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尋春何事卻悲涼
書名: 紫玉成煙作者名: 錦城本章字數: 9197字更新時間: 2009-01-12 22:24:36
“第七十三片。”
華妍雪脫口而出,隨即以手掩口,眼光在吳薈身上溜溜一轉。
藤陰學苑學首吳薈停止長篇大套,愕然:“什么七十三片?”
眼見是瞞不住了,妍雪笑咪咪地指了指窗外的梧桐樹,道:“都幾個月了,它的葉子還沒掉光哪!哎喲,七四,七五,……好一陣風!”
旭藍轉頭對著墻壁,拚命忍笑。
吳薈漸漸回過神,眉心攢成一個川字,不可置信地:“不聽我教訓,你在數梧桐落葉?”
妍雪漫不在乎地聳聳肩?!詶畛踉谱吆?,吳薈便將兩人叫了進來,訓斥不該荒廢早課,不遵學苑規矩,可說來說去,話里話外落在她一個人身上。
吳薈的臉,因生氣而拉長,語無論次地道:“你、你這個……你可真是個頑劣的孩子!”
旭藍及時笑道:“吳老師說的是,我們已知道了。以后不會再無故荒廢課業。此事都怪旭藍,與初云大哥一見如故,為圖熱鬧,才把師姐也拖出去的。”
吳薈也不愿意另起沖突,面色轉和,勉強說道:“這事說大倒也不大,以后但凡遇上這類事情,記得定要請假,呈述理由。劍靈雖說不同尋常弟子,但是幫規法紀,亦不得無故違反。你們年紀尚小,便自恃生驕……”
又來了!類似的話她一早上講了至少七八遍了,華妍雪強捺怒氣,眼光不免又滑出窗外。
“是,是,老師批評得是。旭藍初進,不懂規矩,真是不該?!毙袼{柔軟而又陪笑地,不失時機打斷吳薈,“為了楊大哥在此,連師父也放了我們的假。她還特地吩咐,今兒要早些過去。吳老師你看,天將近午——”
吳薈趁勢下臺,說道:“好罷,切記不可再犯。天時不早,你們自去準備,也該過去了。”
旭藍用力一扯脖子已有些梗直的妍雪,應答著,退了出去。
一出那個房間,舉拳在他背后捶了兩下,狂笑:“壞蛋,你認錯我可沒認錯。還有,幾時慧姨吩咐咱們要早去的!當面撒謊不臉紅!”
旭藍哈哈一笑,躲開:“不是我使這金蟬脫殼之計,你數到第一百七十三片也未必出得來。這叫做以巧勝拙,斗智不斗力?!?
“以巧勝拙?誰是拙來著?”
兩人一追一趕,穿過講堂,迎面是一大片寬闊的練武場,早課已完,幾個師姐妹還聚在場上未散,正圍攏著說得熱鬧。華妍雪好奇心起,揮手叫:“嗨,在說什么哪!”
一堆女孩子忽然之間作鳥獸散,人人臉上,各有些不自在。
“丹菲姐姐!”妍雪驚奇地去拉金丹菲的手,在學苑她一向與這位開朗爽氣的大姐姐處得融洽,“你們在說什么虧心話呢,我一來,都不作聲了?!?
金丹菲臉現尷尬:“哪有說什么了?!?
華妍雪原本只是隨口玩笑,倒懷疑起來??匆豢雌渌耍瑮钚姨m避開了目光,小師妹陸書宛躲在方夢碧的身后,圓圓的大眼睛里蘊滿笑意。方夢碧倒象沒事人一樣,可剛才聽得最分明的便是她高銳清晰的聲音。
華妍雪撇撇嘴:“不講算了,我不稀罕聽!阿藍,我們走吧?!?
走了十數步,忽聽一聲低哼,充滿了嘲諷和敵意。妍雪募地回頭,怒視方夢碧:“背后偷偷摸摸的,哼啊哼的,算你兇么?有話你就好好的說!”
方夢碧笑道:“華師姐太多心了罷?這時候誰講過話來著?誰聽見了?”
華妍雪怒道:“我聽到你哼來著!這是什么意思!”
方夢碧搖晃著腦袋笑道:“師姐好兇,我都不知我哼過嗎?就算哼過了,也不見得我是哼你呀?!彼酃饴湓阱┡c旭藍相握的手上,“只怕有些人心虛,聽見些風響草動的便不免疑神疑鬼了?!?
旭藍微笑著開了口:“方師妹,小妍今兒脾氣不大好,你別和她計較。”
方夢碧笑道:“裴師哥說哪里的話,我怎敢和師姐計較???裴師哥你倆往哪兒去?”
“要去師父那兒,方師妹呢?”
“我師父今兒不在,下午放假。”
妍雪氣悶地聽著他倆一來一往,冷冷道:“裴師弟還不走我可先走了?!?
旭藍道:“是,是,這就走?!庇窒虮娙耸疽飧鎰e,轉過一帶矮墻,低聲道,“小妍,你不生我的氣么?”
妍雪悶悶道:“你是為了我好,我連這個都不懂也未免太笨了?!?
旭藍大喜,湊上前想說什么,妍雪摔脫了他,道:“你放尊重些吧,沒聽見人家在講些什么?”
旭藍笑道:“她們愛說什么,咱們是管不了??稍蹅z是一門的師姊弟,旁人羨慕不來?!?
“羨慕?人家是笑咱們啊,還羨慕呢!”
旭藍笑微微注視著她的眼睛,說道:“我說是羨慕啊,小妍姐姐,她們都在嫉妒你呢。”
妍雪雙頰滾燙,呸的一聲,不覺心里狂跳起來:“你……你……你這個……”
“別,可別好的不學壞的學?!毙袼{在耳邊笑,“你學會了吳老師的結巴可不好,我、我……我聽著有、有多累。”
妍雪噗嗤一笑,風云盡散。
但倒底心不安,走了一小段路,借故支開旭藍,匆匆往回走。在粉墻雪松之后悄悄一窺,那幫女孩子們又聚在一處了。
金丹菲不悅的語聲:“別再背后講人家。”
“我說的都是實話。金師姐你不愛聽,自己躲開便了,聽又要聽,聽了又怕惹事,也沒有這么便宜的事呀?!惫皇欠綁舯?。
金丹菲道:“我也不是非要聽你講。只不過、只不過……哼,我走開還不成!”
方夢碧挑釁地道:“你都聽完了,想要假撇清么?誰不知華妍雪同你好,只怕她這時連你也恨上了,你做好人沒處做去?!?
說來說去,仿佛并無下文。這一點余音聽了也無意義,妍雪拔腳想走,另外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唉,都是自家姐妹,也別吵了。方師妹,不是我說你,就是對華師妹,我們也該客客氣氣的。華師妹那人,夫人又寵她,她性子又不大好,你和她鬧開,未必討好?!?
這人是許素月,在劍靈之中,僅僅比金丹菲小些,謝紅菁弟子,一向溫柔和氣。
方夢碧笑道:“素月姐也太小心了。其實咱們明里不說,也不用挑穿開來講,她認的那個師父,嘿嘿……自身都難保,她將來能有什么?”
金丹菲偏是憋不住不開口,說道:“那是什么話,劍靈都是一樣的,我看華師妹前程無量。”
“哼,前程無量!”方夢碧壓低了聲音,“她再有本事,不過又一個慧夫人?;鄯蛉耸裁聪聢?,誰都看到啦,更何況她還未必趕得上慧夫人的手腕呢?!?
“慧夫人……怎么了?”楊幸蘭怯生生問。
“她么……”方夢碧畢竟是膽小,或有意賣關子,不肯說,輕輕一笑。
“……不過我說呀,你們發現沒有,前幾天的那位楊公子,長得和慧夫人真象呀?!边@個聲音,妍雪一時沒聽出是誰。
許素月道:“楊公子是慧夫人的外甥,沒甚么奇怪?!?
那人笑道:“咦,素月你那次不是和我說……”
后面的話沒再講下去,似給掩住了口,許素月道:“私底下隨便說說的,不許亂講?!?
提起長輩私事,這些女孩子們也不是很大膽,再不似方才那樣嘰嘰喳喳毫不顧忌,良久,只聽得方夢碧低低一句:“所謂有其師必有其徒……”
“咯”的一聲響,雪松的一根樹枝已折在臉色冰冷的女孩手中。
光顧議論的女孩們嚇了一大跳,紛紛問:“誰?”“是誰?!”
有人繞過來,妍雪冷冷看著??匆姺綁舯?,然后,是那個辨不出聲音來的人,檀文雯。
“檀師姐,”妍雪微笑問,“你和素月姐私底下隨便說說什么呀?我可不可以聽?”
檀文雯驚惶失措地后退,妍雪逼向她,毫無預兆地,一折身沖到方夢碧面前,清清脆脆打了兩記耳光,隨即自場邊兵器架上抽出一柄青鋼長劍。
眾人四下散開,一片驚叫:“不要!”
“叮”的一聲,金丹菲取劍架開,叫道:“華師妹,你冷靜些——”
妍雪不予理會,寒著臉繼續出劍。金丹菲習劍遠較她為久,但抵不過勢若拚命的氣勢,只有連連后退。
方夢碧尖聲叫道:“華妍雪打人啦!華妍雪打人啦!”妍雪大怒,反手急刺:“打人算什么,我殺了你!”方夢碧大駭之余,以手擋住臉面,劍光滑過,斫中手臂。
與此同時,后肩一痛,轉身之時,全沒注意到背后空門全露,金丹菲的劍卻在急風似的卷來,前者刺傷方夢碧,后者也跟著刺傷了她。
方夢碧手臂上汩汩鮮血噴出,嚇得嚎啕大哭:“血!血!我受傷了!嗚嗚,我要死了!”
華妍雪肩后劇痛而麻木,已拿不定長劍,轉交左手,冷笑道:“還不會死,再補你一劍才差不多了!”
方夢碧又驚又駭,向前面講堂狂奔:“瘋子!瘋子!華妍雪瘋了,快來人哪!華妍雪殺人啊!”
華妍雪一陣眩暈,身不由主地向前趔趄,只聽一人大喝:“華妍雪你在干什么!”
吳薈出來了,抱住方夢碧急看傷勢,一群女孩圍上去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另外兩個學首秦熠玲和林瑞雪,黑著臉走來。她心中轉過一念:“她們向來不喜歡我,她們和她是連串一氣的,這就要來報復我了!”五指緊緊扣住長劍,“我不能被她們抓到,決不能!”
秦熠玲走到跟前,說道:“把劍交給我。”
華妍雪退了一步,她懶得再講話,夾手來搶,妍雪急急揮舞長劍,在身前形成一團白光,叫道:“別碰我!”然而秦熠玲武功倒底高出何止一籌,不出數招,劍已被她搶了過去,一掌重重打在臉上:“無法無天的小賤人!”
手臂上一痛,被她拉過去,提起來狠狠往地上一摜,罵道:“小賤人,去見慧夫人去!持劍行兇,看她怎么說!”一邊罵時,一邊又把人提在手中。
“慧夫人!”不提那個名字猶可,提了起來,華妍雪怒火欲焚,尖聲叫:“我不去!我不去!你們都是壞人,下流骯臟的東西,我不許你們提起她,不許你們提到慧姨!”
秦熠玲目露兇光,小女孩身上又挨了幾下,拚命叫著,罵著,瘋狂地拳打腳踢,只是虎口被制,使不出力道,換來對方更兇狠的對待。丹田里突然升起一股熱流,上下奔突,漸漸滿塞胸臆,似要爆炸開來。忽覺手腕上一松,也不知哪里來的大力,手一揮,胸口的濁氣隨這揮手之間狂泄而出,人也倒在地上。
旭藍聽得喧鬧,早知不妙,狂沖過來之即便見妍雪和秦熠玲同時跌倒,眾人尖叫大亂,慌忙把妍雪抱?。骸靶″⌒″ ?
妍雪登時哭了:“阿藍,阿藍!”恨恨指著面前一大堆人,“她們是壞人……她們污蔑慧姨……”
旭藍憂急道:“你別說了,小妍,你闖禍了!秦……秦老師被你……呀,你也受傷了!”
到這時他方才發現,妍雪身上滿是血,正是從她自己傷口中流出。剛才那一陣掙扎,被秦熠玲提在手里打,背后傷口早已成倍裂開。他呆呆地看著,看著沾滿了鮮血的手,漸漸全身發抖,抱起她向外飛奔。
后面有人在叫:“旭藍,你停下,別跑!不許帶她走!”旭藍充耳不聞,低聲道:“小妍你別怕,我抱你去找師父,你沒事的?!甭曇纛澏抖ち遥┪⑽⒍?,眼光瞥到他身后,微弱地道:“有人追……”
旭藍咬牙向前奔出,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重,也越來越多,吳薈在說:“旭藍你別跑,這事和你沒關系。她先后傷了同門和學首,你不能護著她!”可是旭藍從小學武,輕身功夫已有根基,學苑的人縱然趕著,一時卻追不上來。
妍雪低低地笑:“到這時,……你還是好孩子,是被我……帶壞了的好孩子?!?
旭藍急道:“你能不能別再說話啦!”妍雪全身抽搐起來,剎那間痛楚得心房也似被掏空,這時又聽一人沉聲喝道:“旭藍,站??!”
當此大亂之際,這聲音仍然沉著冷靜,旭藍驚道:“陳夫人……陳倩珠!”華妍雪蜷縮的身子也震動了一下——陳倩珠!清云園掌管刑名的紫微堂堂主。藤陰學苑出事,連她都已趕來了?——吳薈驚悸交加在說話,那自然是在陳述可惡弟子的大逆不道,爭取這一點時間,旭藍發足狂奔。
眼見冰衍院一角微露,又聽見那個低沉冷靜的聲音:“旭藍,站住?!本尤痪驮谏砗箦氤摺?
“師父!師父!”旭藍忍不住大叫起來,一只手瞬間搭住他的肩,旭藍雙手一空,來人手指堪堪碰到妍雪身子,便在此時,一條淡色影子輕輕滑過,與對方乍合即離,妍雪已在她懷抱。
陳倩珠退后兩步:“慧姐。”
沈慧薇手指疾點受傷孩子肩后劍口的幾個穴道,以止流血,淡淡地道:“我一向知道這孩子淘氣頑劣,不知犯了何事,有勞陳夫人親自追來?!?
“師父……”旭藍怯生生地叫著,沈慧薇打斷:“夫人面前,不許隨意插口。”
陳倩珠一雙眸子亮如寒星,語音溫和而不帶感情:“慧姐,藤陰學苑急報鬧事,我趕過來看,前因經過,還不詳知,只聽說,這孩子同室操戈,打傷學首?!?
沈慧薇久久不答,“同室操戈,打傷學首”,這么重的罪名,她自是無話可說。華妍雪原本昏昏沉沉,又莫名激怒起來,嘶聲叫:“不是!是她們!——是她們那幫下流的……”
沈慧薇輕輕掩住她的口,仍沉默著,吳薈她們逐漸圍上來,方才說道:“同室操戈,打傷學首,吳老師,當真么?”
吳薈道:“千真萬確!慧夫人,這小、小……小妍無理挑釁同門,劍傷她師妹方夢碧在先,而后又打傷秦老師?!?
沈慧薇道:“嗯?!惙蛉?,欲如何處置?”
陳倩珠說:“此事既關系到慧姐,小妹不敢擅自作主。請幫主開澗月堂?!?
沈慧薇抱著人的手不易覺察的震動一下,緩緩道:“遵命?!憋w快在身上拂過,妍雪一震,已被拂中啞穴,——隨之雙手送出。
“請夫人帶她先去澗月堂,慧卿稍后便到。這孩子受傷甚重,性情且又沖動易走極端,我點了她的穴道,使她不能說話和動彈。也請夫人暫時莫要相強?!?
陳倩珠毫不動容地答:“好。”
澗月堂。
華妍雪蜷伏在角落。閉著眼睛,身邊來來回回腳步聲不斷。肩頭一陣陣割裂般的痛楚滲入肌膚,身上多處,被秦熠玲打過的地方此時也密密地痛起來。
澗月堂上漸有人聲,方夢碧哭哭啼啼,檀文雯吞吞吐吐,謝紅菁聲嚴腔厲,而后是許綾顏,或是吳薈,又或是其他人,有輕聲嘆息:“固然是壞脾氣,可也……”迷迷糊糊聽著那些越來越是遙遠的聲音,偶而幾個音節的字鉆入耳簾,響亮而毫無意義。直至一個冰冷而尖銳的語聲猶如利劍一般穿破重重迷夢:
“華妍雪桀驁不馴,縱性驕恣,致成今日挑釁傷人之禍,為絕為患,以儆將來,必須重罰?;劢愣浇滩涣Γv容門下,同罰?!?
華妍雪倏地驚醒,大睜雙眼。
創口處一片清涼,半昏半睡中,已有人敷過傷藥,神智也為之一振。
澗月堂肅穆端嚴,謝幫主高高在座。迎面見到劉玉虹,順著她目光所向望去,一顆心霎那間提到了喉嚨口。
沈慧薇跪在堂間,身上披一件深色斗篷,依稀記得她在冰衍院前并非如此裝束。
許綾顏站起來,說道:“小妍固然頑皮,念在她……念在清云人材凋零,有此佳兒,實屬難得,還望能寬恕她年幼無知?;劢闩c小妍相處才只兩月,談不上督導不力,如當真要追究,那小妍還是在語鶯……”
陳倩珠不容說完,道:“她這般幼小,已是如此兇狠,專敢犯上逆命,若不痛加儆罰重新為人,將來即使學成,又能指望她怎樣的愛護同門,敬重長輩?慧姐自收華妍雪以來,如何對這孩兒縱容溺愛,那是有目共睹,今日之過,慧姐難辭其咎。”
她轉向謝紅菁:“幫主之意如何?”
謝紅菁沉吟,問道:“慧姐,你有什么話?”
沈慧薇聽她們針鋒相對的往來,始終毫不動容,聽到謝紅菁問,方才抬起頭來,說道:“小妍同室操戈,打傷學首,其錯無可匿,屬下愧負教導之責,受罰不怨。但此禍因何而起,前因經過,屬下可否一聽?”
陳倩珠道:“已問過了,是因言語不和,吵架起毆,慧姐還需再問一遍?”
妍雪心里大叫:“不!不對!完全不對!騙人,騙人的!不是言語不和,吵架起毆!”苦于一聲不能出,急得滿頭大汗。沈慧薇語氣平淡:“屬下原只想,即使小兒起釁,亦必有個開端。不知夫人已定案結詞,恕屬下多言了?!?
謝紅菁微微一笑,慢慢地道:“是都問過了,不過,慧姐既卷入事中,要知詳情,也是應當的。”
于是叫上吳薈:“你把經過情形再講一遍!”
吳薈應道:“是!”她對第二次發問似乎有點意外,望了望沈慧薇,說道:“弟子是聽到練武場上一片喧鬧才趕過去的,只見小妍拿劍追殺夢碧,夢碧已受了傷,小妍還追過來,嘴里說著我要殺了你的話。我們沒法喝止她,秦老師上前拿下她的劍,哪知一個不留神,秦老師竟也被她打傷了。當時秦老師昏迷不醒,我們只得急忙稟報了陳夫人?!?
“這幫小孩是怎樣吵起來的?”
“是因小妍頑皮,今早被弟子責備了幾句,她心里不高興,回去時因姊妹們沒理她,就大大生起氣來了。——夫人明鑒,這個孩子為了人家不理她而鬧脾氣,也不止一次了。”
劉玉虹一派置身事外、漫不經心的神氣,堂上的對話,她也似聽非聽,這時突然說道:“嗯,沒人理她,她和人家吵,又怎么打起來了呢?十歲的小孩,竟有傷人惡念,倒也少見。”
吳薈吃了一驚,道:“也、也就是越吵越失去了理智了罷……總之是她先拔劍,丹菲為了阻止她也只得拔劍相架。”
這話避重就輕,澗月堂上人人聽了出來,劉玉虹笑笑,并不追問。陳倩珠皺著眉,道:“慧姐,你若有疑竇,但問不妨。”
沈慧薇抬了頭,靜靜地望著吳薈:“吳老師,慧卿疏于管教,使吳老師受累,甚是抱歉。”
吳薈受驚低頭:“慧、慧夫人,不、不敢?!?
“聽吳老師方才所說,慧卿有兩點請教。第一,你看小妍受傷也很重,不知她受傷是在你趕到之前還是之后?!?
“這……是受傷之前……不,是弟子趕到之前受的傷,那不能怪丹菲。兩人正在打,小妍一轉身,空門大露,丹菲收不住劍勢。”
沈慧薇微笑道:“我不敢怪別人,只是相關細節,還是問清楚的好。第二點,聽吳老師方才所說,你趕到之時,她們已鬧得不可開交,也就是爭吵之初,吳老師并未親見了?”
這一次是陳倩珠代為回答:“慧姐,吳老師并沒親見。她的說法與方夢碧等另外幾個劍靈,是一致的。我讓她們上來和慧姐說個明白?!?
傳方夢碧、檀文雯和金丹菲,道:“據她們的說法,小妍先上來沖著文雯,后傷夢碧。丹菲則是出劍架開而后誤傷小妍。至于秦老師,傷勢較重,就不必上來了吧?”
沈慧薇欠身無異議。
方夢碧手臂上層層疊疊纏了白紗,上得堂來,便哭哭啼啼,說華妍雪象是吃錯了藥,盯著她要打要殺。
謝紅菁道:“這都是后來的情形,如今慧夫人要問的是,一開始的口角因何而起?文雯,你來說,小妍最初是沖著你,她為什么沖你?”
檀文雯差愕不已,結結巴巴地道:“是、是……弟子不記得了,我們在說笑,她走出來,就很不高興的樣子——”
吳薈忙道:“原因剛才弟子就講過了,慧夫人,她……小妍當真頑劣無比,這些天來,早課全不上,我教訓她兩句,她倒好,自管自躲在一邊數落葉!”
沈慧薇淡淡道:“嗯,這件事也和后來的大打出手相關么?”
吳薈一愣:“不相干,可……”
陳倩珠皺眉道:“吳薈,無干緊要之事,別拿到澗月堂來說?!?
吳薈額上冷汗涔涔而下,不敢再說。
陳倩珠又道:“文雯不記得了,丹菲,你可記得,為何口角?”
金丹菲是這些人當中最老實的一個,在每個人都急于落實那小囚犯罪名時,她只是沉默,陳倩珠一問到她,登時滿臉通紅,雙手互絞,訥訥說道:“稟夫人,其實……其實弟子們也有錯,不該私底下議論……”
想說真情,可又有點拿不定主意,方、檀雙雙臉上變色。
華妍雪卻深深害怕起來,寧愿丹菲別再說,大家都別再問。沒人注意她,死死盯住劉玉虹,瞇起眼,一閉一開,半閉半開,做著各式各樣的鬼臉,劉玉虹終于有所察覺,看了看她,笑了:“我們一直在問,忘記被告了?!m然她是被告,也該給她個說話的機會啊。”說著,抬了抬手,一道指風劃過,華妍雪大嚷出來:
“她們在撒謊!”
小女孩跳起來,跑到沈慧薇身邊,叫道:“不能怪慧姨,慧姨一直教我好,是我不聽慧姨的話。——但是我,她們全說我瘋了,我可沒瘋!——是她,方夢碧!她在背后造謠中傷,說了很多不干凈的話,還議論裴師弟和楊家大哥。她們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在背后議論是非長短,任甚么惡作下流的話也說了出來!見人又裝著一本正經!——吳老師她們好偏心,一見了我,什么也不問,便罵我,打我,我給金師姐刺了一劍,傷得比方夢碧還重呢!她們打我,把我往地上摜。還有,我根本不知道打傷了秦老師,肯定也是栽的,我這么小,她這么大,哪里就能夠打傷她了?”
沈慧薇低聲再三:“小妍,住口!”哪里阻得住,嘆了口氣。
謝紅菁凝目而視,冷笑:“我便是因此不解你的啞穴,你伶牙利齒,十分無理也能減去七分。在這澗月堂上,人人皆有畏懼之心,你獨能毫無顧忌?!茫沁@樣開始吵架,而后你解不了氣就要殺了人家,是么?夢碧,你們有話也可以說。”說到這里,眼中掠過一縷寒意。——清云由于架構龐大,幫眾十萬,閥內隱患,尤看重于外亂,背后議人是非,向為清云嚴禁。不論方夢碧討論的是誰,都犯了清云大忌。
方夢碧嗚咽地哭了起來,可是不說話。檀文雯不自然地搖著頭,臉色蒼白?!l敢說明背后議論沈慧薇?她們不開口,華妍雪一顆心也才晃晃悠悠放回去。
陳倩珠道:“好,如今事實俱明,沈慧薇督導不嚴,華妍雪劍刺同門,打傷學首,事實無可置疑。方夢碧率頭背后非議,造遙生事,亦是不該??蛇€有其他異議?”
高闊深遠的澗月堂,陳倩珠那毫無感情的聲音在棟梁木雕之間撞擊、回傳,最后一字一字重重地敲落在心?!齻兿胍鯓樱齻儠蛩矗俊A妍雪咬著嘴唇,滿臉通紅:不,我是不受辱的,我打不過人家把我打死也罷,沒有人可以打我,沒有人可以讓我束手就范!
沈慧薇忽將她摟入懷中,緩緩地道:“慧卿管教無方,慚愧無地。論小妍之頑劣,如此相待同門,罰亦應當。只是她年紀尚幼,此時受傷又重,萬萬受不起回雪鞭。懇求幫主與陳夫人恩準,折兩人之罪罰于慧卿一人之身?!?
妍雪大驚:“慧姨……”
沈慧薇低下頭來,眼中明明白白地流露出了懇求意味,求她別再出聲。妍雪眼淚潸潸滾落,一瞬間后悔莫及,如有千千萬萬懊悔的小蟲兒在咬噬著腸子。闖禍時憑一時血氣之勇,逞一時之痛快,怎想得到最終連累的還是自己心尖之所系欲保護欲愛戴的那個人?
連陳倩珠都站起來,肅然問:“你要代她受罰?”
沈慧薇道:“是。”
她把妍雪輕輕送出,給許綾顏。
解下披風,遞與身邊弟子。
眾人皆是一驚,她里面只穿著夾衣單衫,顯然是做好了受刑準備來的。
妍雪哭叫起來,開始掙扎:“不要!不要!”許綾顏抱緊她,那看不見的雙目里,有一絲迷惘,一絲黯然,又似有著無限冷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