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慧少年

一

嘉靖七年（1528）六月的一天，天氣又熱又悶，屋里簡直待不下去。到了深夜，天邊的烏云開始堆積。一道刺眼的閃電照亮整個天空，樹葉颯颯地響起來。早醒的公雞開始啼叫—每逢雷雨交加的時候，它們總是叫得特別早。空中響起轟隆隆的雷聲，整個天空好像裂開了，大雨如注。

蘄州城外雨湖邊，柳林深處的一戶人家，母子二人正坐在一起，昏暗的燭光下，看得出來兩人臉上滿是焦慮。

窗外又傳來一聲炸雷，少年一邊捂著耳朵，一邊小聲咕噥著：“父親怎么去了這么久還沒回來？”

這里是蘄州名醫李言聞的家，少年就是他的小兒子，十歲的李時珍。原來，當天中午，荊王府突然來了幾個差人，說是荊王妃生病了，特意來請李醫生前往診治。這一去，到現在都沒有回家。

“荊王妃身份高貴，萬一有個閃失，丈夫怎么辦？”

李言聞的妻子張氏一下午提心吊膽，結果等到太陽落山，又下起了雷雨，丈夫卻仍然沒有音訊。張氏坐立難安，時珍也要堅持要等父親回來。

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過去了，窗外的雷聲、雨聲漸漸停歇了，桌上的蠟燭也快燒到了盡頭。

幾乎要睡著的時珍，恍惚中聽到門響，他抬起頭來，驚喜地看到父親站在眼前：“啊，父親回來了。”

“父親，您怎么去了那么久啊，再不回來我都要急死了。”

李言聞渾身上下已經濕透，滿臉疲憊，但看到家人，心中無比欣喜。

“下這么大雨，王爺要留我在府中過夜，我就是擔心你們牽掛，才堅持要回來的。”

“王妃娘娘的病治好了嗎？”時珍此時睡意全無，連珠炮似的問父親。

李時珍特別佩服父親的醫術，他從小就去父親開診的玄妙觀讀書，看到很多病人慕名前來，經過治療后，大部分都能恢復健康。

他經常想：“當醫生真好，可以治病救人，天天悶在書房里讀書，一點意思都沒有。”

不過，這樣的念頭，他只能自己心里想想。因為每次說出來，平日溫和的父親都會變得嚴肅，把他狠狠地訓斥一番。

李言聞不知道兒子此刻內心的波瀾，他微微一笑，道：“王妃早晨起來沒多久，突然一頭栽倒，不省人事。王府中雖有浦心韋、嚴政等幾位名醫，卻不能診斷王妃的癥結，吵得不可開交。試了幾種辦法，到中午時，王妃還是昏迷不醒，王爺感覺不能再拖下去，這才命人請我過去。”

“王妃得的是什么病？”時珍又問。

“時珍，不要再問了，趕緊讓你父親換一身衣服。”

李言聞擺了擺手，說：“沒關系，我邊換邊說。”

李言聞診治之后，判斷荊王妃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為有痰堵住了喉嚨，于是開了祛痰的藜蘆湯。沒想到的是，藥煎好之后，王妃牙關緊閉，想盡辦法也不能把藥湯灌進去。

李言聞見情勢危急，果斷提出，敲掉王妃的一顆牙齒。結果把王府上上下下嚇得鴉雀無聲，面面相覷。

“敲掉王妃娘娘一顆牙齒？”時珍嘴張得老大，情不自禁去摸自己的牙齒，“那得多疼啊？”

張氏也嚇得目瞪口呆：“王妃娘娘金枝玉葉，還是個老人，你瘋了嗎？”

李言聞看著母子二人瞠目結舌的樣子，無奈地說道：“我也不想敲掉她的牙齒，但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王府的幾個醫生說我拿王妃的性命開玩笑，說我開的藥方不管用，要治我的罪。但他們又拿不出更好的辦法，王爺急得大發雷霆，杯子都摔碎了好幾個。”

時珍聽得入了神，問：“那后來呢？”

李言聞想到當時的場景，面色不禁嚴峻起來，說：“我是醫生，寧可承擔治不好的責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病人不行。我跟荊王說，所有的責任全部由我一人來承擔。”

張氏一下哭了起來：“真是祖宗保佑，大家都說不能敲掉牙齒，你偏要冒險，哪怕就說沒本事治，王爺也不能拿你怎么樣。萬一敲掉了牙齒也治不好，豈不全是你的責任，我們母子怎么辦？”

“當真敲了？”

驚訝和贊嘆的表情像閃電似的在時珍臉上交替。

“不錯。”

“后來呢？”時珍緊張地問。

李言聞笑著說：“藥湯剛剛倒進去沒過多久，王妃娘娘吐了一口氣，又吐出不少痰，人有了意識，就緩緩醒了過來。我給她開了調理的藥物，只要再休息幾天便可無事。”

“啊，這么神奇！”李時珍被父親的醫術和膽量震驚了。

張氏在邊上一直念叨阿彌陀佛。

“哈哈，王府上下當時也是一片贊嘆，直夸我是神醫呢。”李言聞不禁捻起胡須。

時珍激動地手舞足蹈，說：“啊，父親太厲害了，敲牙齒救人，您不是神醫，誰是神醫？”

李言聞收起笑容，假裝嚴肅道，“快去歇息，明日還要早起讀書做功課！”

“我也要當神醫！”時珍突然大喊一聲。

李言聞著實被嚇了一跳，說：“你說什么？”

時珍嘟著嘴說：“我不要讀書了，我要和父親一樣治病救人，當一個被人夸贊的神醫。”

李言聞臉色真的嚴肅起來，說道：“荒唐！早就跟你說過了，學醫是你哥哥的事，你要做的就是一門心思讀好圣賢書，爭取早日金榜題名，為我李家光耀門楣。”

“快去睡吧，也讓你爹爹好好歇息吧，明天還要出診。”張氏連忙站起來打圓場，把時珍連拖帶拉地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