”的近音異寫。韎[wa]羯又改寫成“靺鞨”[mohe],而唐朝還稱勿吉為“韎羯”,仍是勿吉的音譯(90)。靺鞨之名的出現,可能針對靺羯人衣皮服的特點,撰寫史籍者為表示服飾文化寓意,把靺羯轉寫成靺鞨。從勿吉的來源看,與楊軍先生所說源于穢貊無關(91)。《三國史記》記載的靺鞨本不是“勿吉”。唐滅高句麗后,靺鞨(勿吉)七部部分人才東遷近鴨綠江一帶,勿吉七部中的有些部落可能與穢貊融合,被高句麗人統稱為“靺鞨”?!度龂酚洝匪d“靺鞨”也可能與勿吉—靺鞨有同源關系,有待進一步研究。

關于勿吉人源流問題的探索,誠如陶晉生在研究女真民族的起源時所指出:“自從女真出現于中國史籍以后,就被史家認為是西元前六世紀已經居住在東北的肅慎民族的后裔。事實上史家以為幾乎所有的東北民族都是源自肅慎。既然如此,女真自然也不例外。這種說法的缺點,是史家很少注意考證這些民族是否真正屬于同一個來源,傳統的史家凡遇到邊疆民族來源的記載,大都是抄襲前代的史書,沒有人注意為甚么在不同的時代,假定的同一民族竟有不同的稱呼。并且,沒有人在把前后兩種民族當作一個的時候,舉出充分的證據來。在這種情形之下,西元三至五世紀的挹婁,是源自肅慎;六至十一世紀的靺鞨,是挹婁的后代;其他夫余、勿吉和渤海,無不與肅慎和挹婁同源;而女真是所有以上這些民族的后裔?,F代的人類學和考古學的研究,提供了一點和以上這種說法不同的知識:東北自古以來不但是幾種民族會合的地區,而且是幾種文化交融的中心。”(92)

陶晉生先生對黑龍江流域民族源流問題的分析很有見地。在東北地區,尤其是黑龍江流域的民族都源自肅慎,包括女真在內,沒有證據,也沒有充分論證,多是人云亦云。所謂肅慎族系是值得懷疑的,甚至存在明顯的錯誤,只是鮮有學者深究、挖根,誰都不愿意戳破“皇帝的新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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