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戚繼光趕回登州城的時候，已經是初冬十月了。他推開院門，看到穿著喪服的弟弟坐在院子里發呆。

“大哥，爹爹沒了！”戚繼美撲到戚繼光身上哭喊道。

戚繼光眼前一黑，險些跌倒。

嫡母張夫人聞聲推開了堂屋的門，戚繼光兄弟二人連忙上前扶著年邁的嫡母回到房中。

戚繼光問起父親去世的情況，嫡母哽咽著將戚景通在七月底一病不起，最終于八月初二日病故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說到戚景通臨終前反復呼喚戚繼光的名字，卻沒留下任何遺言時，一家人放聲痛哭。

哭了半晌，嫡母問起戚繼光襲職的情況。戚繼光簡略地講述了順利襲職的經過，嫡母欣慰地點了點頭，而戚繼美卻是欲言又止。一段沉默過后，一家人又陷入了失去親人的悲痛之中。

當晚，戚繼光徹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他前往芝山祖墳祭拜。起初戚繼美想要隨同前往，戚繼光反復勸說，他才沒有跟來。

芝山在登州城的東南，自五世祖戚斌以來，戚家的歷代先人都埋葬在這里。

戚繼光走進規制簡陋的祖墳，來到父親與生母的合葬墓前。他沒帶任何祭品，嫡母告訴他，父親過世后，棺材及喪葬所需都是借錢置辦的。想到父親叱咤一生，身后卻如此凄涼，他不禁淚如雨下。

他撲通一聲跪在墓前，磕了三個響頭。他雙手捶地，哭喊道：“孩兒無能，孩兒無能啊！”不知哭了多久，他才稍稍平復。可是，剛坐起來，便想起沒能聽到父親的臨終遺訓，又哽咽起來。再后來，又因為沒能親口告訴父親順利襲職的消息而號啕大哭。

哭得累了，他索性躺在附近的一棵松樹下面，淚眼婆娑。他想到生母去世那年自己才十歲，入殮那天外公質問父親：“戚景通，你自己落了個清官的好名聲，可家里人能沾到你什么光？你死后恐怕連棺材都買不起！”

想到外公一語成讖，淚水又如同泉水一般流個不停。“我去京城的路費，是爹爹賣了祖傳的別院湊齊的，”他喃喃自語，“我要是不去襲職，爹爹是買得起棺材的。”

他又想起了父親對他的教誨。十二歲那年，家里翻修老宅，他受了工匠的慫恿，對父親說：“武將世家應該有十二扇雕花的窗戶。”父親大聲斥責：“四扇就夠了，為什么要十二扇！你現在就想過奢侈的生活，若不嚴加管教，長大后難免貪贓枉法。”

戚繼光猛然醒悟，父親言傳身教，都是在培養自己的品格。他跪在父母墳前，又磕了三個響頭，說：“爹、娘，‘精忠報國，廉潔奉公’，孩兒會永遠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