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騫(中華先賢人物故事匯)
- 高慧芳
- 4497字
- 2023-02-08 18:01:57
不畏胡笳悲夜月,天高路遠任君行
月明星稀,秋風吹渭水,落葉鋪滿長安城的大街小巷,轉眼到了西域使團出發的日子。
清晨,未央宮前熙熙攘攘,皇帝的鑾駕在群臣的簇擁下逶迤而行,出了重重宮門,來到了西安門。出了西安門,往西望去,一馬平川,張騫和堂邑甘父及出行使團早早就位,他們個個精神抖擻,列隊整裝待發。只見隊伍中有醫官,隨身攜帶著各類常用的中草藥和醫書;有書記掌事,小心翼翼地收好《山海經》以及《詩經》《論語》等經典;有廚師,負責一行百余人的餐飲伙食;有傳訊官,以便及時將西行途中見聞傳遞回長安。當然,還有漢武帝欽點的護衛,負責沿途的安全保障。
張騫站在隊首,不停地翹首張望,等待著皇帝御駕的到來。
此刻的漢武帝劉徹卻心事重重,擔憂著張騫此行艱難困苦,思慮著西域強敵會不會伺機而動。
此刻同樣心事重重的,還有正在建章宮當差的衛青,他剛剛從平陽公主府調來不久,這是他負責的首次重大活動。皇帝要親自到西安門外送西域使團出行,西安門外這一帶的安全,由衛青負責值守和巡邏。第一次擔任這么重要的護衛任務,天沒亮他就起床了,圍著西安門附近反復勘察,確保萬無一失。
衛青想以自己的實力向別人證明,他不是依靠姐姐衛子夫而獲得的官職,而是自己實至名歸。負責喂馬的時候,他是最好的馬夫;負責巡邏的時候,他是最好的守衛;以后,如果有機會馳騁疆場統率千軍萬馬,他也立志要做一名出色的將領。
透過摩肩接踵的人群,他看到站在隊首的那個高大的身影,那一定就是人們口中熱議的此次西域之行的使臣張騫大人了!望著張騫的背影,他心中萌生出一種莫名的向往和羨慕。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揭下皇榜,獲得陛下青睞,騎上戰馬奔赴遙遠的西域,保家衛國、開疆拓土,該有多好啊!”衛青喃喃自語。正徘徊間,遠遠望見皇帝的鑾駕已經從西安門出來了。
“臣等拜別陛下,此去定不負使命!”張騫聲如洪鐘,聽得漢武帝心中一震。站在使團前列的人也都是神情肅穆、掩飾不住的興奮激動。
“好!好!朕在長安等著中郎將的好消息!”漢武帝鄭重地將使臣旄節交給張騫。
張騫雙手高高接過這三重旄,細細端詳著這用牦牛尾巴尖上的毛扎成的紅色旄節——代表著大漢使臣的身份,心中的神圣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他叩謝之后,轉身昂首立于隊伍的最前列,隨后翻身上馬,策馬揚鞭,一路向西出發了。
最初的幾天,使團在大漢的國土上順暢通行,一路上由護衛隊和地方官員組成的陪同隊伍,讓一行人有著牢靠的安全感。張騫望著前后浩浩蕩蕩的人群,心中甚是寬慰,對此行信心大增。
隊伍行平原、涉渭水,一路向西,轉眼就來到了涇水和渭水的交界地帶,只見兩條大河奔涌相匯,一清一濁,所謂“涇渭分明”,這景色的確震撼。張騫問隨行的文書是否知曉此景緣由,文書答曰:“大人,《詩經》中《邶風》記載‘涇以渭濁,湜湜其沚’,說的就是這等奇觀啊!我也是第一次親眼所見,的確震撼!”
“哈哈,我之前閱覽典籍,聞聽先人介紹渭水流經八百里秦川和關中平原,肥沃之地,水草豐茂,所以河水清澈;而涇水從黃土之地攜帶泥沙而來,所以渾濁。兩條河流交匯之處,清濁分明,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啊!”張騫把兩條河水的來歷一說,大伙立刻清晰明了。
“原來如此啊!我等今天不僅大飽眼福,還受教于中郎將了。”領頭的幾位隨從紛紛點頭稱贊。
“那我們就沿著渭水而上,這樣一路上補給方便,也可以隨時休整。大人以為如何?”甘父提議,“我曾經在隴西當過兵,熟悉這一帶的地形。我們直奔隴西,這一路應該會比較順利。”
“好,從地圖上看,這樣可以避開平涼、固原,就按照你說的傳令下去。”張騫邊看地圖,邊與甘父討論行軍方向。
使團一行逆渭水而上,沿途樹木郁郁蔥蔥,金黃色的莊稼大片大片隨風輕擺,等待收割,頗有農家秋樂之趣。張騫想起漢中的父老鄉親,此刻估計也正在為秋收忙碌,不禁心中歡喜。他興致高昂地與左右隨從討論著行進事宜,一路上倒也平安無事,順利經過了右扶風(今陜西寶雞),就來到渭水上游地界的隴山一帶。
這隴山又叫六盤山,右扶風恰好處于山脈的南端,隴山從東南往西北蔓延,它既是關中平原的天然屏障,又是北方重要的分水嶺。這里山勢雄壯,地形開闊,翻越了隴山,就要到隴西了。
因為隴山的阻隔,山的兩側形成了兩個季節、兩種景觀。隴山是張騫和使團此行遇到的一道難關,特別是秋風一起,天氣轉涼,有幾個隨行的文書人員就病倒了,用了幾服藥之后,也不見好轉。甘父主動請纓,帶著幾個身手矯捷之人,到附近山上盤桓一圈,帶回來了幾塊淡黃色的根莖。他囑咐使團負責炊事飲食之人,將此物切片、熬湯之后,讓幾個生病的人服用。幾日后,服了湯藥的病人神清氣爽,再無不適。沒想到看似普通的植物根莖,竟然能夠藥到病除!
“何物竟然如此神奇?”大家紛紛圍著甘父好奇地詢問。
“此物名曰黃耆,這附近山上長得不少。我早年在隴西一帶當兵時,曾經不幸身中風寒。幸遇一位老者告知此方,救我一命。我跟隨老者數月,助他采挖此物為報。”
有了這次仗義出手尋找草藥的經歷,大伙紛紛對甘父心生好感,說話也親近了許多,也不再議論和笑話他的長相與眾不同了。
隨著使團繼續前行,天氣越來越惡劣,竟然在山坳之中遇到了一片灘涂沼澤地。大風一起,漫天黃沙撲面而來,這架勢令使團一行人頗為震驚。特別是來自南方、從未見識過大西北猛烈風沙之人,以為渭水沿岸的風光和家鄉雖有差別,但都能習慣,哪想著這挑戰說來就來!
使團正在按照原定的計劃有條不紊地分散圍成幾團,打算躲避一下風沙,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和廝殺聲,快要擺好的隊列頓時被一支來勢洶洶的馬隊沖得四下散開。甘父著急呼喚張騫,被來襲的人盯上,直接圍了起來。轉瞬間,百十人的隊伍被四分五裂、各個擊破,有的被風沙迷了眼睛,還沒睜開眼就被繩子牢牢套住。
風沙略住,張騫一行人已經被押解到附近的小山坡下。他們定睛一瞧,原來是遇見了當地的土匪打劫。
“好大膽子!你們竟敢打劫朝廷使節,不要命了嗎?”張騫怒斥劫匪。
“你們一看就不是好人,竟然私通匈奴!要么我去報官,但估計官府也沒空管你們這點事。干脆我替天行道,把這胡人宰了吧!”接話的人一聽是朝廷使節,心中略微一驚,但也不動聲色,說著話就把刀駕到了甘父脖子上。甘父大喊一聲“我是漢家官兵!”聽他口音如此純正,沒有絲毫胡音,拿刀的劫匪愣了一下。
“大漢地界怎會有你等如此行事之人?”張騫憤怒地斥責劫匪頭目。
“這人說話文縐縐的,聽不懂!軍師,你來會會他!”劫匪頭目喚了旁邊一位身著曲裾、儒生裝扮的人。

使團被劫匪攔住去路。
“唉,這地方鳥不拉屎,黃沙一飛半年吃土。別跟我們談禮儀。哈哈,我祖上還受教過孔圣人呢,先人也當過貴族公卿,現在不都沒落了!不搶就沒飯吃,沒活路啊!”這位軍師看似娓娓道來,語氣卻毫不客氣。
張騫聽了心中也是一震。沒想到,才離開長安幾天,已經仿佛隔了一個世界。此刻,長樂宮和未央宮恐怕正是燈火通明,哪里會想到,僅僅幾百里之遙,就有這一年有半年吃黃土的地方!
“這樣吧,我把糧食留給你們一半。但是,人,你們不能動。這是陛下派出前往西域的使團,關系到大漢邊疆的安穩。如果我們有事,陛下定會派軍前來清剿。”張騫義正詞嚴又恩威并施的一番講話,聽得劫匪頭目也是心中直犯嘀咕。劫匪們也只是小打小鬧,為了養家糊口過日子,并不想真的把事情鬧大,惹怒官府。
幾番唇槍舌劍,加上糧食細軟的恩惠,劫匪們終于把張騫一行放了出來。但是,經過此番折騰,只剩下七八十人了。那些隨從之人,本來就有不少是死囚,為了獲得新生的機會才答應參加西域之行,到傳說中荒蠻野獸居住的西域。如今,借此機會逃竄了也不足為奇。張騫吩咐甘父清點一下人數和剩余物資,稍事休息,準備繼續西行。
是夜,荒涼的大孤山上,草木零落蕭瑟,一輪孤月懸在空中。張騫望著扎營休整的隊伍和肅穆安靜的營帳,陷入了沉思。甘父見張騫如此情景,心中對張騫這位使團的核心人物充滿了敬重和感激!他臨危不亂,有理有據地震懾了劫匪的氣勢,又誘之以利、說之以理,成功保住了隨行人員的性命,還留下了最重要的基礎物資,確保能夠繼續西行。
甘父默默從行囊中掏出一支小巧的三孔胡笳,輕輕地吹了起來。幽咽之聲傳來,令聞者感到悲凄惆悵。張騫回頭一看,沒有打斷甘父,而是走過來,坐在他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今天受驚啦!”張騫安慰道。
“張大人,甘父豈敢與您兄弟相稱啊!今天承蒙大人救命之恩,當結草銜環以報。還請您今后直呼我的名字,和我的家人一樣,叫我甘父吧!”
甘父將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原來,他的經歷頗為坎坷。年少時,他在漠北大草原上快樂成長,但不幸很快降臨了。在一次部落之間的斗爭中,他的父母族人都被匈奴王的手下殺害,還是少年的他被抓去當兵。誰知,在第一次派出打仗對陣漢朝軍隊時,他就被漢軍活捉,賣給了堂邑縣的一個貴族家庭,開始了十幾年的為奴生活。幸運的是,這家人對他很好,他自稱姓甘,于是這家堂邑縣的貴族就給他起名為甘父。他為這家人服務了十幾年,終于獲得自由。恰逢大漢為了加強邊疆防衛擴大軍隊,貼出了大量的招兵告示。他自幼擅長騎馬射箭,一想到可以不愁吃喝,又能夠發揮特長,便應召加入了漢朝軍隊。他憑借天生的矯健和機警,順利通過考核,成為一名募兵,專門負責教新兵練習騎射。募兵不同于一般的征兵,而是有著更為突出的武藝和體力。在軍隊中經過多年鍛煉,他不僅會講匈奴語,還能夠講一口流利的漢語。
然而,他沒有說出口的是,皇帝在一次外出狩獵時,無意中發現了他,悄悄派人把他召去,多次與他長談,向他詳細詢問匈奴的生活習性、居住特點、行軍打仗的方式。這次皇帝把他指派給張騫,正是一次籌謀已久的重要安排,絕不是一時興起。
“好吧,從今以后,我就和你的家人一樣叫你甘父了。只要沒有外人在,你就直接喊我大哥。”張騫聽了甘父的身世,也是感慨不已。
甘父激動得熱淚盈眶,他本來以為像張騫這樣的青年才俊,被皇帝看中的前途無量之人、代表大漢出使西域的官員,會瞧不起自己的匈奴出身和奴隸經歷。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張騫不僅毫不在意,還要與他兄弟相稱。
他拿起胡笳,對著夜空,繼續吹奏自己的心曲。只不過,此刻的夜曲,不似剛才那樣悲切,而是在浩瀚的夜空中盤旋,嗚咽聲中多了一絲空曠和遼闊,甚至,還夾有一絲生逢知己的深沉的喜悅。
翻越隴山,離開灘涂和禿嶺之后,張騫率領使團直奔隴西而去。一路上的辛苦自不必說,隨后翻過祁連山、越過烏鞘嶺,更是充滿驚險。
巨龍俯首,披云裹霧。烏鞘嶺蜿蜒曲折,頭朝西尾向東,東低西高,恰似一條蟄伏的巨龍,這烏鞘嶺的風景,不可謂不壯觀。張騫帶著一行人,跟著向導艱難地牽馬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山道旁邊就是萬丈懸崖,一個不留神就會馬墜人亡。在懸崖峭壁間的一線天,張騫命令使團將重物卸下、拆分,逐一通過。登上了嶺頭眺望,雷公山和牛頭山直入云霄、煙霧繚繞,使團一行人紛紛駐足,被這天塹之景深深震撼!
甘父也是贊嘆不已,說自己從未上過烏鞘嶺,沒想到是這等人間仙境。一時間,使團隊伍中洋溢著驚嘆和喜悅,大家克服了初登烏鞘嶺時的恐懼,繼續小心翼翼地前行,還時不時觀望一下綺麗如畫的風景。
這一路有驚無險,除了大自然的瑰麗壯美,倒是沒有遇到其他意外情況。翻越烏鞘嶺之后,張騫命令使團在山麓之下宿營,稍事休整,以備第二天繼續前進。
等橫渡黃河之后,他們就要進入河西走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