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曲行人留夜發(fā)(1)
- 紫玉成煙
- 錦城
- 2480字
- 2009-03-04 16:43:30
平臺上但留二人,一開始不敢說話,生怕她還在附近,等了一會,除了風聲雪聲,天籟之中寂靜如死,芷蕾才想到打量周圍。她把他們放在山腰上面的一個僅有十幾步寬的平臺之上,后頭有個黑魆魆深不見底的山洞。風來,芷蕾縮了縮身子,雁志猶豫著伸出手,芷蕾將冰冷的小手覆于他手掌之上。天那么冷,雁志卻感到自己額上背上全是一層層的汗珠,他微微喜悅地帶著芷蕾,往那個山洞里走。
山洞口有塊天然的石頭,形成一道擋風口,進去之后,氣流順暢。芷蕾隨身帶著火石,打亮了火,兩人同聲輕呼。
這是個極其干凈的山洞,有簡單的擺設(shè),纖塵不染,壁上懸著劍,桌上擺著琴,甚至還有些女孩兒家專用的妝品及玩物,床鋪上面被子枕頭疊得整整齊齊,靠枕上面繡著精致的花朵,似乎還能聞到少女發(fā)間的香氣。
兩人對望,看到對方眼底的驚愕。崔藝雪本來面目不知如何,但她渾身裹在毛發(fā)之中,行動與獸為伴,整一個與野人無異,她的居處,怎會如此的潔凈……而雅致?
芷蕾就著火石點燃桌上的蠟燭,拿起手邊的硯墨細看,雁志見她如有所得,低聲問:“怎么?”
“這是很早以前的東西。”芷蕾回答,又擺弄了一下被褥,沉吟,“雖是擺放得一絲不茍,但這些東西,都不是很新,亦無鮮活之感。雪日,氣溫極低,這里也沒點火的痕跡。是有人每天來此打掃,但住在這洞中的主人,數(shù)年不曾歸來。”
“她無處安置我們,所以、所以……”雁志吃吃地說,到最后沒聲音了。
芷蕾似笑非笑,緩緩重新走出山洞,象是不曾聽見他的話一般。
“崔藝雪,”雁志小聲說,“她是誰?”
“與你師父、我?guī)煾福际且粯拥模逶剖弧J切″蚵犃藖恚f是為了三夫人事死的,不曾想活在這里。”
“清云十二姝?”雁志吃一驚,“她怎地便想殺你?”
“呂月穎也想殺你。”
曾經(jīng)的清云十二姝,哪個不是成霧成謎?有謝紅菁之權(quán)威,有沈慧薇之忍辱,也有呂月穎和崔藝雪這樣的極端,是不奇怪。雁志嘆了口氣。
人影一晃,崔藝雪去而復返,提了頭雪鹿,朝地上一擲。那鹿角上流出汩汩鮮血,四肢尚在微微抽搐,顯見是不活了。雁志吃得一驚,忙搶上前來,看了又看,斷定是山谷間受傷的那頭雪鹿,霎時間手足冰涼,顫聲道:“你、你……殺了它!”
抬起頭來,卻見崔和施兩個人都是有些詫異的表情,仿佛對他這種憤慨相當?shù)哪涿睿匏囇┱f:“吃!”
雁志募然怒了,大聲叫道:“不!我不吃!我不吃!它有何辜!何以便殺了它!你——好生殘忍!”
崔藝雪定定地瞧了他一會,毛茸茸的臉上也瞧不出何種表情,忽道:“受傷……沒用了。”
雁志一滯,與芷蕾目光相接,心下均想:“這頭小鹿原不會死,是她(我)射傷了它!鹿既重傷無用,人總是要吃食的,她拿來給我們,也算是一片好意。”雁志更是悲涼,想道:“自古來弱肉強食,就是這么回事,譬如、譬如就是我自己。”他悶悶地走開,芷蕾想道:“他是怪我射傷了小鹿,不過……不過……”她此行是出來打獵,不是出來理佛的,那頭鹿固然可愛,但若說她打獵就錯了,似也說不過去。那個內(nèi)向、羞腆的少年可真是透著些古怪。
崔藝雪一見這兩個人,一個遠遠跑開,另一個更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懶洋洋的神氣,指望這兩人動手是不可能了,只得撿枯枝點火烤肉。雖然是做慣的一套,但有了兩個外人,其中一個還是自己刺殺的目標,怎么想怎么惱怒。
薄暮將臨,片片鵝毛大雪漸漸搓成棉線一般,又細又勻,幾乎感覺不到了,當鹿肉香氣陣陣飄蕩于山頂之時,天邊的大星已然閃閃爍爍,恍若近得伸手可及。
崔藝雪割下一片鹿腿,扔給芷蕾。芷蕾餓了一天,想著即便她不吃嗟來之食,這鹿肉卻是怪人主動拿過來的,不算求她。當下坐了,緩緩地吃了兩塊肉,山上無水,崔藝雪順手捏起雪團解渴,芷蕾也只得照學,走到山崖邊上,找了一處看起來最為干凈的冰棱子,化去外面一層,才慢慢溶為冰水吃了。崔藝雪實在看不下去,冷笑了一聲,忽又躥得沒蹤沒影。
芷蕾割了一塊肉,轉(zhuǎn)到山洞后面,找到雁志。
“你生氣,也別虧了自己,總要吃點東西吧?”
雁志回頭,望著那塊鹿肉,滿眼是悲傷,不說話,也不動。芷蕾柔聲說:“你不喜歡我那樣……最多,以后我不再獵殺這等弱小動物啦。”
她罕有這般軟辭溫言,雁志心下一蕩,“我不是生氣……也沒有辦法生氣……”他平生第一次喚她名字,“芷…蕾…,你是第一個在乎我生氣還是不生氣的人。”
“雁志?”
雁志唇邊浮起一絲苦笑。星光浮動,白雪素冰,砌成夢幻世界,他忍不住一訴衷腸,把那些從來不會說出口、也從來沒有人聽的話,告訴眼前知己:“白天你說,怎能將人和畜牲相比,可是,我這樣的人,本也就和畜牲差不多吧。”
“不要這樣說了。我都知道,我以后不再故意傷害那些弱小的生靈,答應(yīng)你啦,不會反悔。”芷蕾微笑的聲音,帶著少見的柔情與耐心,“天冷,凍硬了就不好吃了。”
強拉起他藏在袖中的手,手里握著一枚不知名的黑色果子,他為之苦笑:“我并非慪氣厭吃鹿肉,而是早已不慣葷腥,有生以來,我吃肉的次數(shù)寥寥可數(shù)。——寒窯里,蔡總管和乳娘討得殘羹肉沫,一定會留給我的。”
芷蕾震驚:“那在清云園呢?”
雁志默默低下頭,淚光閃動。冰衍院并非供應(yīng)奇差,然而師傅常年茹素,于是所有好菜好飯,都由看守的婆子中途扣押了。他伴隨師傅吃飯,也曾看過師傅眼光中的不忍,但是僅此而已。
至于被呂月穎擄掠的一年,流離顛沛,完全是非人生涯,別提正常的三餐。呂有時瘋狂起來,人事不懂,反過來還是他服侍她的進食呢。
他沒說,芷蕾已懂了,忽道:“你放心。”
雁志不明白:“啊?”
“今后和我在一起,我不會再讓你回憶那些痛苦而不愉快的時光。”芷蕾柔聲說,“忘了那些事,雁志,今后,宛若新生。”