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邊的采訪怎么樣?”
回城的馬車上,沃納對正在整理筆錄的卡特問道。
他主要是好奇,摩恩日報是不是真那么頭鐵的問了一些令雙方都會難看的話。
卡特輕笑道:“還算好吧,除了那個女記者問了句‘帝國除了軍艦就沒有能載人的大船了嗎’以外,其它倒是還算中規中矩。”
“那使團長又是怎么回答的?”
“瓦格納閣下說這主要是為了預防海盜,保證使團成員們和公主殿下的安全。”
這個回答倒也勉強說得過去。
雖然明眼人都知道,這次帝國開了一整支艦隊過來,就是為了宣揚武力,給使團的談判增加籌碼。
“你那邊呢?海柔爾公主漂亮嗎?”
“不是特別漂亮,表現得沉穩得體,表情和言語都沒有什么能被人抓住的把柄。”
“這算是皇室成員的必修課吧,如果她真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女,陛下也不會選她來代表皇室。”卡特隨口說道。
“對了。”沃納看向對面閉目養神的特普先生,“老大,剛才公主殿下說要對摩恩島這邊熱情的歡迎做出回饋,詢問我這里的民眾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地方,我說了下風暴季的房屋加固和事后修繕問題。”
特普先生睜開眼睛,點頭道:“處理的沒問題,你其實怎么說都可以,海柔爾公主在國內就熱衷于幫貧民解決困難,時常為此舉辦慈善活動,她的行為不會影響市政廳的面子。”
沃納恍然,怪不得流程里沒交代這個,原來海柔爾公主只是隨口一說,并不是要他搭話。
卡特這時問道:“老大,摩耶會派出的那個記者……”
特普先生想了下,“王國秘社應該會處理,咱們暫時不要湊過去,否則可能被他們發現,我會把這件事通過使館辦事處匯報給瓦格納閣下。”
根據總局的命令,在使團到訪期間,當地的特情局分部將無條件配合這位帝國高官,以協助使團的談判和拉攏工作。
說話間,報社的馬車已經進入城區。
得益于使團到訪,今天城里主要街道都施行了臨時管制,他們的馬車很快就回到了報社。
“快,所有人馬上回辦公室整理自己手里的素材,十一點之前交到編輯部,抓緊時間!”
約翰編輯剛從另一輛馬車下來,就急匆匆的朝大家發號施令,報社今天加開了特別版報紙,專門報道跟使團相關的新聞,計劃在今晚天黑之前就完成銷售,時間自然也就變得無比緊湊。
沃納跟著記者部的同事們緊忙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在編輯的催促下降今天采訪到的素材制作成新聞稿,并在中午之前送去了印刷廠。
隨后沃納便回了家,德爾曼給了他歡迎晚宴的邀請函,他得換身禮服,做好參加晚宴的準備,還要看看維茜怎么樣了。
維茜小姐的狀態比早上剛撞人時要好了不少,雖然靈魂形體的邊緣還是有點發散,但據她自己說倒是并沒有什么暈眩感了。
不過她對于沃納在采訪公主時沒有叫醒自己很不滿意,不斷在他身邊抱怨個沒完。
“好啦,晚上不是還有宴會嘛,到時候你就能見到那位公主殿下了。”
正在試穿禮服的沃納無奈說道,他當時是覺得維茜應該多在雛菊胸針里休養,才沒叫醒她的。
想起還有一場晚宴的維茜終于安靜下來,轉頭又開始對沃納的服裝給出建議。
“別配黑領結,你本來就是穿深色禮服,再配黑色領結看起來就像是高檔餐廳的侍應生,試試上次我讓你買的淡藍色那款。”
“懷表就不要戴了,你這塊懷表丑死了,還不如在胸前口袋放一條手帕。”
“我再看看……鞋子應該選哪雙呢……”
……
“晚上好,德爾曼先生。”
城中宴會廳,沃納剛一進門就碰巧看到了小伯爵德爾曼,于是上前打了聲招呼,感謝對方給自己的邀請函。
德爾曼看到沃納頓時面露喜色,連忙說道:“沃納,正好我想找你,跟我來這邊。”
沃納疑惑道:“有什么事嗎?”
德爾曼帶著沃納前往偏廳,口中解釋道:“豐塞使團里一群商人和經濟學家弄了個股票游戲,我們這邊都不太了解這東西,除了賽金思還能跟他們過兩招以外,其它的基本都輸光了。”
“輸光了?”沃納驚訝道:“你們在賭金磅?”
德爾曼搖頭:“這種場合怎么可能賭錢,我是說游戲里的籌碼,但這很讓人沒面子。”
連個游戲都玩不過,這豈不是說摩恩島的人都是蠢蛋。
“沃納,你和賽金思是島上對股票交易最為了解的人,你們兩個配合下,應該可以替我們挽回一點面子。”
沃納沒有承諾什么,只是點了點頭,但他對這個游戲有了些興趣。
德爾曼領著他走進偏廳,這里的長桌旁正圍著不少人。
他們進來時還正好看到體型肥碩的里斯克正坐在桌子旁邊懊惱嘆氣。
“我真應該早點出手貿易公司的股票,這場戰爭來的真不是時候。”
一名身穿燕尾服年輕人站在長桌中間,伸手朝里斯克示意。
“里斯克男爵資金告罄,本輪游戲出局。”
里斯克遺憾搖頭,隨后剩下的人繼續下一輪游戲。
德爾曼這時走到了里斯克身邊,拍了下他的肩膀。
“這次是第幾輪?”
里斯克扭頭發現是小伯爵,隨口回道:“這次又有進步,第九輪才出局。”
說完,他又看到了跟在小伯爵身后的沃納,頓時眼前一亮。
“沃納你也在這兒,那太好了,下一局你坐我的位子玩玩。”
沃納頷首打了聲招呼,目光繼續看著桌上的游戲。
“我先了解一下規則。”
接下來十幾分鐘,長桌上的游戲依舊在繼續進行。
這種游戲每局玩家最多十人,帝國使團這邊派出五位,摩恩島本地五位,上場的都是些賽金思、里斯克這樣的年輕人。
眼下這局,當沃納過來的時候,摩恩島這邊五人里已經有三人賠光本金出局,眼看著又有一人岌岌可危,只剩下賽金思還在苦苦支撐。
而帝國使團這邊,卻還有三人情況不錯,似乎能順利完成結算。
隨著游戲的進行,沃納根據自己的觀察和里斯克、小伯爵的講解,倒是很快明白了游戲規則。
這種模擬股票交易的游戲其實規則比較簡單,玩家在游戲開局的時候有一筆本金籌碼,而桌上則有三十家不同行業的公司卡牌,玩家每輪游戲需要做的,就是買進或者賣出一定數額的公司股票。
等到新一輪游戲開始的時候,主持游戲的人會從手中的一堆卡牌中翻開最上面一張,其中會寫著一到數條判定,比如某某公司經營不善,股票價值跌損三成;某某行業受政策影響,大量公司倒閉破產;某公司業績上漲,股票價值提高兩成之類的。
與此同時,還有另一副卡牌會每隔三輪抽取一次,其中會蘊含一些信息供玩家判斷行情,等到下一個三輪開始時,上一次抽取的卡片會揭開對應謎底,對玩家股票價值進行一次額外增減。
隨著玩家股票價值的變化,等總計二十四輪游戲結束后,計算每個玩家所持有的最終籌碼數量來表明輸贏。
眼下這局游戲已經進了尾聲,賽金思和另外兩名玩家在倒數第二個三輪的行情信息解讀中都出現重大失誤,之前積累的大部分本金賠光,直接喪失了勝利可能。
“錫德,我不明白為什么奶牛大量病死后,牛奶價格反而跌得那么慘。”一名來自帝國的年輕人十分不解,看向了主持這場游戲評判的那個年輕人。
這位名叫錫德的男人又高又瘦,一頭金色短發,戴著副銀框眼鏡,氣質很斯文。
“行情提示里說過,牛瘟引起家畜大規模死亡,民眾因此十分恐慌。
你們以為民眾害怕的是沒有牛奶喝?
不,他們是害怕自己將帶有瘟疫的牛奶喝進自己的肚子。”
“這不是太合理吧?”賽金思雙手拄著下巴,皺眉道:“據我所知,貴國的民眾基本都有喝牛奶的習慣,而且牛瘟并不會傳染給人。”
“這十分合理,因為在十七年前的帝國翠星郡,就曾經發生過這樣的真實案例,當時整個郡有六成的奶牛養殖場因牛瘟破產,咬牙堅持的剩下四成養殖場里,也有一大半因為牛奶銷售不出去,最終同樣倒閉。”
錫德微微笑著:“不要把民眾當成工廠里的蒸汽機,他們并不是永遠都按照既定的方式行動,我當初得知這件事的時候,第一個想法就是只有明白大多數人到底在想什么,才能更好的進行商業經營。”
有實例作證,大家都沒話說了。
這一局的勝利者提前決出,竟然是剩下那位資金不太充足,無法投資奶牛廠的幸運兒。
“諸位,還玩嗎?”錫德將卡牌重新收攏,笑著對周圍的人們問道。
“當然玩,這是個不錯的游戲。”
“是的,它挺有意思的。”
“我喜歡押對公司股票的快感。”
“錫德你應該早點把這個游戲拿出來,它很有創意和想法。”
無論是帝國那邊還是摩恩島本地這邊的年輕人,都對這種考驗眼光、商業判斷,又不失運氣和意外因素的游戲感到很有趣。
而且從他們的對話中也看得出來,這位叫做錫德的年輕人也是在今天才拿出這種游戲玩法,之前連他們自己人也沒玩過。
之所以帝國這邊在游戲中期之后剩下的人多,只是因為能進入使團的年輕人都是出自較為顯赫的家庭,他們早就了解或者實踐過帝國股票交易所的玩法。
長桌旁的玩家輪換了幾位,賽金思依舊要進行下一局游戲,他不認為自己的能力會比不上帝國人,非要贏下一局不可。
而除了他,摩恩島這邊的其它四個名額都有了更好。
沃納占據了里斯克讓出來的位置,小伯爵也打算再參加一局試試,他最開始玩了兩輪,因為不太熟悉規則而很快出局了。
帝國那邊也輪換了兩三位,新一局游戲很快開始。
游戲的發明者和主持者錫德很快將卡牌重新排列完畢,這種排列并不是完全隨機的洗牌,而是被有意控制,為玩家每輪的選擇增加了一些邏輯和依據,盡量貼合現實的商業環境。
但每局游戲里,錫德遵循的邏輯背景和時代卻并不完全一樣,有國家分裂、有繁榮發展、有大航海、有經濟大蕭條,每局都各有不同……
錫德把這個潛在規則明確告訴給了大家,但不會說這局游戲的時代大背景到底是什么,讓玩家自己去猜測判斷,從而憑借自己的眼光去做一些大膽的嘗試。
經過前面幾局游戲,如今桌上的十位玩家們已經有了一些經驗。
像之前那樣有人一口氣將本金全部押在某個公司,然后連續等待好幾輪不操作的情況,已經幾乎沒有了。
大家都很聰明的選擇了分散投資各個行業,然后根據每輪的卡牌判定來進行調整。
沃納同樣是這么做的,而且他的運氣不錯,在第二輪游戲時,所押注的公司就迎來一次股票上漲。
沃納在得到收益后,立刻就在本輪賣掉了這個公司的股票,然后將本金放入手中并未繼續買入。
站在他旁邊觀看的里斯克十分疑惑道:“為什么這么快賣掉,一個行業有連續兩到三輪上漲的情況并不少見。”
沃納搖頭道:“掙到了三成收益就夠了,你不能否認下一輪它可能會下跌。”
“但三成收益太少了,如果不在前期積累下足夠的資金,等后面遇到明確的信號時,就沒有大幅增加資產的機會,這會導致跟其他人之間的差距逐漸變大。”
沃納身后另一位觀戰的年輕人說道,他之前也參與了兩局游戲,對此也有自己的理解。
沃納沒有回話,因為第三輪選擇又開始了。
這一輪會‘行情指示’,沃納的目標就是這個。
【xx郡即將建設大型旅游小鎮,急需各種原材料。】
很明顯,建筑公司將有一次漲幅。
而相比于其他正在持有各種公司股票等待股價上漲的玩家,沃納手里正好有一筆足夠的本金用來押注。
三輪后,主持游戲的錫德果然宣布建筑公司股票迎來一次大漲,沃納當輪選擇賣出,讓本金增長了四成。
但六輪游戲過后,他的籌碼卻不是最多的,只能算是中游水平。
因為有些人運氣不錯,選擇的股票在前幾輪都有明顯漲幅。
比如德爾曼選擇的幾家公司在手里捏了幾輪,手中資產價值比沃納足足多了一倍。
“在我看來,行情指示這種機會更適合后期擁有大量資金的時候,否則就算押中了必漲的股票,也無法獲得領先優勢。”小伯爵笑著說道。
前期大家手里的資金都不多,行情指示所帶來的增長最多也就六七成,卻要等待三輪的時間,在他看來這無疑是在浪費投資輪次。
沃納對此不置可否,依舊留出一半資金押注行情指示,剩下的則分散購買一些公司的股票。
等到十三輪的時候,第一個出局者誕生了。
這位摩恩島本地的玩家前期沒有獲得足夠資本,押注的幾家公司不是虧損就是保持原樣,為了扭轉態勢,他抱著賭一把的想法將資金全部抽調,押在了一個從游戲開始就沒有被提到過的行業公司上,以期這家公司突然漲幅。
但現實卻是,他遇到了罕見的破產,資產直接清零。
隨后幾輪,又是接連三位玩家出局,原因基本都是想要賭一把大的。
十八輪的時候,場上只剩下六位玩家。
摩恩島本地這邊是小伯爵德爾曼、賽金思和沃納。
另一邊則是上一局的贏家,加上另兩位早先玩過幾局的豐塞人。
六人中,目前資產最多的是小伯爵和賽金思,他們一直在押注海運和貿易相關的行業公司,總體上來說漲得多、跌得少。
沃納排在倒數第二,他押注的公司大多沒什么漲幅,但每三輪一次的行情指示,沃納總能押中,通過滾雪球的方式,暫時還算有機會翻盤,但希望也十分渺茫。
他跟第一名的德爾曼差了將近五倍的資產。
現在這位小伯爵表情很是自信,這一局他很有把握會贏。
“說實話,我看不明白你的意圖。”賽金思對沃納說道:“這應該是個航海貿易的背景,就像蒸汽輪船剛被發明時那樣,海運和貿易行業簡直像是在躺著賺錢。
可你為什么要押注在一些建筑材料和金屬礦產行業,這一局它們太平穩了。”
小伯爵德爾曼也笑道:“沒錯,而且我看你每次從行情指示獲利,都會拿出固定一部分投資鯨油,這東西還有漲價空間嗎?”
他的話讓在場的摩恩島本地人都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鯨油價格五十年來都沒有什么大變化,價格被帝國方面盯的很死,只能降不能漲。
而帝國人那邊聽到這話,也都露出了笑意。
只不過兩方人笑得原因并不一樣。
沃納也笑了兩聲,攤手道:“我們的分歧就在于,我不認為這是個航海時代。”
“哦?那是什么?”
沃納沒回應,而是看向了主持游戲的錫德。
“如果我沒猜錯,應該很快就能看到了。”
賽金思等人都不相信沃納的判斷,他們覺得這一局應該沒有這位商業記者什么事情了。
說起來對方第一次玩這個游戲,就能堅持到這里,確實已經算不錯了,沃納的理由更像是一種眼看自己要失敗所找的借口。
然而,下一輪開始后,所有人都露出了驚愕表情。
只見錫德將本輪的卡牌展示在所有人面前,并讀出了它的內容。
“一、由于xx國突然對周邊四個國家同時宣戰,所有參戰國家臨時禁止物資出口,國際海運與貿易行業受到極為嚴重的打擊,相關行業公司股價暴跌八成。
二、突然打響的戰爭導致醫藥、金屬、武器、糧食、水泥、鯨油等行業接到巨量訂單,相關公司股票暴漲一倍。”
大家聽完頓時一片嘩然。
尤其是在場剩余的玩家里,有四人都是主要押注的海運和貿易兩個行業。
尤其是小伯爵德爾曼,從排名第一頃刻變成倒數第一。
他長出了口氣,沒有質疑這種情況合不合理,而是看向了沃納。
“你是怎么發現的?”
眾人一聽,也將目光放在了沃納身上,這位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可他這才剛來參與這個游戲,而且作為摩恩島人,也跟來自帝國的游戲設計者錫德不可能認識。
沃納臉上帶著淡笑,解釋道:“一開始我也沒看出來,但隨著幾輪行情提示和有些輪次的卡牌解釋,我發現了一些線索。
可能大家都在單純關注每輪自家押注的公司行情,卻忽略了錫德先生的說辭,其實那里面也藏著不少信息。
比如之前糧食行業暴漲過一次,原因是鄰國禁止了糧食出口;再比如有次木材上漲,也是因為鄰國不再出售此類資源。
還有僑民大批回國、無故加大基礎資源進口,導致海運行業大漲,這同樣是一種隱晦的提示。”
聽到這里,大家也明白過來。
禁止貿易、大批進口基礎物資、撤回本國僑民……
這些信息看似毫無關聯,但如果匯總到一起,明顯就是國家要打仗的前兆。
賽金思揉了揉腦門,苦笑道:“看來我們都太執著于結果,而忽略了導致它們如此的過程。”
雖然帝國那邊還有一位玩家也沒有押注最為致命的海運和貿易,但他同樣沒押注那些暴漲的行業,其原本也是六人中資產最少的。
沃納毫無疑問的提前鎖定勝局,成了這場游戲的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