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樓上鳳凰飛去后
- 紫玉成煙
- 錦城
- 9746字
- 2009-01-12 22:25:48
雨止而雪揚,數(shù)日后放晴,清云園銀妝素裹。期頤屬于江南溫和型天氣,大雪本來就很少見,十一月有此大雪,更是百年罕遇。
下午有劍靈加入,依照清云慣例,學苑放假以待新的同門。
妍雪與芷蕾并肩坐于鏡湖畔,關于那天的風波,芷蕾已聽說,但所知不詳。妍雪一五一十復述,心懷間,卻也沒了當時的激烈與憤怒。
芷蕾一聲不出的聽著,絕不加以評論,待全部聽畢,才問:“秦熠玲傷得如何?”
“我不知道。她調(diào)走了?!?
“哦?!彼祥L聲音應道,“這等仗勢小人,清云園也是容不過的?!?
妍雪冷笑:“也就是面子上做做罷了,誰知她又去哪高就了。清云園果然容不下,怎的對吳薈不聞不問呢?”
芷蕾淺淺一笑:“你還不足么?小妍,依我說,你竟是大大占了上風呀。你是持劍傷人呢,可結果,方夢碧面壁,秦熠玲調(diào)走,方夫人還親自送你回學苑?!?
妍雪不等說完,道:“這是慧姨忍辱去換來的?!?
“你莫以為你的慧姨盡受欺侮,可是個極其厲害之人呢?!避评傺劾锞燮痨F藹茫茫,想把雨夜之事告訴好友,想了想,還是沒說,“三言兩語,就把所有對你不利的局勢翻過來啦。還真道是你說出真相,才使方夢碧受罰的么?——你呀,可得好好學著點兒她這本事。”
厲害么?可惜現(xiàn)在自稱待罪之人,被謝幫主拿捏得動彈不了半分。妍雪笑謔道:“好啊,我去學那厲害的本事。你得小心著,趕明兒我把你賣了,你還替我數(shù)錢呢。”
芷蕾啐了一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又耍貧嘴了?!?
涼風襲過,湖面一塊塊游曳的浮冰,相互碰撞叮叮輕響。芷蕾有畏冷之意,瑟縮了一下,妍雪便伸手攬著。
“小妍,我想搬到學苑來住?!?
“為什么?”妍雪驚詫,“是不是太想我啦。”
換來她白了她一眼:“在語鶯院與世隔絕,太過氣悶?!?
“小芷蕾,不是我打擊你。你過不慣學苑這邊的生活,你看我尚且鬧得個人仰馬翻——”
“我又不是你?!彼郎\淺地笑,“要我和人家打架,那也當真打不來?!?
妍雪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而說道:“往后的事也別談,頭一關,綾夫人那兒就通不過?!?
“唉,我正是想問你,如何向師父去說?你倒先不斷潑我冷水。”芷蕾泄氣地推了她一把,坐直。
“可是好端端的,究竟為什么突然想要搬離語鶯院?”
她沉默了一會,道:“你還記得,師父那日接到喪訊?”
“嗯,好象是說她什么弟弟妹妹死了?!?
“呵?!避评傥ㄐΧ?,“是她的妹妹和妹夫,短短數(shù)日內(nèi)相繼暴卒。他們膝下唯有一女,師父憐其孤弱,把她接了過來,昨兒到的。”
“我明白啦,綾夫人待她好,你吃那個女孩子的醋?!?
芷蕾卻沒有笑容,說道:“當晚,盈夫人過來,把這女孩子帶走,今天是盈夫人收她為徒?!?
妍雪也覺事不尋常:“綾夫人把她外甥女接過來,居然是別人來招待留住,并收為門下?——這么說,今天要過來的那個劍靈,就是這個孤女了?!?
芷蕾微微頷首,妍雪明白了她的苦惱。她的存在對許綾顏而言,幾成桎梏,為了她,先收的徒弟也不教,所有幫務盡辭,甚至連新喪父母、血濃于水的至親至近之人,千里迢迢投親而來,她都不招待。
“她們說的好聽,什么易女而教。”芷蕾幽幽地說,“可銀薔姐姐還不是師父親手教出來的?現(xiàn)在盈夫人要易給師父這么一個年齡相當?shù)耐降埽梢沧儾怀鰜砟亍!?
“越是這樣,你想搬離語鶯就更不可能了。不單是綾夫人,可能一個個都會跑來說你,用一套套冠冕堂皇的道理來搪塞你。”
芷蕾默認,嘆氣道:“住在哪里其實不重要。我只是想早些弄清楚個中情由,這樣不明不白的日子過下去,我心里堵得難受?!毖壑泻鋈婚W過一抹銳利的光芒,似有余言未盡,但妍雪瞥見有身影向這邊移動,立刻岔開說:
“多少人羨慕不來,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來叫她回去見見那個新來的姐妹,芷蕾抽身走開。
講堂里笑語歡聲,鶯繞燕環(huán),重孝的女孩垂首立著,不用說是許綾顏的外甥女了。薄面纖腰,眉彎新月,雙目含情,一身素白,尤其楚楚可憐,宛若白雪盈積的嫩枝梢頭,柔弱無主;宛如清脆浮冰的煙渚湖面,風劃過處軟軟的搖曳玲瓏。
她聽人指點,福了一福:“華師姐?!?
妍雪笑道:“可別見人叫師姐,瞧你的樣子,比我大些也未可知?!?
她登時紅了臉,不安地撫弄衣帶。
旭藍笑道:“小妍姐姐,胡師妹初來乍到,你別嚇著了人家?!?
“胡師妹?”妍雪意外地望望他,“叫什么名字呀?”
那女孩輕聲答:“淑瑤?!薄绗?,當真是貞婉嫻淑,有如瓊瑤美玉。
事實證明,妍雪大有先見。這女孩較華、裴長了一歲。旭藍很喪氣,他又多一個姐姐,而不是妹妹。
胡淑瑤在學苑的第一天,見劍靈們擺起劍陣,戰(zhàn)戰(zhàn)兢兢躲在旁邊,妍雪嬉笑著在她面前演了幾招,她步步后退,臉兒煞白。
練了一陣,妍雪把長劍架上兵器架,雙頰赤熱如火,解開頸間衣裳扣子,擦了擦汗,場中忽失旭藍蹤影。
游目四顧,過了良久,才見他挽著胡淑瑤的手,笑嘻嘻走來。淑瑤目中猶自瑩然,眼皮微腫,顯是剛剛哭過。
妍雪笑道:“師姐,怎么哭了,想家了么?”
胡淑瑤臉色微微一赭,嘴唇一動,卻沒聽見她發(fā)出聲音。旭藍代答:“是啊,小妍,你以后不可再嚇她了,瑤姐自幼秉承家學,從沒學過武藝的?!?
“怪道我拿劍比劃你害怕呢?!毕惹爸坏浪幸馇由鲎?,妍雪略有過意不去,“姐姐對不起啊。”
劍靈其他姊妹逐一圍了上來,兜住胡淑瑤問東問西,大是好奇。多半由旭藍代答了去,而無論說什么,那女孩僅是文文靜靜站在一邊,陽光閃耀下,一身素服似是反射出五彩流瑩,閃閃爍爍。
胡淑瑤的來到,成了藤陰學苑一個奇異的過渡。本來風波之后,學苑氣氛稍嫌壓抑,成日里靜悄悄無人交語,彼此相見不免尷尬和緊張。胡淑瑤身份與一般劍靈有異,是大家所樂意親近的,更兼婉轉(zhuǎn)羞澀,初來乍到人地兩疏,落在他人眼里,皆起呵護憐惜之意。一來二往,旭藍與那些女孩子們的關系首先恢復如初。
而那從一見面即被人喚“花癡”的小小少年對胡、華二人的態(tài)度,竟無軒輊分別。落在眾人眼里,便見得妍雪孤單起來。有時妍雪高興起來,也隨著旭藍說說笑笑,但彼此神態(tài)之間,終究無法忘懷那段令人不愉快的回憶。
唯有楊幸蘭,對胡淑瑤也只淡淡,倒和妍雪加倍著意親熱,經(jīng)此一場變故,兩人行跡反比從更為緊密。
從與楊幸蘭的交談里,看到她眼中的熱烈,感覺到語氣中對于沈慧薇的祟拜與敬仰。劍靈個個背倚靠山,因此在最初,沈慧薇在眾人看來雖有神龍不見首尾之神秘,但一個被罷黜的前幫主,總是不由自主心生輕薄。這場風波的后果,對她反而產(chǎn)生了一種不可言傳的作用。每個人都很清楚,這場較量,實際是華妍雪大獲全勝,而每個人也很清楚,除了沈慧薇之外,恐怕云姝中無第二人肯如此出頭為自己的徒弟來承當罪責?!界嫣m就是個很好的例證。
時近年底,過節(jié)氣氛一日重似一日,并傳出年底會武的消息。
清云每個等級的職位都冠以一個好聽的名字,幫主即清云,副幫主涵月。其下正堂主星瀚,副堂主鴻風,八方旗使朝波,香主亭泓,壇主流影,這就叫做上五級。至于星瀚的弟子為劍靈,本幫護法明陽,那是屬于極特殊的設置,有方設,無則廢。凡為護法弟子,必為男子,眼下幫內(nèi)無明陽。
因清云發(fā)展迅捷,弟子遍布各地,每年年底,舉行總壇大會。年底會武,是其中尤為重要的一個部分,全幫大檢閱,提拔獎賞,都在這次會武中進行,給過年的節(jié)慶另行再添出一種喜氣來。其本意是檢驗年來弟子的武功進境,但因人數(shù)眾多,不可能當真每一個人都比過來,因此,這種比試,通常僅在幫中上五級之間舉行,決出一年武魁。如有弟子自認武藝超群,才能出眾,也可自薦報名,通過主考審核后破格參加。
清云星瀚、鴻風人數(shù)并不多,但以下三級弟子人數(shù)隨著幫中規(guī)模的擴大而逐年增多,到得后來正副堂主已不參加比試,高興起來,才下場走一趟,那也只是取樂助興之意了。
除上五級會武以外,劍靈比試,為重中之重。劍靈是叆叇幫期望頗深的傳人弟子,其才能如何直接關系到本幫未來發(fā)展。考慮到劍靈尚未出師,學武年限又各不相同,其比試多出花樣,從文武、才略、智慧各個方面進行考量,以觀劍靈資質(zhì)及綜合進境。劍靈一旦藝成,就得憑真實的本事,在年底會武時闖過三關,方承認正式出師。
今年是近十年來首次恢復劍靈比試,要在其中選出劍靈魁首。消息一經(jīng)傳出,藤陰學苑群情亢奮,話題的焦點便天天落到對于會武的猜測上,人人皆想爭勝。
華妍雪爭強好勝,更兼賭了一口氣,決意摘冠。日夕練劍,比前用功不知多少倍,進展甚是神速。沈慧薇看在眼里,僅是盈盈含笑,既不特別加以期許,也并不勸阻這突如其來的刻苦發(fā)奮。
日子一天天在過去,終于到了年底會武的盛大場面。
為了這一天,劍靈準備足有半月之久。學習出席叆叇總壇大會的陣列,了解各項禮儀、規(guī)矩,甚至連服裝、座位、舉止,都無一不做事前籌備。——要知叆叇幫是離朝第一大幫,其下十萬人眾,劍靈必須要做到驚鴻乍現(xiàn),萬眾矚目。
第一天的總壇大會在清云園南苑寬闊無垠的騎射場舉行。各堂各門率領弟子參拜掌門,以及叆叇歷代幫主,匯報年來成就,然后聚餐。很是沉悶無趣。到了下午的會武,方熱鬧而氣氛活躍起來。
場上支起三座大臺,分別貼著寫有“朝波”、“亭泓”、“流影”字樣的虎皮紙,參賽者共一百多名,同時進行兩場比武。
初試在各級之間進行,接連兩輪,篩去四分之三人,接著進入復試,各自抽簽比試,避開兩名朝波抽中一簽。反復進行篩選,最后只決出十名高手進入決賽。
第一天只來得及進行初試。第二天比出當天武魁,劍靈比試則在其后,因此劍靈出題機巧,不設常規(guī),波及規(guī)模也小,往往僅有會武弟子參加,比試結果曉于全幫十萬眾。
每一年的等級評定,和會武結果大有關系。如品級為低,而武功遠勝,倘若當年又頗有功業(yè),便能得到升遷機會。反之便會遭貶。
會武既是如此重要,人人各逞其能,拿出全副本事。三座高臺,人來影往,衣袂翻飛,劍氣縱橫。這參賽的每一人地位都自不低,其下有著大幫弟子,比武過程中,免不了吆喝助威,聲勢非凡。
到了這時方才發(fā)現(xiàn),清云男女弟子比例,實為五五,男弟子并不在少數(shù)。這比試的三級弟子中,男弟子甚至人數(shù)還偏多一些。只是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到了星瀚與鴻風這兩級,便是云姝之流,竟無一個男子。清云園之陰盛陽衰,至此方顯。
第一天決出通過初試之六十二人,其中,朝波因人數(shù)最少,僅占十一名。另二級人數(shù)基本持平。
第二日一早,仍到騎射場集合。沈慧薇在這日也出現(xiàn)了,只是坐得稍后。
華妍雪滿心喜歡,慧姨既出,今天的劍靈比試更是只許勝出不許失敗。要做給她親眼看到,她所教出來的人,一定是最出色的。楊幸蘭湊到耳邊輕輕說道:“姐姐,慧夫人比那次生辰,清減得多了。”
是么?妍雪心里一驚,遠遠打量?;垡淌钦娴那鍦p了嗎?何以清減?霎那間,心中涌起萬般凄楚,是因她氣她,傷她,她才如此的郁郁不快,形容消瘦?
比武又已開始。
今天的比試更加激烈,通過初試篩選,所余人數(shù)僅為昨日四分之一,闖過頭關的每一個人都身懷絕藝。由于彼此之間是真刀實槍的打斗,方珂蘭與何夢云分別上了兩座高臺,以防止出現(xiàn)雙方勝負難解,激斗之下一方受傷的危險局面。
由比試來看,云姝子女參加會武人數(shù)并不是很多。有許綾顏的女兒劉銀薔,謝紅菁之子賈仲,劉玉虹女兒宗琬潛,方珂蘭之女馬矜芳,以及楊若華的雙胞胎兒女鐘幽龍和鐘幽鳳,這兄妹倆年歲較小,幽鳳沒過初選,幽龍也在第一輪復試中敗了下去。
妍雪注意到一個灰袍少年,十七八歲的年紀,粗眉大眼,膚色黝黑,虎虎有生氣。昨日的比試中,甚至未曾亮過兵刃,單憑拳腳功夫連勝兩場,問金丹菲:“那個穿灰袍的少年,他是什么人?”
金丹菲看了一看,笑道:“啊,原來今年彭師兄回來了呢?!?
“彭師兄?”
“彭文煥。他是張恒貞張夫人之子,一向在外面學藝的。我進園來,也只見過他一次?!?
妍雪笑道:“那張恒貞又是什么人哪?也是云姝之一?”
“應該是吧。她曾是決兵堂堂主,已經(jīng)去世了?!?
“云姝多有能者,此人又怎會在外學藝?”
金丹菲搖頭:“我也不很清楚,聽說彭師兄的父親是一位將軍,估計也有師門來歷吧?!?
議論間,彭文煥躍上高臺。寬袍大袖,仍然不攜兵刃。方珂蘭笑問:“還是不用兵器么?你這次的對手可是朝波黃師姐。”
那名朝波雖號稱其師姐,年齡要大得多,約有四十許了,豎劍向彭文煥施了一禮:“彭師弟,幸會。”
彭文煥笑著抱拳還禮:“幸會?!比缓蟛艑Ψ界嫣m說,“我還是空手接一場試試。”
他也不故意裝作客氣,這話中擺明了有輕視對手之意,那黃師姐頗為惱火。此人脾氣甚合妍雪意,心頭大樂,忍不住斜眼瞥向沈慧薇。但見她含笑正襟,高臺同時進行兩場比試,她的目光是停留在彭文煥這邊。
臺上兩人交上了手,打得難分難解。黃師姐做到朝波,在幫中地位已經(jīng)極高,當然有過人之能。彭文煥武功再高,一來年輕,二來畢竟空手對敵,身法飄忽躲閃,防比攻多。以妍雪的眼力,一時辨不出勝負,轉(zhuǎn)而看方珂蘭,她只從容微笑,休想自她表情中看出半分端倪。
黃師姐一把劍越攻越快,漸漸化作一團白光籠罩全身,旭藍低聲道:“你看,黃師姐?!卞┎幻髌湟?,說:“我在看著哪?!彼溃骸安皇?,你看她的劍法,是學師父的一路。”
妍雪微微一驚,凝神再瞧,劍法精妙端凝,氣象開合,果然和素日所學有幾分意境宛似,她巴望那少年勝出,強辭說道:“這人只學了形,沒學到意,慧姨的劍,哪有如此搶險冒進、氣急敗壞的,必敗無疑。”
言尚未落,劍光大展,彭文煥一個趔趄,竟朝著劍尖撲上,和對方乍合倏分,遠遠飄身至臺邊,拱手笑道:“承讓了?!蹦屈S師姐一臉沮喪,低聲道:“彭師弟好生了得,甘拜下風?!?
場內(nèi)轉(zhuǎn)機只在瞬間,劍靈沒瞧清楚彭文煥是怎樣獲勝的,但盼他出之心如一,在黃師姐無精打采的下臺之際,高聲喝彩。彭文煥聽到了叫聲,抬頭向這邊笑呵呵地拱了拱手。
方珂蘭款款起身,張臂把彭文煥一抱,笑道:“煥兒,你果然學成了,可喜可賀。”彭文煥局促不安地忍受了她這一抱,黑臉泛紅。劍靈爆出一兩聲稀稀落落的清脆笑聲來,全場由之大嘩。
由于復試人數(shù)落單,彭文煥勝了這一場,由方珂蘭裁決,直接進入前十決賽,亦無人反對。復試足足比了大半天,有好幾次大見兇險,全憑著臺上的方、何兩人出手解圍。
最后決出清云十大高手,云姝子女占到四席。劉銀薔、宗琬潛、馬矜芳以及彭文煥,不期然再次體現(xiàn)了清云園之陰勝陽衰。那個被篩的幫主之子賈仲,文質(zhì)彬彬,象個讀書人的氣質(zhì)更多于一介武夫,對于敗落非但臉無慍色,反有種如釋重負般的欣然。
這四人從前面勝出的情形來看,武功都極高,若讓他們先一一去對陣十強中的其他人,很可能比到后來,最后只剩下這四個。估摸是云姝故意安排,這四人決賽一開始就捉了兩對,劉銀薔挑掉了馬矜芳,彭文煥擊敗宗琬潛。
余下不出意料,劉彭二人一直殺到最終對決,也就是評選當年武魁的關鍵比試。
其時夕陽薄暮,把半邊青山染成金黃色。謝紅菁起身道:“年年如此比試,大沒意趣。因此今年武魁會試,改個地點改個方式來進行?!北荣惖阶铌P鍵時,也正是騎射場人群最為興高采烈時,不免鬧哄哄的。她緩緩道來,入耳竟是字字清晰:“這最后一場比試,轉(zhuǎn)移到五昊峰停云樓,比試方法:銀薔與文煥誰能最先登上停云頂層,即為本年度武魁。為使清云同樂,滿山打起火把點起燈籠,眾弟子在山峰上下均可觀看?!?
清云十萬人眾,無論臺子搭得多么寬敞高大,能把比試看得清清楚楚的人,倒底只有排在前面的數(shù)千人。比試改在別處進行,其實仍只有那些有資格上峰或在半山坡的人才看得見真正交鋒,但滿山遍野打起燈籠點起火把,想來定是難得一見的奇景,比高臺上平平淡淡的一場比劍,自然有趣得多,當下震天歡呼,久久不絕。
劉玉虹特別過來關照:“劍靈比試的題目,便自這一場決賽中引出,等會兒比試之時,切需小心在意,不可只當玩鬧來看?!?
稍用晚餐,歇了一個時辰。清云上五級弟子登上五昊峰。
五昊峰本是連云嶺最高峰之一,停云樓高七層,與別的樓宇所不同,上不封頂,四圍柵欄向外凸起半尺,是一座露臺設計。謝幫主攜星瀚、鴻風及劍靈上了露臺。此處選得極佳,想得也甚妙,若是頂樓密封,除從窗中探頭而外無法看到比試情況,而在樓下仰著脖子看又未免有失觀瞻。
上樓之時,華妍雪身邊忽多了一人,側目一看,又驚又喜:“芷蕾,你也來了!”芷蕾微微笑道:“我早就來啦,你光顧著看比賽,可沒留神。”
滿山滿谷燈籠已點,一條條蜿蜓火龍閃爍,與天邊銀輝共爭流麗。底下,劉、彭相對而立。劉銀薔為醒目故,特地改穿白裳,彭文煥還是一件灰袍,從頂層望下去,幾乎有點模模糊糊的。他兩人必須爭先上樓,誰先取到了頂樓中間臺子上所放一只描金文具,便是本年度的武魁。
妍雪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兩個縮小了的人影,尋思:“劍靈比試的題目從決賽上出,那便是從這兩人身上引出來了?!比粢獱巹?,最好先從這兩人身上猜出端倪,甚至把題目也猜了出來,勝局方在掌握之中。
樓下兩人相互拱手為禮,各亮兵刃,彭文煥使刀,劉銀薔用劍。劉銀薔笑道:“彭師弟,我說不定還有防身的物事用出來,可別見怪。”彭文煥恭恭敬敬地道:“是,比試并沒限制兵刃、拳腳與暗器。”
突然之間,兩個身形一起飛拔向上。
彭文煥今年剛剛學成滿師,而劉銀薔,卻是去年的武魁。在理在情,她都不想讓這灰袍少年初回清云便搶去魁元,表面雖然客氣,一待比試可是毫不相讓。
妍雪雖不深諳上乘武藝,卻也看出,論力氣肯定是彭文煥大得多,劉銀薔幾乎不和他正面接觸,往往一點即走,使小巧身法不斷上縱,彭文煥則仗著沉穩(wěn)的功底步步向上。直到六樓,兩人都是互有前后,眼見彭文煥先向上掠去,劉銀薔叫道:“小心了!”
一條銀白綢緞如矯龍乍現(xiàn),向他雙足卷去。起先聽到劉銀薔說要用其他防身物事,妍雪的想法也以為定是暗器,卻不想是至柔的腰帶,當此際卻是牽絆住人的最好武器。彭文煥身子反向下墜,一掌拍出,迫得銀薔回轉(zhuǎn),兩人就在六樓樓口相斗起來。
這時他兩人都已近在咫尺,妍雪心念電轉(zhuǎn):“彭師哥既是剛回來,云姝和他不大熟絡,比試的機關,定然是落在銀薔姐姐身上?!?
但見她一味游斗,那白色身形裹在劍光銀緞之中,看得人眼花繚亂,每接實對方一招,都身形一滯。但彭文煥數(shù)次欲躍上高樓,也總被她以至柔克住至剛。彭文煥刀上風聲漸重,劍靈立在最高層,也都已聽得清清楚楚。刀光之中,那銀色緞帶如蝴蝶片片,最后只剩了手中一截,銀薔一笑擲去。
至此不論何人都看了出來,最后勝者無疑便是彭文煥。妍雪心頭大急,到這當口還一點可猜詳之處都沒想到,緊盯著那條白色身影。她出劍亦越來越慢,那柄劍,柔光銀輝,一望而知不俗,手握劍柄,柄尾猶有微光透出,照得她白生生的柔荑似是透明一般。聽得彭文煥朗聲大笑,已躍上頂層,輕巧巧閃開了趴在凸起的柵欄里看得出神的幾個孩子,在劉銀薔稍后一步到達時,他已舉箱在手。
劉銀薔微微喘息,胸口起伏,將劍反手入鞘,李盈柳上前,順手接過那把長劍,理一理她劇斗中揉亂的發(fā)絲。謝紅菁笑道:“文煥學藝方成,連闖數(shù)關勝出,技壓當場,著實難能可貴,可喜可賀。如此你就是今年咱們清云的武魁了?!彼幸饧又亓恕霸蹅兦逶啤彼膫€字,似向他說明,他雖學的是清云以外的功夫,但清云仍將他自己人一般看待。彭文煥躬身笑謝,山上山下歡聲四起。
劉玉虹笑意盈然的目光掃過劍靈:“接下來輪到你們了。剛才師兄師姐比試,一個個都看得很認真。至于是否真的很認真,或者說,認真觀看有沒有實效,便看你們是否能解得我一道謎題?!?
她自彭文煥手中拿過那只小巧的描金文具,笑道:“你們來看,這只箱子里,原本放有一物,但它現(xiàn)在是空的。這件物事,在會武中你們劉師姐身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現(xiàn)在呢,藏到了一個隱蔽之處,誰能把它找出來,完璧歸趙,誰便是今年劍靈之魁。倘若兩個人一起找到,那么也就不妨打上一架,看看是誰最終得手。”
劍靈嘩然,剛才的比試那么激烈,誰能顧及劉銀薔身上藏了何物?劉玉虹笑待喧嘩完畢,又道:“記住,你們只有一次尋找的機會。無論是誰,找了一次不對,今年的比試就算結束了。因為我們不需要等一個一個可能性被排除,最后才得到的勝利。我們要的是完勝,劍靈自己從推算到得物,這當中不能出半點差錯?!斎?,無論你找到什么,是錯是對,都必須說出一個理由。倘若尋了件錯誤的東西出來,又講不出理由,便是存心搗蛋,哼,我可不輕饒!”
妍雪道:“總得指定一個范圍吧?不然這里幾十個人,我們又不見得一一去搜身?”
劉玉虹笑道:“自然不在人的身上,東西就藏在停云樓。限一柱香內(nèi)必須破題,不然也算是無人可解?!?
劍靈慢慢沉默下來,竭力回想剛才打斗的整個場面。李盈柳在點香。零亂的腳步聲起,已有人向樓下沖去。妍雪沒有動,停云樓不過是一個幌子,就這一柱香的時間,決不可能把七層樓搜個遍。而且自武魁決出以來,這里無人下過樓,那件物事無疑就在這個樓層上。
劉銀薔上樓以后,最早與之接觸的是李盈柳,并且曾自她手上接過一把劍。再往后,圍住她的人就多了?!前褎θ缃裼衷诤翁??華妍雪游目尋找劉銀薔,忽而曬然一笑,那只描金文具極小,寬僅六七寸,何能放得下那柄劍來?
但機關一定是出在那把劍上,劉銀薔身邊已無劍。一轉(zhuǎn)頭,忽見到芷蕾目光向一邊去,那把劍赫然就放在剛才放描金箱子的臺上,位置甚是顯目,只是人多鬧庭之下,卻未必能注意到。她記起那穿透劉銀薔素手柔荑的微光,轉(zhuǎn)向左走了兩步,看到它的劍柄,光禿禿的連劍絳也沒一條。
妍雪笑了,是一顆明珠,她斷定了是一顆明珠。放在箱中,大小正合適。
但明珠藏在何處?
她往焚去半柱香的香盤里瞅了一眼,自顧搖搖頭。云姝十九笑嘻嘻的,有意無意目光落在這個素日精靈的女孩子身上,甚有期許。華妍雪手心里卻已全是冷汗,甚至不敢再看芷蕾,從剛才那一眼中,便知兩人思路一模一樣,當真只爭片刻了。
停云樓頭柵欄做得甚是美觀,雕刻鏤空,花形精妙。妍雪向剛才觀站的反方向看了一眼,當時劍靈大都不站在那里,抬頭要求:“劉夫人,可能熄滅七樓燈燭?”
劉玉虹笑笑,也不答言,揚手之間,層樓燈火全熄,身處在一片人影幢幢的昏暗之中,有劍靈不習慣這黑暗,受驚低語。
妍雪卻已看到了黑暗中微熒的光芒!大喜向那邊沖去,身邊似有一人,想也不想,便向她擊去。對方一笑,飄身退開。妍雪奔至鏤花漏空的柵欄,伸手去取。不想奔得急了,有一股向外的沖力,手腕上稍一用勁,那根柵欄竟應手而碎,與明珠同時墜落的,還有一整個人。
在一片驚呼聲中,有人如影附形,緊隨躍下樓頭,伸手搶人。但妍雪在用盡全力之時墜樓,等于是向外斜飛而出,這一抓竟是落空。
身子不斷下墜,一下變得很輕,猶如輕鶴雙翅乍展,猶如片羽悄落長空。
瞬間心中無喜無憂,澄明慮清。清輝的天邊,閃過一張張熟悉的笑臉。
慧姨……芷蕾……遠在堯玉的爹娘……綾夫人……劉夫人……
啊,還有那個不知身份的神秘人兒。
她微微笑了。
媽媽,你是我的媽媽么?你等等我啊,等等你的小女兒……
慧姨,慧姨,我不能為你爭氣了。你便當永遠沒有過我,從來不曾認識過我……走了也罷,不會再有人氣你,不會再有人讓你操心憂慮……
我走了,我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